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或許是人之将死,他這兩日時睡時醒,腦子裏總是會身不由己的想很多事情。想起他的母妃,想起他的父皇,但最多的就是這個男人。
這個始作俑者。
“不能。”容晨拒絕得幹脆。
他的懷抱,只抱珍視之人。
小皇帝想微微擡手,哪怕用盡全力卻只能微微動幾根手指頭。最後不得不氣喘籲籲的放棄,喃喃自語道,“朕有一次看你抱容名。那一次朕才三歲,站得遠遠的躲在一棵榕樹後。容名想去摘木薔薇,可他也才六歲太矮了摘不到。”
陷入回憶裏的小皇帝,眼眶一點點濕潤,卻不知自己心頭的情緒是什麽。
“太矮了,他摘不到。正想走的時候你來了。你抱起容名,讓他騎在你的肩膀上。那日朕聽得好清楚,你說:名兒想要的,可以跟為父說。”
“朕想啊,這便是父親嗎?這便是父親嗎?”
這些小事,容晨想不起來,只是安靜的聽着。
眼睛一眨,小皇帝的眼角滑下一滴淚可他卻無意識,繼續呢喃道,“朕回去的時候看到父皇,跑過去跟父皇說:父皇,您能抱我去摘花嗎?父皇惱極,指着朕罵了許久還連帶罵母妃。然後父皇就去另一位美人的宮裏。那一日母妃抱着我哭好久,母妃說......”
小皇帝強忍着喉頭的嘔吐感,他不敢在容晨面前吐,因他知道容晨不會因他即将病死,就對他弄髒衣服的事情網開一面。
“母妃說,若是當初她堅持嫁給名動京城,雪天誇官的紅衣狀元郎,而不是被外公所說的權勢富貴勸動,她也能如三庶姨那樣快樂歡喜,與你舉案齊眉。”
容晨知道,但他無所謂。
當初顧國公有意招攬,想要招容晨為婿。并不曾說到底嫁哪個女兒,所以起初他是不知其中緣由。
許多年後有一日,他帶名兒入宮。是聽先太後近身的姑姑提起,他動些手腳将那奴才弄死。
這樣嘴巴不嚴實的人,若是亂說出去,先皇帝會對他有戒心,不利于計劃。
“朕有時想,若朕是你的兒子,你是否也會親自教朕騎馬,帶着朕去摘花,抱着朕教寫字,像一個父親對兒子該有的那樣疼愛。”
“外公一直想将朕養成廢物,他也成功了,卻讓朕成為你們容家的傀儡。天道好輪回啊,因果輪回啊,咳咳。”
容晨垂眸,也不搭話。
“容晨,你抱抱朕吧,像是抱容名那樣,咳咳。像是小時候你抱兒子那樣。”小皇帝咳嗽一聲,又深呼吸幾口氣,這才稍稍緩過來。
他想要一個父親,不是父皇而是父親,抱抱他。告訴他:孩兒別怕,為父在。
因父皇對容晨的看重,他總能時時在宮裏見到這個男人。見到這個全天地下最好的父親,是如何與他兒子相處的。
他最讨厭的容名,本來只是祭品的容名過的比他好。什麽都比他好,還擁有全天下最好的父親。
“不。”容晨再次拒絕。
“容晨,朕真的恨你們容家,母妃雖然對誰都惡毒但對朕是最好的。母妃會像一個母親一樣,朕生病時會衣不解帶的照顧。知道朕最怕疼,每次太醫針灸朕叫疼,她都會處死那個太醫哄朕開心。”
只有說起母妃時,小皇帝的眼神才有點點希冀,像是一個少年才有的眼神。而不是只有枯死的灰敗。
“母妃是全天下對朕最好的人,可她卻被你殺了。”甚至還殺在朕的面前。
“你新娶的那位夫人真美麗,但還是比不上朕的母妃。”他想殺那個人,是因為看不慣容晨一生太過順遂,更是看不慣那人不是母妃,甚至和母妃一點都不像。
只有在涉及到心愛之人,容晨才會開口辯駁,“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不!”
被拒絕時小皇帝沒有生氣,但在聽說有人否定自己母妃時,小皇帝突然暴起。用盡全身的力氣最後只能拽住容晨的袖子。
“朕乃大雍正統,爾等皆是亂臣賊子。”一字一句,宛若杜鵑泣血。
小皇帝只有這個辦法激怒面前的男人,讓他的心緒為之波動。
“我可以是亂臣賊子,但名兒要幹幹淨淨的。”
容晨會讓外界以為小皇帝觊觎夫人美色,将兩人困在宮中。他迫不得已反抗,最後将皇帝氣死。
群臣會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擁立容晨為帝。因自知有罪無顏面對天下人和先皇的容晨會推辭,群臣會轉而擁立名兒。
殺皇帝的罪名他來背負,容名只需要做一個被迫登基的清清白白的帝王就好。
這是名兒成人後,給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禮。
“容晨,容晨你抱抱朕吧,抱抱朕吧。”像是抱自己孩子那樣。
容晨将袖子從小皇帝的手裏抽出來。
他怎可能去抱一個将他兒子當做祭品的人?去抱一個有殺妻之仇的人的孩子。不管是顧國公。先皇還是先太後,他都恨。
包括小皇帝,他也恨。
“母妃,或許朕就不該當皇帝,當個閑王會好過一點。”
身邊急促的呼吸聲戛然而止,容晨坐着。聽到小皇帝這句話卻想笑。
從未有什麽該不該,這些都只是輸贏罷了。
若顧國公贏了,那他和名兒的下場,不會比小皇帝好。你說你不當皇帝?皇子王爺,終其一生都在追趕這個位置,若你是王爺你也不會放手。
你只會謀之而後動,會想去争權奪勢。
容晨太明白人心,很多所謂不戀棧權勢,要麽是迫不得已,要麽是自知無能為力。
一具屍體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容晨站起身,走出門口。破舊的小院裏此時最熱鬧。所有人都跪着,跪着聽宰輔大人的話。
“陛下駕崩。”容晨背着手,仰頭看今日陽光明媚,微微眯起眼睛,心想:這是個好兆頭。
他的兒子死了,而我的兒子要登基了。
“恭送皇帝陛下殡天。”
聲音嘹亮,在這裏沒人會面露哀色。
容晨站着,欣賞跪的衆生相。太醫是無奈和了然,奴才是竊喜和輕松。阖宮上下不會有一人為小皇帝的駕崩而哀恸。
因為在乎小皇帝的人都在地獄,是他親手送下去的。
比皇帝駕崩的消息更早來的是容晨,江之晏并不知外頭此時亂成什麽樣。只知道夫君回來,還換了身衣裳。
身上是剛沐浴時才有的玫瑰花香味。
“你去沐浴了?”江之晏奇怪,不是昨晚還一起沐浴過嗎?怎麽今兒又洗了一次,現在香味更濃。
“連下那麽多天的雨,一路走過去泥濘得很。才走幾步衣袍就沾上泥土,髒得很,故而換個衣裳沐浴一下。”容晨走過去,牽起小夫人。
“是哦。”江之晏沒多想,夫君說什麽就信什麽,點頭道,“那要不我們稍微再晚一日回去?”
容晨:“都聽夫人的。”
皇帝駕崩的消息瞞上兩日再禀告,他方才就讓熄墨傳信出去,讓名兒早做準備。
名兒收到消息時,只是看了眼在一旁坐着繡花的夫人。
“以後辛苦夫人了。”
“嗯?”歐陽沁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頭。她嫁進容府,日子已經比起想象的輕松,容家的主子就那麽幾個。
公公不多事,婆父也不管事。整個容府都在她的賬上,賬目清晰,到她手的時候更是有專門的姑姑和賬房先生過來幫忙。
歐陽沁覺得,比起其他嫁出去的庶姐,她的日子真的是悠閑又舒坦。
“夫妻一體,都是該做的。”歐陽沁回答。
容名垂眸,心似有所想。
“那婆父他們今日回來嗎?”歐陽沁想知道,她也許久沒見婆父了,那張令人側目的臉也很想念。
容名:“不,明日。”
都嫁過來兩月,歐陽沁想起回門時母親說的話。
“夫君。”歐陽沁放下手裏的針線活,站起身走到夫君的書案前,福了福身子,說道,“夫君,歐陽家還有兩位庶妹。”
母親說叫她給提個醒,這種事情幾乎都成為大雍朝的慣例。一個嫡女和一個庶女共事一夫。歐陽沁雖然不願,但這是規矩不是嗎?
“嗯?”容名似乎明白,放下手裏的折子問道,“那夫人願意嗎?”
“我!”歐陽沁不想顯得自己小氣,但這世間誰有願意将自己的夫君推給其他人,但她是正妻,沒資格使小性子。
福了福身子柔聲道,“我是願意的。”
有時候同意并不代表你該那麽做。
“我會親自與岳父岳母說,讓他們不必送庶妹過來。”他不想要這些,容名重新拿起折子繼續低頭批閱。
歐陽沁:“是,夫君。”她是歡喜的,忍不住擡頭看一眼夫君,心中意動。
今日陽光正好,容名陪着夫人一起出去走走。也不知怎麽走着走着,就踱步到河清海晏門口。
院子裏不少奴才在打掃。亂糟糟的卻等不到主人。
“夫君,原以為公公和婆父今日回來,故而才遣人打掃。”歐陽沁在一旁解釋。
容名背着手并不回答,目光沉沉從四方的門望向屋裏。
人間處處盡芳華,縱登高,再難覓皎月。
“夫君?”歐陽沁輕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