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天道宗坐落于百丈天階之巅,仙雲籠罩,如同神話中的天宮。
天道宗曾位列仙道宗門四大宗之首,其創始人顧神樞是天道最忠誠的信徒,更是仙道實力第一人。
即便顧宗主早已隕落,天道宗在修真界仍舊舉足輕重。
雲灼然這次閉關十年有餘,自為渡劫趁夜離開後,今日才第一次帶心魔回山。心魔對什麽都充滿好奇,正為界碑上的流淌着金光靈力的碑文震懾,不住探頭探腦,因煞氣被封,看去就像一只長了尾巴的毛團靈寵。
黑乎乎的,倒也有幾分可愛。
雲灼然斂去眼底異色,拾級而上。因他身着內門弟子服,守門弟子遠遠施禮,雲灼然漠然走進山門,直至走遠,那幾名弟子才敢低語。
無他,對于大部分天道宗弟子而言,雲灼然這張臉都太陌生了,要知道,天道宗內門弟子本就不多,可他們所有人都從未見過雲灼然。
雲灼然遠遠聽見那些弟子讨論他的身份,神色也未曾有過分毫波動,邊往後山住處去,邊給師兄回信。肩上趴着的心魔也十分乖巧,是将雲灼然先前的話聽進去了,但看整個黑團略顯緊繃的模樣,明顯充滿防備。
雲灼然的住處在主峰後山,離的不近,他眼下将修為壓至金丹初期,想到自己一貫的形象也懶得禦風,沒想到前頭迎面沖出來一個人,突然直直地摔在了腳邊,雲灼然一頓,正捏着紙鶴給師兄回信的靈氣也全散了。
雲灼然眉頭一緊,有些不悅地望向地上的少年。蒼白的少年着一身白衫,發絲淩亂,袍角沾了零星血跡,他應當是受傷了,扶着胸口爬起來,擡眼便瞥見了一片雪白的衣擺。
一簇水紅的忍冬在雪中盛放。
少年眸光一亮,猛地擡頭。
“師……”
在望見雲灼然那張秀致清俊的臉時,少年仿佛被掐住咽喉。
雲灼然擡腳就要繞道,少年急急回神,撲上去抱住一角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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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救命!”
這是內門弟子的服飾。
少年認得,而唯有主峰弟子,衣袍上會繡水紅色的忍冬。
雲灼然及時忍住将人踹開的沖動,還壓制住被驚動的心魔,冷冷垂眸望向給他帶來困擾的少年。
“何事。”
少年心知自己無禮,但見這位師兄并未斥責,他心下大喜,望着雲灼然的眼神灼灼發亮,可面對着師兄如此清絕的容顏,他不由自主放輕了嗓音,眼底的焦慮也被壓了下去,“這位師兄,不知可否幫我一個小忙?”
雲灼然目光落到少年抓住自己衣擺的手上,“外門弟子?”
少年讪讪松手,“是。”
正在少年扭捏着該如何開口求助時,雲灼然已利落轉身。
“不幫。”
少年愣在當場,滿臉錯愕。
雲灼然邊走邊重新掐訣給師兄回信,等完事了,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雲灼然回首望去。
少年局促站定在數步外,期間不時回頭,眼巴巴地哀求道:“師兄,求你,我被人纏上了,不求您出手,我只跟着你,不會打擾你的!”
雲灼然順着掃了一眼,發現有幾人躲在暗處,修為不高。再看少年身上的血跡,只會是被欺負了。
肩上心魔也懵懂地嘀咕起來。
“碰瓷還是仙人跳?”
在外人眼中看着有些怪異的靈寵心魔,因血契之故,此刻的話只有雲灼然一人能聽見,雲灼然眼底湧上幾點笑意,“蔚然知道的不少啊。”
心魔驕傲地說:“哥哥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絕不給哥哥丢人!”
雲灼然微微挑眉,不再管少年,徑自走人。少年猶豫須臾,紅着臉跟上,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雲灼然權當看不見,類似這樣的欺淩,天道宗其實常有。
走了沒多久,一道劍光劃過天際,越過二人直直遠去,飛出一段距離後忽地折返回來,落在前方。
“我就猜到你會在這!”
劍主厲聲斥喝,驚得少年整個人緊繃起來,臉色煞白。
雲灼然眸中卻染上笑意。
還未完全收斂的劍意随着一身月白的圓臉青年的身影靠近。
“雲灼然,你偷偷跑去了何處,為何不先跟我們說一聲!”
“随意走走。”雲灼然鎮定自若,一點沒受兇巴巴的青年影響,他總不能告訴對方自己下山渡劫去了吧?金丹期的雷劫與化神期的雷劫可是天差地別,傻子都能看出來。待青年近前,雲灼然施施然示禮,“江師兄。”
這正是不久前給他傳音的師兄,雲灼然方才給他回了信,告知他自己回山了,不想他緊接着就來了。
“回來就好,你都不知……”江執白壓根不信雲灼然的說法,擡手正要搭上雲灼然肩頭,卻發現他肩上有團東西猛地吓了一跳,“這是何物!”
心魔也被他吓得往雲灼然背後躲,但因雲灼然對江執白态度頗為寬和,心魔對他也沒有什麽敵意。
“偶然撿到的小靈寵罷了。”雲灼然只好抓住心魔往另一側肩頭放,心魔趁機蹭蹭雲灼然手心,暗中嘤嘤嘤撒嬌,告訴雲灼然他被吓壞了。
江執白滿眼新奇,“還怪可愛的。”
另一邊,雲灼然聽到心魔別扭的哼唧了一聲,不禁失笑。
雲灼然很少笑,他笑起來極好看,如雪後初霁,絢爛日光打在厚厚的冰層之上折射出的一抹潋滟光影,哪怕稱之天下第一絕色也不為過。
江執白看得一愣,捏捏發燙的耳尖,轉向不遠的蒼白少年。
“這還有個人啊。”
“不認識。”雲灼然輕揉心魔腦袋,看也不看少年一眼。
而少年見二人相處便知這位生得極為漂亮的師兄與來人關系不錯,也認出了來人是清靜峰的江師兄。見江師兄看來,他越發不好意思,正好遠遠瞥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而一路追着他的那些人也不在了,想必是不敢在江師兄眼皮下作惡。少年心頭一定,向二人躬身一禮,轉身快步離去。
“是嗎。”
江執白一頭霧水,沒再追究那個離去的少年,轉頭看向雲灼然,又是一臉驚豔,沒忍住連聲贊嘆。
“這十年沒怎麽見面,誰知道我們雲師弟這張臉偷偷出落的越發有禍水味了。”江執白啧了一聲,“難怪,沈師兄這陣子成天念叨着你。”
提起沈師兄,心魔支起了小腦袋。
雲灼然問:“念叨我作甚?”
“太久沒見,想你了呗。”
江執白笑着擺手,拉起雲灼然往回走去,“難得出來一趟,也別急着回白雲間,走,咱去看看熱鬧!”他邊走邊跟雲灼然解釋,“今日正好是內門考核的最後試煉,今年是沈師兄主持考核,大夥兒都在前山呢。”
雲灼然道:“沈師兄要收徒了?”
只因心魔反應極快,在江執白提到內門考核,他馬上就想起來話本上的內容,湊到雲灼然耳邊嘀嘀咕咕,“哥哥看!沈靈樞要收徒啦!”
“他這次收的小徒弟顧秋暝,等你死後會被他收進後院哦。”
雲灼然神色未變,心中卻有些許詫異,竟然真的這麽巧?
江執白搖頭,“不清楚,不過說起來,你的追蹤玉佩呢?”他壓低了聲音說:“你這幾日不見蹤影,追蹤玉佩也沒了感應,清陽長老以為你不會再回來,還好這事讓沈師兄壓了下去,我看他們想将你逐出師門。”
“沒留意丢了。”雲灼然向來備受幾位峰主針對,早已習慣,至于幾位峰主要他随身攜帶的追蹤玉佩,他早在準備下山渡劫時就捏碎了。
看他态度敷衍,江執白難免多兩句叮囑,“找沈師兄再領一塊就是了,以後別弄丢了……我不是懷疑你,是怕你會碰上那個人,很危險。”
雲灼然皺眉,“知道了。”
他向來話不多,性情淡漠,這次江執白明顯看出他心情不好,沒敢在這話題上多糾纏,又轉向心魔:“你這靈寵在哪兒撿的,還有多嗎?”
雲灼然嚴重懷疑他也想撿一只心魔,不由勾唇淺笑。
“山門口撿的。”
江執白怎麽可能相信?
二人邊走邊聊,很快到了前山演武場,果真如江執白所言,來了許多弟子,場上正在進行最後一場比試,四周甚是喧嚣。江執白最愛湊熱鬧,拉着人混進人群,弟子們見着他忙行禮,待他帶着雲灼然擠進前排,許多人都已被雲灼然吸引了心神。如同守門的弟子,大多數弟子也都從未見到過雲灼然這張臉,無不是對他的身份好奇。
這可苦了心魔,心魔不喜歡跟人待在一起,除了雲灼然。心魔恹恹地縮進了雲灼然的衣袖裏,被雲灼然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腦袋安撫。
雲灼然對內門考核無甚興趣,江執白同他介紹這一屆有潛力的弟子時,他的目光正在演武場對面的高臺上梭巡,不過多時,找到了目标。
白衣仙君于高臺上俯視衆生,他是顧神樞的真傳弟子,繼承太上無情大道的天道宗未來宗主,他有着一副俊美如玉的外表,世人都道他乃端方君子,他也是雲灼然的同門師兄。
沈靈樞。
雲灼然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臺上的比試已經結束,江執白許久沒等到回應,回頭一看,見雲灼然正專注的仰望着高臺之上的沈靈樞,臉上露出會心一笑,“在看沈師兄啊,你閉關這十年,偶爾出來一趟也沒去看沈師兄,也太沒良心了,沈師兄往日多照顧你啊,你就不會想他嗎?”
江執白憶起這些天沈師兄總會來尋他,格外在意雲灼然的事,而前段時間靈山宗的清波仙子為沈師兄算到他即将會有一位道侶,沈靈樞向來最照顧雲灼然,難免多想了一下。
“雲師弟,你猜,沈師兄若要尋道侶,會找什麽樣的人……”
話音落下,人群中驚起一陣喧嘩。
原來是演武場上本已結束的切磋,敗了的弟子竟不管不顧對勝出者下殺手,他使用了一件雷火屬性的高級法器,轟然一聲,整個比試臺都炸了,臺上的防禦法陣随之崩潰,上頭一名師兄反應極快地扣住了那名弟子。
然而,原本已勝出的那名弟子卻被淹沒進了濃黑煙霧中。
他本該是這次考核的第一名,但現在看來,若無上好的防禦法器,他必然會重傷,或者殒命于此。
江執白驚得話說到一半就愣住了,反應過來就想沖上去,卻讓雲灼然抓住手臂攔下來,“莫急。”
雲灼然直直望向臺上。
只見滾滾濃煙之中,白衣挺拔的俊美仙君正一步步緩緩走出,他身上未染纖塵,懷中依偎着一名清瘦而蒼白的少年,看去十分般配。
江執白認出那人,暗松口氣。
雲灼然從旁幽幽說道:“沈師兄約莫是喜歡這樣的小弟子吧。”
江執白倒抽一口氣,“……”
臺上二人脈脈對視,少年側首時,露出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雲灼然眸光一頓,這不就是方才一直跟在他後面的少年嗎?
“沒事就好……”江執白道,“你別多想,沈師兄只是救人。”
雲灼然随口應了聲,“哦。”
然而等到人群反應過來,沈靈樞還抱着少年不放,人群都忍不住議論紛紛,回頭發覺雲灼然揶揄的目光,江執白只得幹笑道:“那小弟子,咱們方才在路上見過,他是外門中難得一見的好苗子,叫顧秋暝,是……”
江執白不知,早在沈靈樞救人時,心魔就偷偷鑽了出來,趴在雲灼然耳邊,運用他極好的記憶力,一字不差地念起話本——在內門考核的那次意外,是沈靈樞第一次遇見顧秋暝,這個少年有着一雙極其純淨的眼睛,沈靈樞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為這雙眼睛着迷。他抱着懷中瘦弱得像只奶貓的蒼白少年,竟忘了放手,也舍不得放手……
雲灼然只靜靜看着沈靈樞二人,眼底飛快閃過一絲金紅光芒,他忽然問:“你看到那根線了嗎?”
江執白與心魔齊齊愣住,“什麽?”
雲灼然搖頭,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仍舊望向臺上才舍得将顧秋暝放下來的沈靈樞,面色一沉。
心魔察覺到異常,因為雲灼然不會說廢話,“哥哥看到了什麽?”
雲灼然擰起眉頭,“一根紅線。”
他們在心中對話,江執白聽不見,忍不住懷疑雲師弟因為沈師兄抱了別的男孩子皺眉,生氣了?
心魔茫然極了,“什麽紅線?”
“沈靈樞和顧秋暝之間的紅線。”雲灼然緩緩垂眸,望向自己的右手,面色凝重,“沈靈樞與我也有紅線,比和顧秋暝的要更粗,更紅。”
心魔驚了一下,又氣又好奇地問:“那我和哥哥有沒有!”
雲灼然被這麽一提醒,便順從地側首看向心魔,臉上神色愈發古怪,良久,才憋出一個字,“有。”
他道:“紅到發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