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雲灼然沒用什麽力氣,睡夢中的心魔還是軟軟糯糯的哼唧了兩聲,倒沒醒來,大概是前三天吃太多了,需要時間消化。雲灼然鬧他也沒意思,回頭看向腕上的明光鎖,并起二指凝了一道金紅靈光,外頭又來了人。
這回來的人是江執白,雲灼然直接開了結界讓他進來。
“剛剛紀辰來過了?”江執白還沒進門聲音就傳到樓中,不等回話,又說:“聽說沈師兄帶他來過一趟,他來幹什麽?而且一出門就跑去青雲堂接了任務,急匆匆又下山去了。”
雲灼然心知紀辰是怕再被沈靈樞逼來道歉,只道:“沒什麽。”
江執白将信将疑,一臉不放心,忽地睜大眼睛,猛地抓起雲灼然的左手,“這是什麽?明光鎖?”
雲灼然幹脆點頭。
江執白臉色幾變,“天擎宗的人送來的?我說怎麽前天夜裏特意來了人……雲師弟,你還好吧?”
雲灼然道:“沒事。”
江執白知道明光鎖是什麽東西,自然知道明光鎖的厲害,“要是我來早一點,就能攔住紀辰了……”
江執白斷定明光鎖是紀辰送來的,或許是因為紀辰是代宗主座下的得意弟子,兼管戒律堂,又與雲灼然不和,偏就沒有懷疑過沈靈樞。
誠然,沈靈樞的路人緣極好,并不遜色于他的師尊顧神樞。
事實上,沈靈樞才是親眼看着雲灼然戴上明光鎖的人。
江執白這是特意來給雲灼然送藥的,昨日回去後他一直不放心,遂去清妙峰求來有助穩固修為平複靈力的丹藥,數量不少。雲灼然也沒跟他客氣,挑了幾瓶培元丹、回元丹。
剩下的雲灼然沒收,江執白随手放在桌上,也沒收回去,只問:“沈師兄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雲灼然怕他胡亂擔心,當場磕了兩粒回元丹,随口應道:“戴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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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江執白不信。
雲灼然點頭。
江執白神色凝重,壓着聲音說:“我聽父親說,自沈師兄破丹成嬰,天擎宗曾數次以沈師兄應潛心修煉為由,要将你接到天擎宗去,還特意找了個借口,說要将你收入佛子座下。”
名為收徒,實則監控。
“可你在天道宗好好待着,去天擎宗做什麽?沈師兄早已明言拒絕,沒想到你下山的消息剛傳出來沒多久,他們就把宗門寶物明光鎖送來了……雲師弟,你有什麽想法?”
雲灼然想也沒想,“沒有。”
江執白幽幽斜了他一眼,“那我們不說這個。我跟你說點新鮮事,你可知道,數月前沈師兄去靈山宗論道,清波仙子親自為沈師兄算了一卦。”他說起此事,目光灼灼地盯緊雲灼然,“她說,沈師兄要有道侶了。”
雲灼然一臉漠然,“哦。”
話本有寥寥幾句提到過他與沈靈樞的姻緣,也是沈靈樞順應天命而成。雲灼然問:“昨日那個叫顧秋暝的弟子,拿了內門考核的第一?”
江執白本想說沈靈樞作為天道宗未來宗主,若雲灼然能成為他的道侶,不僅親上加親,也能避免被天擎宗接走。可看雲灼然的态度顯然半點意思也沒有,江執白暫時作罷,不過提起顧秋暝時還是多看了雲灼然兩眼。
“顧秋暝确實是拿了第一,今日已進內門,不過入誰門下還不一定,有可能是沈師兄門下……”江執白快速解釋道:“顧秋暝其實是盛京顧家的人,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庶子,兩年前就進了外門,還算勤勉老實。雲師弟也知道,盛京顧家與咱們宗主頗有淵源,沈師兄也是因此才留意到那個孩子。”
“顧神樞本家的子侄?”
“宗主好歹也是你的師尊,不能這麽沒禮貌直呼名字!”
雲灼然不語,他其實沒拜師。但在外人眼裏,他就是顧神樞的弟子。尤其是天道宗內,所有人都對顧神樞十分崇敬,便讓雲灼然岔開了話題,江執白反應過來趕緊回到主題。
“顧秋暝是顧家人,沈師兄是看在宗主面上才對他多有照顧。”
顧神樞曾為天道之下第一人,不僅他一手創建的天道宗內,縱觀整個修真界,都是神一樣的人物。
即便顧神樞早已隕落,很多人連他的名字都不敢直呼。
江執白又說:“顧秋暝已經搬來主峰,但沈師兄還未決定收他為徒,是想再考驗一下他的心性。”
雲灼然:“哦。”
這下江執白肯定了,顧秋暝是雲灼然先問的,但雲灼然對他還有對沈靈樞似乎都沒有什麽興趣。他試圖在雲灼然淡漠的臉上看出點什麽,最終一無所獲,只好放棄,只不過臨走前,他盯了明光鎖半晌,忍不住嘆息。
雲灼然直将人送出結界外才回房,一路上若有所思——話本上,在開篇時,顧秋暝早已是沈靈樞的徒弟,略有零星幾句提到沈靈樞是在內門考核中第一次留意到顧秋暝,但是自他殺了雲灼然,勘破情劫修為大漲,出關之後才真正對顧秋暝上了心,在那之前,師徒二人關系似乎并不太親近。
現在還沒到劇情開始的時候,也不知道話本上的劇情是否會真的應驗,很快被雲灼然忘卻腦後。
心魔睡到入夜,才悠悠轉醒,嗅到雲灼然的氣息,整個黑團都雀躍起來,聞着味飄向雲灼然。
雲灼然難得沒在修煉,正靠坐在窗邊翻看經書,水青花叢散發的淡淡靈光順着身後窗棂爬上來。
一團心魔撲到雲灼然懷裏。
雲灼然低頭一瞥,“醒了。”
心魔黏黏膩膩地蹭着雲灼然的衣襟,像是還沒醒透。
雲灼然就這麽看着他,忽然道:“你多了兩個黑點。”
心魔軟聲撒嬌:“是眼睛!”
雲灼然恍然,“你好像更黑了。”
心魔忍不住有些委屈,抱住雲灼然手腕說:“我好餓。”
是誰剛剛吃了三天沒停來着?
雲灼然默默放下清靜經,眸中冷光如舊,“你的聲音變了。”
心魔的聲音很低,很弱,氣若游絲般,但不妨礙雲灼然察覺到他的變化,他的聲音俨然已從軟糯的童音變成了清亮而稍微沙啞的少年嗓音。
若只聽聲音,會讓人聯想到一名約莫十二歲的清俊小少年。
聲音變了,也長出了眼睛……
雲灼然道:“你長大了。”
心魔蹭到雲灼然頸側,接着聽到雲灼然說:“也更黑了。”
心魔頓了頓,小聲道:“好餓……”
這回雲灼然可不能再當聽不到了,他擡起左手,寬松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腕上金光灼灼的明光鎖,“我出不去了,我們都下不了山。”
心魔這才留意到雲灼然左手上的金環,一改方才虛弱的狀态,蹭一下飄到雲灼然手邊,“誰幹的!”
哥哥的手都被燙紅了!
“一些讨人厭的東西。”雲灼然眯了眯眼,轉眼看向心魔,“事已至此,那,蔚然就先餓着吧。”
心魔呆滞了,“那,哥哥疼嗎?”
雲灼然挑了挑眉,慢慢點頭。
心魔身上的煞氣瞬間濃重不少,它盯着雲灼然腕上的金環,忽然決絕地撲上來,所幸雲灼然眼疾手快躲開,一把抓住心魔,“做什麽?”
心魔撞在雲灼然手上,低低嗚咽一聲,“我把它吃掉,哥哥就不會再疼,我們就可以下山了!”
雲灼然眼神閃爍,“能吃?”
心魔從他手裏鑽了出來,飄到金環邊上,親自為他示範要怎麽吃明光鎖。這回雲灼然沒再躲,見心魔一靠近,明光鎖周身就亮起刺目的金光,而心魔不閃不避,直直撲上去,隐約聽到嗷嗚一聲,金光缺了一角。
雲灼然心下驚奇,還真能吃。但心魔似乎吃得頗為痛苦,身上抖動起來。雲灼然神色一沉,馬上将心魔移開,“吃了髒東西,難受?”
心魔爬上雲灼然手背,發出一聲低低的咳嗽,才慢慢呼出一口氣,看去相當虛弱,“好難吃啊。”
雲灼然沉默低頭,到底沒忍住笑了,将心魔扒下來放到邊上,并指掐訣,指尖上浮現一點金紅光芒。雲灼然向來清冷的臉上帶着幾分笑意,如同春日下緩緩融化的堅冰,溫柔而潋滟,“騙你的,怎麽什麽都亂吃。”
心魔仰頭看見這一笑,一雙芝麻大的眼睛亮得驚人。但雲灼然的笑容如流星般易逝,轉眼就沒了,他的神色變得凝重,在金環上快速畫了一道符咒,金紅光芒倏然打入金環,發出細微的咔噠聲響,竟然自己開了!
雲灼然帶着靈力在腕上一抹,那圈被明光鎖灼傷的淡紅也沒了,他暗嗤一聲,捏起仍在散發灼熱金光的明光鎖,“天擎宗的明光鎖,雲沛然都不知道戴過多少次,哪一回真正鎖得住他了?天擎宗還是太小看人了。”
當年被雲沛然用壞了的東西,居然還敢拿來給他弟弟玩?
記憶中那個戴着明光鎖的白袍少年,曾經在雲灼然面前一遍遍的展示了解開明光鎖的十八種方法,最後,又将明光鎖扣回被灼紅的手腕上。
雲灼然還記得自己當時問過他不疼嗎,白袍少年聽了一頓,眸中略過隐忍的戾氣,緩緩勾起嘴角。
疼啊,疼得想殺人……
如今雲灼然也戴上了明光鎖,才知道是這樣的滋味。
确實疼,疼得想殺上天擎宗。
心魔呆呆出聲,“哥哥?”
雲灼然回過神來,面色忽然一寒,低斥道:“不許亂叫。”
心魔愣住,待反應過來雲灼然的意思,整個黑團後知後覺地高興起來,炮彈似的竄進雲灼然懷裏。
“哥哥!好餓!”
真是麻煩……
雲灼然冷臉看着心魔片刻,撇開視線,取出衣襟下的玉戒挂墜,這其實是一件高級的儲物法器。
他找出一個巴掌大的木偶,将其放到凳子上,指尖彈出一點靈光,沒入木偶身上,小小的木偶便慢慢變大,最終變成人形,與雲灼然生得分毫不差,就連臉上神态也極其相似。
心魔哇了一聲,朝人偶飄過去。
“有兩個哥哥!”
飛到一半,就讓雲灼然抓住了,雲灼然抱住心魔,有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将明光鎖扔向人偶。
金光一閃,明光鎖自行飛到人偶,重重扣在人偶手腕上。
替身有了,雲灼然掐訣加固了結界,撈起心魔起身。
“走了,天亮前得趕回來。”
雲灼然将心魔揣進袖中,披上一件寬松的雪色鬥篷,兜帽拉下來,便遮住了大半張臉。等心魔暈頭轉向地鑽出來時,只見雲灼然捏碎手上不知從何處取出來的玉符,地上便現出一個法陣,耀眼白光驟然湧現。
這只是短程的瞬移符,靈光散去後,雲灼然抱着心魔出現在天道宗山門下的黑暗山林裏。他一時不适應四周的光線,微微眯起了雙眼。而心魔卻相反,他顯然很喜歡黑暗,歡呼着飄出去,雲灼然懷裏很快就空了。
雲灼然凝神望向心魔,慢慢皺起眉頭。他開始反思,為何要浪費這麽多時間給這小東西找吃的?
早知道不養了。
但心魔歡喜地飛撲回來後,雲灼然便不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雲灼然熟練地将心魔放到肩上,眸光忽地一凜,躲進林中。
心魔不明所以地蹭着雲灼然臉頰,雲灼然擡手一把抓住,将其塞進衣襟下,他還撲騰着探出頭,小爪子扒在衣襟上。雲灼然躲進粗壯樹幹後,側身望向外面,他分明沒有低頭看一眼,還是一手精準地兜住了心魔。
就在他們剛藏好時,一道巨大的黑影自空中墜落,震得四周塵土飛揚,一名白衣修士緊随其後昏暗深林飛來,他一刻不停禦劍而去,只見地上的黑影奮力想爬起,黑暗中驟然亮起一道淩厲劍氣,自上而下穿透黑影。
林中響起一聲凄厲的狼嚎,溢散的妖力震得地面微微顫動。
那黑影是一只狼妖,最終被靈劍重傷無力趴在地上,濃重的血腥氣溢開,它的呼吸變得越發沉重。
白衣修士冷哼一聲,擡手變幻出一只白玉葫蘆,一瘸一拐走近過去,他的傷只比狼妖輕上一點。
“哥哥。”心魔小聲道:“紀辰。”
雲灼然看到了人,也看到了紀辰腦門上越來越濃郁的黑氣。不過眼下,他的注意力已不在黑氣上,他捏捏心魔,溫聲道:“妖吃不吃?”
心魔咕嚕一聲,芝麻眼又黑又亮,“哥哥,你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