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剛過晌午,江執白就自己找來了。心魔睡得正香,雲灼然先給他布下結界才下樓,以防煞氣洩露,沒成想江執白直接拉着他出門,說是代宗主命所有內門弟子前往主峰搖光殿。
走前,雲灼然回頭看了看小樓,暗中封死了白雲間的結界。
路上江執白興奮地說:“我跟你說,紀辰這回倒大黴了!”
“他又怎麽了。”雲灼然很捧場。其實他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八成是昨夜紀辰被他劫道後回來告狀了,畢竟他師父清陽峰峰主,也就是如今的代宗主,還挺看中他這個徒弟的,何況從狼妖的話可以看出此事非同小可。
“就是昨夜,你知道嗎,紀辰那小子居然被人搶劫了!”
江執白笑得幸災樂禍,“你說他往日在宗門橫行霸道,一下山居然在山腳下被人搶了,還堂堂代宗主座下得意弟子,丢死人了!不止是這個,就在今日,他又險些被人打死!”
雲灼然錯愕,“今日?”
江執白揉了揉快笑僵了的臉,笑着說:“晌午那會兒,這家夥去閑雲堂給新來的內門弟子授課,本就是溫習一下練氣入體這些東西,結果沒想到碰上個硬茬,當場有個弟子跟他打了起來,他好像還受了不輕的傷。”
今日還有這種新鮮事?
雲灼然道:“他好歹是個金丹期,怎會被新來的弟子打傷?”
“估計就是代宗主請我們過去的原因,我當時沒在場。”江執白也知道事情不對,嘲笑死對頭歸嘲笑,說起這事馬上收了笑容,“這肯定不是什麽小事,竟然還特意叫上了你,你待會兒小心點,別讓紀辰借題發揮。”
二人說話間,也到了搖光殿,他們來得還不算太晚,很快所有的內門弟子也都來了,只除了閉關的師兄弟以及幾位長老沒來。十數名內門弟子中有大半是這二十年來新入門,雲灼然都不認識,他還看到了顧秋暝。
代宗主清陽峰主和沈靈樞在上首低聲交談什麽,底下內門弟子基本齊聚,江執白拉着雲灼然擠到前面來,才發現大殿中央盤坐着一名重傷的少年,清妙峰主妙竹正在給他療傷。
紀辰也形容狼狽地站在清陽峰主身後,昨夜的傷還沒好全,又受了內傷,臉色很難看,但不阻礙他在看到江執白和雲灼然進來時瞪他們。
江執白回了一個白眼,帶着雲灼然湊到沈靈樞身旁,壓着聲音問:“沈師兄,這是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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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靈樞專注望着少年的目光移開,看到雲灼然時一頓,溫聲喚了‘雲師弟’,才答道:“還不清楚。”
進來這會兒功夫,雲灼然也摸索清楚大殿裏的狀況了,很多人都同他們一樣一頭霧水。而清妙峰主正幫忙療傷的那名少年很眼生,雲灼然也沒有印象,聽到沈靈樞叫他,他随意點了點頭,便默默撇開眼看向那少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雲灼然竟然在那個被附體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跟紀辰身上一樣的晦暗不詳的黑氣,而且整個人都被這團黑氣籠罩了。
雲灼然又看向紀辰,卻是一驚,紀辰腦門上的黑氣還沒消,還從先是的深灰逐漸變成了濃黑一片。
沈靈樞沒得到回應,眼神黯了幾分,很快也轉向少年,微微偏頭向江執白和雲灼然那邊,低聲道:“這弟子被魔物附體,在閑雲堂傷了不少人,還險些殺了紀師弟,所幸我和清陽長老及時趕到将他拿下,只是一時不察,讓那附體的魔物逃走了。”沈靈樞臉上流露出幾分愧疚之色,嘆道:“如今這小弟子還不知能不能活下來,那魔物也還在宗門裏,萬一再找人附體……”
他的聲音不高,但大殿裏太過安靜,十數名內門弟子最低也有築基上下的修為,便全都聽到了,一時間衆人俱是神色凝重,包括江執白。
江執白驚道:“什麽魔物?”
沈靈樞仍是搖頭,“它的實力,至少,也在化神期以上。”
衆人大驚,顧不得兩位峰主與沈靈樞都在,低聲議論起來。
在幾人說話間,正在療傷的少年突然渾身一僵,哇的一聲吐出黑血,人便脫力倒了下去。清妙峰主一把扶住少年,扣住他的脈搏一探,秀眉倏然一蹙,慢慢将少年平放下去。此時大家才發現,那少年已經斷氣了。
清妙峰主輕嘆道:“神魂已被吞噬大半,救不回來了。”
原本議論紛紛的大殿噤若寒蟬,化神期以上,吞噬神魂,附身修士的魔物,竟還混進了天道宗……
清陽峰主嘆道:“命也,帶下去吧。”
兩名弟子默默上前,将少年屍身背起,帶下去處理。
若說來時江執白是興致勃勃要看紀辰笑話的,這時他是半點也笑不出來了,餘光卻瞥見雲灼然竟還一直盯着被背出大殿的小弟子。江執白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雲灼然這才回過頭,向他小幅度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只不過少年被帶下去時,他看到少年身上濃黑的氣息消失了,像被風吹散了,連帶着他的生命力。
恍然間,雲灼然有個想法,這些黑氣,會不會象征着死氣?
凡人一旦走上修仙之路,築基後,原本天定的命途會産生無數種變化,從此詭谲多變,難以推算。
即便是到達大乘期,半步飛升之境,也難以算清他人命數。
雲灼然再次看向紀辰,但只看了一眼,就被紀辰當場抓到。
在那雙清淩淩的幽冷眸子注視下,紀辰先是一愣,随後冷下臉,瞪大一雙眼睛,看起來非常不爽。
雲灼然興致缺缺收回視線,聽起清陽峰主和沈靈樞的對話。
然而他們二人只是與那魔物附體少年時碰上了一面,并沒有真正交上手,更不知道魔物會逃到何處去,商量一陣,只指派一衆內門弟子加強防備,安排人手巡邏以及搜查魔物。
最後,清陽峰主讓衆人先散了,江執白正打算拉着雲灼然走,沒想到清陽峰主忽然來了一句——
“這段時間下過山的弟子都留下,雲灼然,你也留下來。”
江執白緊張起來,一臉不放心。
雲灼然是唯一一個被點名的,只好聽命留下來,拍拍江執白肩膀,示意他趕緊出去。江執白看看清陽峰主身後的紀辰,又看了看雲灼然,末了,低聲喊了一聲‘沈師兄’,引得沈靈樞看來,擠眉弄眼地使了個眼色。
沈靈樞順着他的視線看到雲灼然,而後小幅度地點了頭。
江執白這才走了。
雲灼然看在眼裏,也不知該說什麽。但沈靈樞卻悄無聲息走到他身邊,微微低頭說了一聲‘放心’。
雲灼然一頓,慢慢颔首。
不過片刻,整個大殿就只剩下七八名內門弟子,紀辰才從他師父背後走出來,厲聲道:“我天道宗內外兩套大陣護山,魔物能混進天道宗,唯一的可能就是借助我門中弟子,我問你們,你們最近都下山做什麽去了?”
這話問的剩下的幾名弟子聽了後都有些不滿。雲灼然也算是聽明白了他為何也要留下來了,因為他也在最近下過山,但紀辰不也是嗎?
果然也有人反問,“紀師兄,你昨日好像也下山去了吧?”
說起這個紀辰就氣得臉都綠了,可他師父在這,又沒好意思當衆發作,遂咬牙道:“我領了任務,就在山腳下捉妖,我交待了,你呢?”
那弟子哽了一下,也只好悶悶地交待了自己的去處。
餘下幾人聽出紀辰問話裏的質疑也都很不高興,但為了自身清白還是如實交待了,到最後,所有人都看向雲灼然,有認識他的有不認識他的,但眼神都很明顯是讓他盡快交待。
那位最為敬崇顧神樞,也最不喜雲灼然的清陽峰主再次開口。
“雲灼然,數日前你曾擅自離開宗門,你去做了什麽?”
沈靈樞緊跟着微笑道:“峰主,灼然沒做什麽,只是在山上閉關太久了,有些煩悶,散心罷了。”
雲灼然不由看了他一眼。
然而清陽峰主看着沈靈樞搖了頭,仍是固執地盯緊雲灼然,合體期修士的威亞悄無聲息壓頂而來。
“雲灼然!”
雲灼然臉色泛白,閉了閉眼斂去眼底不悅,便當着衆人的面舉起左手,挽起雪白衣袖,露出一截小臂,“峰主見了此物,還要懷疑我嗎?”
在他腕上,明光鎖上的金光符文不時溢出凜冽罡氣。
沈靈樞反應極快,向衆人解釋道:“明光鎖乃天擎宗寶器,正氣凜然,尋常妖邪根本近不得身,否則恐怕會被金光灼傷,重則直接隕滅。”
清陽峰主看着雲灼然腕上的明光鎖,到底悻悻地閉上了嘴,其他人也都無話可說,畢竟留下來的這些弟子裏,所有的說辭也不過是一家之言,哪裏比得上明光鎖的分量重?
一時間要查清那魔物如何混進來實在太難,清陽峰主暫時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先讓弟子們回去了,連紀辰也被叫回去養傷。雲灼然出去時,沈靈樞特意同他說了一句讓他安心。
雲灼然一怔,颔首應了聲好。
走出大殿,終于不再感覺到清陽峰主的威壓,雲灼然暗松口氣,輕輕摩挲腕上的明光鎖。還好,他出門前多留了心眼把這玩意兒戴回去了。
剛出殿,雲灼然就迎面碰上了另外三位姍姍來遲的峰主。
青衣俊雅的清和峰主秦筝竟然沖他笑了笑,雲灼然受寵若驚,匆忙回禮,緊跟着遠遠看見了月臺下正被一男一女兩名修士訓斥的江執白。
察覺到雲灼然的視線,清靜峰和清虛峰的兩位峰主看了過來,俱是不冷不熱地向他點了點頭,沒等雲灼然回禮,二人并肩走進搖光殿。在他們身後,兩條深紫的線連接到了江執白身上,二人之間也有一道深紅的線。
雲灼然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江執白這才抱着頭奔過來,嘀咕他父親母親又在念叨他不好好修煉整天亂搞,卻見雲灼然靜幽幽地看着他,江執白一愣,“你怎麽了?”
雲灼然道:“你果然是親生的。”
江執白聽懵了,“什麽意思啊?”
雲灼然沒有解釋,先一步走下臺階,眼底略過一抹深意。
兩位峰主是道侶,所以他們之間的紅線代表情緣。而他們與唯一的孩子江執白之間都有一道紫線,說明紫線代表了親緣。少年将死之際被黑氣覆蓋,黑氣應該就是代表死氣……
思及此處,雲灼然身心一輕,終于明白這些東西到底代表什麽了,至于那無從認證的沈靈樞身上的金光,大概是與他絕佳的運氣有關吧。
紀辰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聽到二人的對話,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人家壓根就不想搭理你,畢竟你那大腿哪有沈師兄的大腿粗。”
江執白最煩紀辰這幅挑撥離間的嘴臉,想反駁卻被拉住了。雲灼然望着紀辰腦門上濃黑的死氣,淡聲道:“紀師弟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紀辰總覺得雲灼然那眼神別有深意,不過他那雙眼睛一直很冷,每一次被他這麽看着,紀辰都沒忍住心頭打顫,這實在有損他的臉面!
“要你管!”紀辰嗤了一聲,一蹦一跳先下了臺階。也不知是不是太過倒黴,沒走兩步竟就摔了跟頭,別人還沒反應,他就先黑了臉。
江執白後知後覺笑出聲來,故意跟雲灼然調侃,“看這倒黴相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咱們紀師弟啊!”
雲灼然難得回了一笑,“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