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世人皆知,盛京有位奇人,天生道骨,不過雙十已突破化神境,一朝頓悟,化去一身修為,舍棄家主之位,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宗門。
那是天道宗之主,顧神樞。
從古至今,修真界中信奉天道的人絕不止他一人,但癡狂到為此創建一個修真界第一宗門的人,顧神樞絕對是第一人。毅然放棄化神境修為和盛京仙門顧家家主之位,從零開始,修煉一門自創道法,并且迅速飛越到巅峰之境前,誰也沒想到顧神樞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偏偏做到了,短短百年,叫九州大地無人不知天道宗之名。
在遇見他之前,雲灼然從未見過顧神樞這樣幾近瘋狂的視缥缈虛無的天道為信仰的人,他認為被顧神樞帶動的人,絕對是被他洗腦了。
而現如今出事北山雲池,不僅僅是顧神樞的清修之地,在他步入大乘境後時常在此閉關,更是顧神樞親手建設的,天道宗唯一的祭壇——
此事僅天道宗內門中幾人知道,天道之下第一人竟在他的山頭修了一座祭壇。雲灼然正是其中之一,他曾猜想過以顧神樞對天道的狂熱程度,他供奉的一定是所謂的天道,但這座刻着繁複法陣的祭壇從未開啓過。
也沒有人想到,在顧神樞隕落的二十年後,這座祭壇的法陣竟然自啓了。但與顧神樞還在時不同,這本是最接近天穹的仙靈之地,此刻卻被煞氣侵染,那座血紅大陣上不斷湧現黑色魔氣,中央正躺着一名白衣少年。
雲灼然趕到時,顧秋暝一動不動地躺在陣中,雙腕上各劃開一道口子,猩紅的血水順勢流進地面的凹槽,不斷彙入祭壇中央的偌大法陣。
那法陣的煞氣極為濃郁,透這一股極強的威壓,讓雲灼然下意識心生敬畏不敢靠近,也是同時,他才發現蟄伏在法陣周邊的一團黑暗魔物。黑霧中藏着一雙血紅眸子,只要有人敢靠近,這魔物絕對會當場活撕了他。
顧秋暝的血正由內而外地鋪遍他身下這個方圓三丈的法陣的凹槽,血水彙成一道細線,如同小蛇,不斷往前蔓延,陣中的煞氣愈發濃重。
心魔是被陣法中湧出的煞氣吸引而來,可到了這裏,他也打從心底感受到了這股威壓,瞬間驚醒,轉而盯上守陣的魔物。從出現至今,心魔頭一回感覺到了驚恐,這座法陣溢出的力量太過強大,是碾壓性的強悍,讓他有些不安,“哥哥,這裏很危險。”
“我知道。”
雲灼然直直盯着法陣,他不明白顧神樞的清修之地為何會變成這樣,而且,法陣上湧出的那股力量,讓他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雲灼然道:“我要去看看。”
心魔頓了頓,飄到雲灼然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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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吃掉那只魔物。”
邊上那只守陣的魔物顯然沒有法陣裏湧現的那股力量強,雲灼然思索了下,擡手揉揉心魔腦袋,帶着鼓勵意味的舉動讓心魔重新振作起來,眨巴眼睛轉了一圈,便興奮地飄向那只魔物,“那哥哥等我,馬上就好!”
雲灼然目送小黑團飄遠途中慢慢鼓脹的身體,輕吸口氣,擡腳往前走去。靠近法陣之時,轟的一聲,守陣魔物突然暴起發出一聲嘶吼。
但心魔更快地沖出阻攔,雲灼然順利走到法陣前。顧秋暝微弱的求救聲在陣中傳來,少年臉色蒼白如紙,一身的血水已快被法陣抽幹。
雲灼然停在了法陣豎起的血色屏障外,那股熟悉的感覺越發濃郁,一個答案已經在心中呼之欲出。他試探着擡手伸向那道半透明的血色屏障,掌心觸及屏障之時,刺目的紅光覆面而來,雲灼然猝不及防地閉了眼。
再睜眼時,雲灼然已然身處白雲間,西山日落,霞光絢爛,金光灑滿整片水青花叢,如夢如幻。
雲灼然正坐在涼亭裏,垂頭看向手中玉戒,神色恍惚。
青玉戒清透圓潤,氤氲着一股淡淡的靈氣,這是一只儲物法器,雲灼然探向內部,當即被堆成一座座山似的各類法器和靈石驚了一下。
“這是我的全副身家了,都送你。這下我是真的四大皆空了。”對面的人嘆了口氣,像在跟他說話,“別感動哭了,誰讓你是我親弟弟。”
雲灼然指腹輕輕摩挲玉戒,清晰感覺到內壁篆刻的蓬萊二字。他神情仍有幾分呆怔,默不作聲擡頭看向對面,結果被對面的光頭反射的落日餘晖晃花了眼,匆忙擡手遮眼,一時忘了自己要做什麽,腦子空空的。
“為什麽……送我?”
對面那人低低笑了一聲,雪白僧袍穿在身上,坐姿卻是吊兒郎當的,背着光,只能讓人看到他的膚色極白,笑時露出的一口牙也很白。
“其實本來就是你的,不過是我想要,就先拿着了。”
他也不覺得不好意思,還說:“以後你就得自己收着了。”
他抿了口茶水,笑聲略微低沉幾分,“只是順路過來看看,別告訴人我來過,姓顧的也不行。”
雲灼然心頭湧上濃濃的熟悉感,怔怔望着那人如雪一般潔白的袍角,口中不由自主地發出詢問。
“你又要去何處?”
“去……赴一場賭局?”
那人偏頭瞥了一眼落日,嗓音輕得好似在呢喃,他說完笑了笑,忽而起身,擺了擺手,“走了。”
雲灼然混沌的意識還未複蘇,人已跟着起身,他心中竟是強烈的不安,口中喊出那人的名字。
“雲沛然!”
涼亭外的白袍人無奈回頭,“小點聲,顧神樞要聽見了。”
雲灼然一愣,總覺得雲沛然不應該回頭才對……可看着那張與自己七分相似,眉宇間卻滿是反骨桀骜的臉,他捏緊玉戒,快步追了出去,站在那人面前時,他想了想,又問:“你到底要去哪裏,下次何時再來?”
雲沛然好笑,“以往你從不問。”
雲灼然固執道:“我想知道。”
“你這個小朋友這次怎麽這麽多事。”雲沛然似有些煩惱地摸了摸锃亮的光頭,輕嘆一聲,将手伸向雲灼然,嘴角勾着三分戲谑,“行吧,你若是想知道,那就跟哥哥去看看,下次何時來我可就說不準了,走嗎?”
雲灼然忽地一怔,“哥哥……”
雲沛然像是很趕時間,不時轉頭看向将落的夕陽,眼神焦慮,但對雲灼然的态度一直很好,“小朋友不是想跟哥哥走嗎?時間快到了。”
聞言,雲灼然指尖輕顫,一把抓住那只快撤回去的手,雙目定定看着雲沛然的臉。雲沛然見狀挑了挑眉,搖頭笑了一聲,“那就唔……”
雲沛然倏然瞪大雙眼,緩慢垂頭看向洞穿胸口的那只手,他的表情定格在這一刻,充滿了不可思議,但他的心口只有一片混沌的黑霧。
沒有血。雲沛然擡頭,看向雲灼然冷若冰霜的一張臉。
“我可是,你哥哥……”
雲灼然眸光冰冷,“你不配。”
雲沛然瞪大雙眼,可惜他的僞裝早已暴露,黑色霧氣自心口溢散,他消散的速度很快,一張酷似雲灼然的清冷容顏飛快被黑色灰燼淹沒。親眼看着他湮滅,雲灼然冰冷的神色有過一絲呆滞,再一眨眼便恢複如初。
黑霧散去的那一瞬,滿天的落日餘晖,一地的水青花叢,一切畫面凝滞,皆随之緩緩化作飛灰。
此時,天道宗北山雲池,已經站在法陣前一刻鐘的雲灼然雙眸亮起金紅靈光,終于驚醒,眼前還是那道血紅屏障,他從未離開過雲池。
而同時,心魔急切的聲音正在身後傳來,“哥哥!”
雲灼然定了定神,“我沒事。”
他緩了口氣,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心魔與那只夢魔鬥了有段時間了,心魔真的很努力,面對比他體型大數倍的夢魔,也沒有落下風——前頭嘶聲怒吼的夢魔竟然開始逃竄,它身上的黑霧像是被狗啃過一樣,整個體型小了一半,看上去非常狼狽和凄慘。
見到這相當滑稽的一幕,雲灼然心頭的沉重很快被無奈好笑取代,若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只夢魔就是剛才引誘他入夢的罪魁禍首,它實力不弱。觀戰須臾,雲灼然已猜測到,這只夢魔的實力隐約已經到了合體期。
莫非這就是給紀辰打下印記,且在閑雲堂附身傷人的魔物?
心魔先前因為雲灼然走了神,這會兒見人沒事了,整個黑團放松下來,于是鉚足了勁追趕夢魔,還有閑心跟雲灼然說話,“哥哥,看我!”
那邊廂,顧秋暝的血液漸漸滲透了法陣上的所有凹槽。
法陣血光大亮,濃黑煞氣自中央井噴湧現,遮住所有窺探。
血紅屏障漸漸褪去。
雲灼然聞聲回頭瞥了眼。
巨大黑團停在半空,一雙爪子叉“腰”,小黑眼瞪向夢魔,突然大喊一聲,“醜東西,給我回來!”
夢魔又不笨,發現這小東西太過邪門,只管埋頭逃竄,卻沒見到身後心魔張大黑不見底的大口,一股極為強悍的吸力猛地出現,夢魔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飄去,他先是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道黑色旋渦。
“……救命!”
夢魔後知後覺發出驚恐尖叫,但不過轉瞬,它就消失在了心魔口中的旋渦裏。吃飽飽的心魔咕咚一聲閉上嘴,緊跟着美美地打了個飽嗝。
目睹一切的雲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