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雲灼然以為這是紀辰的氣話,沒想到紀辰居然真的一點也不反抗,雖說已被定身就是反抗了也沒用,但他身上的熊熊怒火卻蔫了下來。
“你殺了我吧。”紀辰渾身上下透出一股生無可戀的氣息,“清陽峰放棄我了,沈師兄是客氣的也讓我下山歷練,可就差将我逐出宗門了。”
雲灼然本來想趕緊趁人不備将紀辰帶走的,見他态度轉變之快,他有些好奇,不由瞥了窗外一眼。
“你今日沒有告狀?”
紀辰愣了愣,而後面露警惕之色,“你別等了,這裏根本不會有人來!是真的!我聽師兄說昨晚我丢了那麽大的人,又接連面對如此噩耗,哪兒還有心情去告狀?你要殺要剮趕緊的!這裏是絕對不會有人來的!”
雲灼然聽出言下之意,“你今夜倒是很講同門道義。”
紀辰氣哼一聲,心想他最後也為同門師兄弟們争取過一點時間了,但願這個惡賊不會再将魔爪伸向旁人,而自己也能永遠留在山上了。
“你動手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雲灼然心下好笑。
過來時他就知道紀辰附近沒有埋伏,經過前日的事,他多半已被那位死要面子且還正在氣頭上的清陽峰主放棄了,明知道他身上還有魔物印記,卻沒有派任何弟子過來照顧,不過這并不意味着雲灼然可以殺死紀辰。紀辰畢竟是天道宗的內門弟子,他一死,魂燈上刻下的一縷氣息便會潰散,人死燈滅,到時清陽峰的人定會趕來。
但紀辰今夜的覺悟讓他很詫異,這就是沈靈樞洗腦的成果嗎?
“我不會殺你。”雲灼然揉揉小黑團,欣然道:“你還有很大用處,我的寵物要吃飽,全靠你了。”
雲灼然猜想紀辰一定會很生氣,而他越氣,身上死氣就越濃郁,招惹來的邪祟就越多,但他沒想到黑霧籠罩下的紀辰忽然來了一句——
“你是雲灼然嗎?”
雲灼然眸光略過一道寒光,小黑團身上随之溢出濃郁煞氣,一雙撲閃的小黑眼帶着詢問看向雲灼然,後者按下它的腦袋,輕輕搖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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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灼然是誰?”
紀辰咽了咽喉嚨,“你真不是?”
雲灼然冷眼俯視紀辰,“與你一樣,被魔物惦記的人?”
紀辰其實只是有些懷疑,聽到雲灼然的回答後很快洩氣了,可心中到底有些不甘,他說:“那個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他不是。”
真稀奇,紀辰居然沒有趁機害他?
雲灼然有些詫異。
只聽紀辰悶悶地說:“我從前與雲灼然有仇,不過是我單方面的讨厭他,你相信我會為了一個我讨厭的人說好話嗎?我是真的很讨厭他。”
同樣,雲灼然也不喜歡紀辰,但聽他再三否認,雲灼然的眼神逐漸有了變化,幾分暗藏的殺意悄然淡去。他沒興趣去問紀辰為何讨厭他,只按下懷裏因為自己被紀辰人身攻擊而暴躁不悅的心魔,便取出一張傳送符。
靈力化作金紅火焰,轟的一下,竄上符紙尾端,在幽幽火光映照下,雲灼然的細長手指格外蒼白,“不管你怎麽說,今夜還是要出去的。”
一聲輕笑落到耳畔,紀辰心中湧上了一股熟悉的不安。
但當他想到時,他的身體已經騰空,并在黑霧中翻滾。
“我……你大爺!還來!”
天亮之前,帶紀辰去山下釣魚的雲灼然和心魔回來了。
山下的邪祟比宗門內自是多不少,心魔特別歡快地吃了大半宿。而紀辰也累了一宿,被送回清陽峰時一張口險些把魂給吐出來,他有氣無力趴在地上,欲哭無淚地嘀咕一路。
“求,求你了,以後,別再來找我了……我快,快累死了……”
雲灼然剛抹去他留下的痕跡,聞聲回頭瞥了一眼,見紀辰一幅快倒黴哭了的表情,眸光略過點笑意,便揣着懷裏吃飽喝足的心魔走了。
他本來是有意想告訴紀辰,近期可能不會來找他了的。
紀辰腦門上的死氣隐約開始散了,但他還活着,恐怕是他目前已渡過了生死這一關。雖然在死氣散盡之前還能拿他去釣魚,但紀辰都被他帶走三次了,就算紀辰心如死灰沒有去告狀,清陽峰也會察覺到什麽端倪。
雲灼然暗嘆,紀辰有句話說的對,不能只逮着一只羊薅毛。
昨夜心魔在天道宗山下找到好幾只金丹期的妖物,這一頓吃的還算滿足,吃完後就縮進雲灼然懷裏美滋滋睡下。等他迷迷瞪瞪地醒來時,早已經回到了雲灼然房間,小黑團下意識吸了吸,黑眼蹭的一下亮了起來。
房間裏沒有哥哥的氣息!
心魔害怕雲灼然又将他關在結界裏然後偷偷出門了,便有些委屈,整個黑團頓時變得頹靡無比,帶着一身陰暗的氣息蹦上窗棂,忽地眸光大亮——空氣中飄來一縷極淡的異香。
這正是雲灼然身上的氣息!
心魔整個黑團變得歡快起來,樂颠颠地追着異香找人去。
白雲間後面有一片翠竹林,一層沁涼的白霧覆蓋地面,越往深處,霧氣越重,溫度也愈加寒冷。
心魔不喜歡這股冷冰冰的霧氣,但屬于雲灼然的氣息就在裏面,小黑團一路嗅着異香,飄啊飄,飄進竹林深處。清脆的叮咚水聲在煙雲濃重的冷泉傳來,遠遠見到雲灼然背影,心魔尾巴尖一甩,興奮地撲了過去。
“哥哥!”
身為結界之主,雲灼然早就知道小東西出來了,還找來了他沐浴之處,只好先起來,不巧正穿衣時小東西就進來了,雲灼然并無避諱之意,只是聽到明顯變得沙啞不少的少年嗓音時,他眸光亮了幾分,偏頭回望。
又長大了。
這已是充滿朝氣的少年嗓音。
雲灼然勾唇,“你……”
“啊!”飛到一半的心魔忽然停頓下來,發出一聲驚叫。
雲灼然也被他叫得一愣,沒等他反應,飄到半空的心魔拿一對纖細的小爪子捂住臉飛快地蹿了出去,此情此景,他看上去竟然羞澀極了。
“對不起哥哥!我馬上走!”
雲灼然:“……”
心魔一下子蹿沒影了,雲灼然想不明白他在鬧什麽,但不可否認,他很期待心魔再次化為人身。
想到這裏,雲灼然不由笑了笑,垂頭将挂在臂彎上的衣衫拉到肩頭,遮住大片如雪風光,纖細五指飛快整理衣衫,才不緊不慢走出冷泉。
不出意外,雲灼然果然在房間裏找到了小黑團,他居然将自己埋在被褥下,在雲灼然進來之前還在小聲哼唧,雲灼然過來了反而一點聲音也沒再發出。小黑腦袋埋進軟枕,尾巴一抖一抖的,正掩耳盜鈴般的裝死。
雲灼然坐在邊上看着他作,卻見心魔腦袋上冒出一股淡淡的霧氣,熱烘烘的。雲灼然挑了挑眉,伸手摸了一下,整個黑團也是熱乎乎的。
雲灼然眉心一緊,“你在發熱?”
心魔一僵,擡頭看了看人,随後又飛快地埋進了軟枕裏。不過瞬息間,雲灼然已然看清他的狀況,這個黑不溜秋的小東西怎麽變紅了?
要不是雲灼然眼神好,也沒法在那一片黑裏看清那抹紅。
雲灼然頭一回養心魔,這心魔還如此能幹,怎麽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變紅變熱變成霧氣蒸發。
“可是昨夜吃錯東西了?”
可小黑團昨夜吃妖時還說很甜。
心魔頓了頓,炯炯有神的小黑眼忽閃忽閃,不知在想什麽。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長大後一些的他腦子更加靈活,也想的更多,再也做不出以前那樣無憂無慮沒皮沒臉地追着雲灼然要人養他的事了。
而眼下,心魔似乎是想通了什麽,從軟枕上爬了下來,仰着小腦袋看了看雲灼然,很快就緊張地垂下頭,少年嗓音輕顫,透出濃濃不安。
“哥哥對不起,蔚然不是故意去偷看你沐浴的……”
雲灼然一雙黑眸不可思議地稍微睜大,“所以,你在臉紅?”
心魔一雙細長的小爪子交握,小心翼翼地看向雲灼然。
小小的黑團作出如此人性化的舉動,竟有幾分詭異的可愛。
饒是如此,也沒法讓人忽略黑團之上更加詭異的紅暈。
雲灼然靜默須臾,噗嗤笑了。
眼看雲灼然嘴角的弧度逐漸上揚,那一張向來沒什麽表情的秀致容顏上露出了明豔的笑容,心魔又驚又疑,愣是看呆了,半晌才回神。
“……哥哥不生氣嗎?”
雲灼然只是沒有想到,這麽小小的一個黑團,居然會有如此複雜的神态變化,還會臉紅……他自然是不生氣的,心魔本因他而生,他在探尋心魔究竟為何而生的同時,也将其當做自己的所有物,怎會為此事惱怒?
可小東西這麽好玩,雲灼然也起了玩心,正在他要開口之時,桌上的玉符忽然亮了起來,這是江執白昨日來時特意送來的傳訊玉符。比起紙鶴和傳音符紙之類一次性用品,此物只要刻錄對方氣息便可一直沿用。
雲灼然想着,擡手越過心魔,将玉符取了過來,柔軟指腹一按在上面,江執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雲師弟,你現在還在白雲間嗎?”
這樣的話讓雲灼然頗為敏感,不久前他是真不在。但更快的,江執白就急道:“你千萬別出門!”
雲灼然有些不解,“江師兄?”
江執白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似乎發生了什麽,他着急道:“守山大陣出了大問題,有魔龍混了進來,幾位峰主守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找到……總之,雲師弟,那魔龍……一時間沒法降服,已經有不少弟子受傷,還有幾名弟子失蹤,包括顧秋暝在內,恐怕是被吞了……你千萬不要再出門!”
江執白的聲音斷斷續續,末了道:“在白雲間的結界內,你就是最安全的,如今還沒法确認有多少東西混了進來,只要你別出來就行!”
雲灼然驚愕道:“那你呢?”
他早就料到守山結界出了問題,但沒想到混進來的魔龍連幾位峰主聯手也沒能拿下,江執白會這麽着急傳訊給他,可見這件事非常嚴重。
自天道宗創建以來百年,還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意外。
“哎,我沒事,我娘在呢!”江執白沒再多說,匆忙說一句“我去幫忙補陣法”,就利落掐斷通訊。
玉符上靈光暗下去,雲灼然猶豫了下,想到江師兄,還是決定出去。餘光瞥見心魔,他便道:“外頭一定很多魔物,我們去渾水摸魚。”
“啊?哥哥要吃魚嗎?”
心魔還沒問完就讓雲灼然一手撈起,他連明光鎖都沒戴,披上帶有隐身屬性的鬥篷便匆匆出門。
不巧,門外路過一人。雲灼然快速避回結界後,卻見外頭那少年雙目失神,雙手無力垂下,上身前傾,像在被什麽東西牽引着往前走。
是顧秋暝,一日不見,顧秋暝身上的死氣濃郁不少,黑色的不詳氣息如同火焰一樣肆意燃燒,此刻竟然已将他整個人包裹在火苗中心。
剛剛江執白還說他失蹤了。
雲灼然很意外,話本上的顧秋暝應該不會死這麽早才對……不,雲灼然迅速回神,他險些想岔了,他不該事事以那話本的劇情先入為主。
顧秋暝走得很快,不過短短幾個呼吸,人已遠在百丈外。而他去的方向還是每日都會前往的……
“雲池!”
雲灼然擡頭看去,那一座沒入雲端的孤峰之巅上,原本祥瑞濃郁的仙雲不知何時變成了濃黑煞氣。
心魔有些躁動地在雲灼然懷裏扭動着,小聲嘀咕道:“哥哥,那邊好像有很香很香的東西……”
心魔已在用盡全力遏制自己的本能,可雲池上的磅礴煞氣還是讓他忍不住為之所動,他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被賦予吞噬邪煞的本能……
“哥哥,蔚然好餓……”
心魔的聲音越來越飄。
所幸雲灼然及時伸手兜住了小黑團,沒讓他跟着顧秋暝飄過去。雲灼然眸光凝重地望着北山之巅,這是顧神樞的北山雲池,但江師兄……
雲灼然望了眼另一個方向,最終還是轉身跟上顧秋暝。
北山雲池乃是顧神樞的清修之地,自他隕落後被天道宗封閉,但不久前,沈靈樞開了禁止,在同時,天道宗內的諸多問題也浮出水面。
雲灼然有個大膽的猜測。
北山雲池上的那些煞氣會不會與顧神樞的死有關?那麽,傳聞中殺了他的雲沛然,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