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最終,飽經風霜的老者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小趙,算了。他三十好幾的人了,活了這麽多年,早就成了個老油條。你玩不過他。”

這個答案讓趙捷心裏郁悶。他想:這是我頭一回遇見如此喜歡的人,難道這份心意就要爛在肚子裏不成?

“我不。”難得的,趙捷堅定地搖頭道:“我就是喜歡他。從我剛認識他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他和別人都不一樣。”

“所以呢?”老齊笑得分外慈藹。

對方并未咄咄逼人,但趙捷猛地發覺,他不知道這話應該怎麽接下去。

老齊向來平易近人,以至于趙捷在許多時候甚至會忘記他們之間的年齡差別,然而此時此刻,這人終于顯露出幾分長輩的模樣,慨嘆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遺憾。可是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是那個例外。”

“你當年也這樣覺得嗎?”趙捷瞪大了眼睛。

老齊“嘁”了一聲:“小孩子家家,亂打聽什麽?”

趙捷遂不敢再說話。

一根煙燃盡,老齊才重新開口:

“人活這一輩子,虛妄的東西很多。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等到了最後,人記得的都不是那些東西。你想想你上學那幾年,你還能想起來具體哪一門課得了多少分數嗎?”

趙捷回憶了一下自己剛過去不久的學生時代,發現當初折磨他的課程竟然在不覺間就這麽遠去了。

“可你不會忘記那些在你最困難、最痛苦的時候安慰過你的朋友,在你最快活的時候跟你一起開懷大笑的夥伴。”老齊眯起眼:“我不是說課程分數和專業水平不重要,你要是想當一個敬業的好演員,那些必須得到你的重視。但是有些東西、有些人,你一輩子都很難忘。”

“小孩,你得知道,時間是很殘酷的。”片刻過後,老齊望向他:“你要是真認準了杜譽,就跟他好好過下去。他活到現在,不容易。”

“當然。”趙捷自認為是個對感情格外認真負責的人。其實不止感情,他對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是這樣的态度:“我一定會一心一意對他。”

誰知老齊卻不信。

“你還年輕,不知道動心容易,相處卻太難。這不是三年兩年的事,也不是十年八年的事。人這一輩子比你想象的要長,人世間的負心人也比你想象的要多。你和他過去的人生軌跡完全不同,未來的發展道路也大概率湊不到一塊兒,你會吃苦。”

趙捷默默聽着,愈發感受到與對面這人相比,自己實在是太過年輕。

他眨了眨眼:“如果我說我知道、我都想好了,你肯定又要反駁我,說我太年輕,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我不和你說這些。”

老齊輕輕挑眉:“那你想說什麽?”

“我要說的是,我愛他。”

這話一出口,連趙捷自己都吓了一跳,以至于顯出了幾分慌亂。

一直以來,他總是用“喜歡”這樣的字眼來麻痹自己的神經。“愛”太沉重,觸及到了他尚且不夠堅強的懦弱的一面。

“你愛他?”老齊被他逗笑了:“小孩,什麽是愛?你說得清嗎?”

面對這般質問,趙捷幾次想表述,話到嘴邊卻被吞了回去。他沒有底氣。

“好吧,我說不清。”

老齊笑得開懷。

“哎呀,想這些幹嘛?”趙捷煩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他肯定不會答應我的,連三天兩天都不會有,更別說什麽一輩子。咱們現在就是徒增煩惱。”

“啥也沒幹呢,怎麽先洩氣了?”聽他這麽說,老齊反而不樂意:“這可不是年輕人該有的做派。”

“你到底什麽意思呀?你到底想讓我跟他在一塊兒還是不想?”趙捷被他搞迷糊了。

“你的事情,當然要靠你自己來拿主意。”

“你呢?你怎麽看待?”

“要是你真有本事讓他過得幸福,我替九泉之下的周老板謝謝你。”老齊又為自己點上了煙:“如果下定了決心,就去吧。但是我事先告訴你,這條路很難走,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受辱受挫都在後頭呢。”

趙捷驚詫地盯着他,良久才做了總結:“老齊,我覺得你就像杜譽的娘家人一樣,就知道為難我。”

老齊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什麽話。”

“趙捷?”李淑茵和趙毅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壞了。”趙捷猛地站起身:“太晚了,我得回家。”

“快去吧。”老齊從他手裏接過自己的拐杖:“我也該回去喽。”

又是一夜無眠。

老齊的話在趙捷的腦海中回響了整整一夜。晨光熹微之時,借着沖動的勁頭,趙捷想:撿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要去找他。

這是趙捷一輩子幹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之一。後來他想,但凡我再年長幾歲,必然要先去旁敲側擊地試探他、接近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這麽愚蠢的事情。

可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心有所屬,他沒有經驗,也不敢和太多人傾訴,因而壓根無從得到确切的幫助。

這天中午他沒有吃飯,用了一個多小時去遙城的百貨商店買了一塊男士手表。下午下班後,他把杜譽拽到了平素沒什麽人去的樓梯間角落。

“你有什麽事嗎?”見他一副進退兩難的模樣,杜譽問。

現如今僅僅是對方的目光也會讓趙捷面紅耳赤。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真誠地說:

“杜譽,你可能覺得我冒犯了你,可我此刻說的都是真心話,我不想再這樣糊裏糊塗地過下去。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我想的念的全是你,一旦不跟你待在一起,我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就想立刻見到你。”

“啊?”杜譽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話不僅莫名其妙,而且無論如何都不像該對比自己年長八歲半的前輩同事說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說出去言語如同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趙捷清了清嗓子,頂着紅透了的臉,重新鼓足勇氣:

“杜譽,我喜歡你,我心裏有你,真的。”

時間仿佛凝固了。

杜譽感覺心緒無比混亂,他踢了趙捷的小腿一腳:“小瘋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趙捷不敢看他:“我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和別人都不一樣。我喜歡和你接觸、喜歡和你待在一起。我覺得你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我……”

“行了,閉嘴。”杜譽本想給自己點上一支煙,在空空如也的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才想起來,拜眼前這位年輕人所賜,他已經很久沒抽煙了。

于是他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你年齡還小,很多事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我沒有。”趙捷立刻否認:“我想了很久才來敢找你,有好多個晚上我因為想得太多都睡不着覺。我想得特別明白。”

“你瘋了。”杜譽尴尬地笑了兩聲:“你為什麽喜歡我?啊?就因為我對你好?可我對你也不好呀。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什麽純良至善的好人,我教導你、提攜你,不過是因為你對我們周派小生尚且有用而已。”

“不,不是的,我不是因為這個。”趙捷否認連連。

“那是為什麽?總不會是因為你覺得我模樣好看吧?我且問你,若是有一天我毀了容貌,或者年華老去、滿臉褶子,你還喜歡我不成?”

“我喜歡你。”趙捷說。

可他心裏想的卻是:不,杜譽,我愛你。

別說老去了,就算千百年後杜譽的皮肉悉數腐朽,只剩一把枯木似的骨頭架子,若是再有相逢之日,他的感情也不會減損分毫。

趙捷想得天花亂墜,嘴裏卻像塞了破布,吞吞吐吐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的臉紅得過分,只會重複一句話:“杜譽,你信我,我是真的喜歡你。”

宛如賭場上的新手賭徒,一旦入了場,退無可退,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直到把身家性命全都拿來下了注。

這是一場豪賭,只可惜博弈的結局不會這麽快見分曉。

杜譽盯了他許久,最終皺起眉頭,言簡意赅地得出結論:“你腦子有病吧?非要活得這麽離經叛道嗎?”

“可能是。”趙捷的手已經被冷汗浸透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他把手表拿了出來。他覺得如果現在不送,以後大概永遠沒機會了。

“不便宜。”杜譽并沒有接。

“嗯,花了我好幾個月的工資。”趙捷參加工作總共也才一年。

“你拿回去,我不能收。”在這個令人痛苦的下午,一直冷着臉的杜譽終于笑了,卻是哂笑:“人常說‘子欲養而親不待’。有錢送我這個,不如給你爸媽多買點兒東西。”

“謝謝你。”

“不敢當。”杜譽冷哼一聲。

趙捷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大腦仿佛已經停止了運轉,從所有答案裏選擇了最糟糕的一個:“你真的很善良。”

“你又覺得我善良?”對這個形容,杜譽顯得極其難以置信。

看着他厭惡到極致的表情,趙捷一時間竟分不清,善良這個詞到底是好話還是壞話。

趙捷覺得,杜譽好像在說:小孩,你怎麽罵我?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杜譽耳邊響起的是一位已故之人的聲音。

那人多年前曾當着杜譽的面,心如死灰地指責道:“師弟,我曾經以為師父和你都是善良的人,是我太天真了,活到本該鐵石心腸的年紀卻還這樣天真,讓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簡直是狼狽至極。

趙捷從沒覺得過去哪一年的夏天這麽冷過,冷得像寒冬臘月,讓他在回家的路上止不住地打寒噤。

明月湖·上卷·正文完

====================

#下卷·飛虎·封你太保十三郎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