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兒子,你怎麽回事?”幾天過後的周六,李淑茵終于忍無可忍:“自從過完生日,你就像霜打的茄子,一直提不起精神。到底出了什麽事?連爸爸媽媽都不能說麽?”

“你快別管他了,讓他自生自滅吧。”趙毅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爛泥扶不上牆。”

趙捷窩在沙發裏,一言不發。

“你說巧不巧,昨兒下午我跟杜譽打了個照面,他臉色也不好看,急匆匆招呼一聲就走了。”李淑茵望向趙毅,突然開竅了一般:“你兒子該不會和人家吵架了吧?”

提到杜譽,趙捷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的反應分毫不差地落在心思細膩的李淑茵眼裏,讓後者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鬼知道他在想什麽。”趙毅搖了搖頭,最終選擇出門散散心。

“你呀。”随着關門聲響起,李淑茵指着趙捷的腦門:“小冤家,你來到這個世上就是跟我和你爸爸讨債來了。”

“媽,對不起。”趙捷垂下腦袋,沙啞着嗓子道歉,話裏帶了哭腔。

李淑茵嘆了口氣,轉頭回了主卧,不一會兒打電話的聲音響起:“喂?小杜啊,是我,我是你李嫂子。”

趙捷吓了一跳,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李淑茵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給杜譽打電話。

他又急又氣,立刻走到門邊,手明明擡了起來,卻在敲門的前一刻滞在了空中。殘存的理智告訴他,如果此刻阻止,只會讓他顯得更加狼狽。

“我們家小康年齡小、不懂事,要是有任何得罪的地方,還請你多多擔待,看在我和你趙哥的份上別跟他一般見識。”李淑茵的聲音溫柔又無奈:“我這個兒子我最了解,他從十幾歲開始就崇拜你,因為你才非要半路轉行學周派小生。你要是跟他撂一句狠話,他的天都得塌下來。什麽?這些你都知道?原來他跟你說過呀?”

趙捷站在門口,羞赧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小杜,你來我們家裏吃頓飯吧?你都多少年沒來過了。最近忙呀?那行,以後有時間再說。忙也得注意身體。不是嫂子故意唠叨,從前周老爺子多疼你呀,他要是還在,肯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趙捷聽不下去,轉身回了自己卧室。

他躺在床上,默默淚流滿面,賭氣地想:爸說得對,我就是爛泥扶不上牆,是個不成器的家夥,除了會給別人添麻煩,其餘一無是處。

挂斷電話後,李淑茵終于體貼了一次:沒有打擾他,給了他個人的空間。

不知過了多久,他房間的窗棂突然響了一聲,像是被石子砸中的聲音。

趙捷擦幹淨眼淚,好奇地走過去,發現杜譽正站在他家樓下,沖他揮了揮手。

他的心跳一瞬間變得極快,再也顧不得旁的,飛速沖出門跑下了樓。

趙捷不知道像杜譽這樣的人還會不會相信愛情,或者說,相信自己對他有愛情。

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想要的不多,杜譽一個贊許的眼神就能讓他神魂颠倒,幾天睡不好覺。

或許這就是愛一個人的滋味,雖然聽起來很賤,但他此刻樂在其中。他非常願意在此青春歲月裏毫不保留地揮灑一次愛意,給杜譽。

甚至,他覺得只要自己盡力了,大可以不問結果。

這份心意他交出去了,要不要是杜譽的事,可給或者不給,完全取決于他自己。

他要賭一把,賭他這次看準了人、付對了真心。

他覺得自己有年輕這一項資本,賭得起這一次。哪怕輸了,也大可以潇灑地放手回頭。

至于死纏爛打,趙捷認為自己大抵能算得上精于此道。

然而很多年後他才知道,他輸了,滿盤皆輸,乃至賠上了自己的一輩子。

他不是輸給了人心,而是輸給了天命,輸給了“此事古難全”。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此刻年輕人站在居民樓下,望着不遠處向自己走來的人,大腦一片空白,心裏五味雜陳。

“表演苦肉計呢?跟誰學的?”見他這副模樣,杜譽笑着調侃:“你是有多傷心啊?還能勞煩你媽親自給我打電話。”

“對不起。”趙捷望着他:“她打電話之前并沒有跟我商量,我也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杜譽走近了盯着對方:“看你這黑眼圈,幾天沒睡覺了?難怪你媽着急。”

他的語氣依然平穩,聲音也不大,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尖利如刀:“你到底想幹什麽?難不成你是覺得你師父恨我,所以你要替你師父來害死我呀?”

“我沒有,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過一絲一毫這樣的想法。”面對這樣的指責,趙捷百口莫辯。他絕望地想:這是我應得的。

雖然陳合英已經過世,但無論是杜譽還是趙毅,顯然都沒有從那場曠日持久的紛争帶來的陰影裏走出來。

“我以前壓根不知道你和我師父的事,就算到了現在,我也沒搞清楚他到底怎麽對不住你了。”趙捷希望對方能夠相信自己的話,即便希望過于渺茫:“我對你的心意和所有人都沒有關系。和我師父無關,和我爸媽也無關。”

憑着這陣沖動的勁頭,趙捷走近了幾步,脫口而出:“我很确定我愛你,我從前沒有對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這番不僅讓杜譽黑了臉,也讓趙捷無地自容。

來吧,用最惡毒的話罵我吧,打我也行,都是我的錯。

然而趙捷沒想到,杜譽的反應很文明。

“愛有什麽用?我能給你什麽?你又能給我什麽?”杜譽冷冷地問:“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是十七八歲情窦初開的小年輕嗎?為了愛情什麽都可以不要是嗎?荒不荒唐?”

趙捷愣住了。

杜譽本以為這個問題能把趙捷逼走,可他沒想到的是,後者仔細思考了一會兒,而後擡起頭,無比真誠地對他說:“只要你想,我願意把我能給的一切都給你。”

“我不需要。”杜譽反問:“那你呢?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我就是想跟你在一塊兒。”趙捷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我想讓你給我幸福吧。”

杜譽微微皺眉,覺得難以置信。

他活了三十多年,自以為什麽人都見識過,可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會遇見這樣一個年輕人,明明與他非親非故,卻偏偏要把一片熱騰騰的赤誠真心掏出來塞到他手上。

是的,杜譽看出來了,這個人的确有真心。

真心可不是什麽随随便便就能得的東西。人這一輩子,有幾回真心?

杜譽突然覺得很遺憾。

平心而論,他并不讨厭對方。眼前的年輕人純粹質樸、真摯無比,正處在人生最好的年歲,自律而上進、謙恭又溫和,與他志趣相投、追求相近。任是誰都很難對這樣的人心生惡意。在見識過人心的醜惡之後,他甚至覺得趙捷是個很可愛的人。

杜譽想,如果他像趙捷一樣年輕、一樣成長在父母的庇護下、沒有經歷過曾經那些令人生不如死的光陰,保不齊他真的有心有力和對方試一試。

只可惜世事沒有如果。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但正如老齊所說,他的內裏已經幹枯了,拿不出多少像樣的東西作為報答。

夏日午後,蟬鳴不已,令人煩躁不安。

年輕人低聲說:“杜譽,是我的錯,是我一廂情願了。”

“其實對我來說,你只是一個勤勉好學的同行晚輩。你一時不懂事,我不會和你計較。”杜譽終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趙哥和嫂子都很擔心你,我也希望你能振作起來,承擔起你對周派小生藝術的責任,不要再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趙捷知道,杜譽已經做出了讓步。只要此刻自己說一句“好”,這件過于荒唐的事完全可以就此翻篇,從今往後杜譽依然是他的前輩。

這明明是最好的結果,卻壞在了年輕人的少年意氣和執着。

“你誤會了,我不是一時不懂事。”趙捷一字一句地說:“我跟你說過,我想得很明白。”

說罷,他嘆了口氣,趙毅的聲音又一次回蕩在耳邊:

爛泥扶不上牆。

“你大概是誤把崇拜當作愛了。”杜譽覺得此人在一次又一次地挑戰自己耐心的底線,他不得不把方才的話掰開揉碎了仔細解釋,以此給對方下來的臺階:“這兩種感情有相似的地方,你分不清也很正常。”

趕在趙捷說話之前,杜譽搶先說:“你還要搖頭嗎?”

趙捷怔怔地望着杜譽,陡然明白了過來:原來他都知道,他從沒誤會,只是他不願。

杜譽正色道:“小趙,我很嚴肅地告訴你,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一定會為你今天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你可以年輕不懂事,但我是你的長輩,我不能縱容你犯錯誤。所有人都在期望周派藝術後繼有人,你最好不要鬧幺蛾子。”

趙捷理了理自己混亂的思緒,福至心靈似的,覺得說到底不過是“不信任”三個字而已。

杜譽不相信他自己,更不相信趙捷。這個人誰都不信,表面看起來嚴厲苛刻,其實滿心的防備與憂慮。

作為年輕人,趙捷尚未嘗過被人信任的滋味,無論是杜譽還是他自己的父母。

“我知道口說無憑,算不得數。你告訴我,我要怎麽樣你才能信我?”趙捷問。

“人心易變,鏡花水月一場空,如何都不可信。”話一說完杜譽就後悔了,他懊惱地想:我真是糊塗,怎麽能被牽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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