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陰霾

第二十五章 陰霾

李長游細長的狐貍眼一瞪, 又翻出一份檢驗結果:“之前你讓陸展朝給我檢驗的木頭碎屑,還記得嗎?”

林知節目射寒光,偏頭拿起檢驗結果, 翻了會。

“是濃硫酸,濃硫酸具有脫水性,接觸到木板會使其變黑, 被脫水後産生二氧化硫, 也就是說,你們看見的那塊床板下的手印, 其實是帶血的掌印, 濃硫酸遇上血水會呈現出黑色糊狀物。兩者混合在一起, 你們是怎麽發現那個是手掌印的?按道理來說,應該看不清甚至沒有形狀才是。”

林知節有些意外, 跟着問:“實驗室牆外的腳印呢?”

李長游拉開椅子坐下:“結果是相同的,只不過那是面水泥牆, 灼燒痕跡不一樣。”

這意味着,寝室女屍和實驗室男屍是有關聯的, 死亡時間前後相隔不長;從李長游的檢驗結果來看,男屍的死亡時間早于女屍,開棺結果也出來了, 化學實驗室的那具屍體就是趙吏。

唐小詩日記本裏記載了關于趙吏的事, 現在人手不夠, 必須得要一個人來分析日記本。而且這日記本很厚, 每一篇看似平淡無味記錄着日常生活,但能通過唐小詩對于趙吏的側寫, 可以分析出來許多有用的東西。

要說最适合讀日記本的人,林知節驟然一頓, 第一個想到的竟是昨晚喂他吃巧克力的裴也。

如果是他的話,他很細心,日記本也是他發現是,那麽尋找這些蛛絲馬跡精細的活兒,他最适合不過了。

這樣一想,他又是一怔,所以,自己腦中想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他嗎?

有點……怪。

嗡嗡嗡——

手機震動,林知節像往常一樣摸向外套,剛伸進去就抓了個空。

對了,他忘記這不是自己的衣裳了。

手機不在這裏,放在了桌上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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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游面色一凝,手從褲兜裏拿出來,說:“不好意思,是我的電話。”

林知節眉眼一挑,看見了他手機屏幕上'季信'兩個字,瞬間不爽起來。

“什麽事?”李長游壓低聲音,“不是說工作時間別打騷擾電話嗎?”

很快,那頭聲音滋啦一響,像是門被狠狠踹開。李長游瞬間拿開手機,季信喘着粗氣問:“你在局裏吧?林知節在不在你身邊?”

李長游看了眼林知節:“在。”

“讓他接電話!他們刑偵科的人都是死了嗎?打座機沒人接,門衛室沒人接,局長辦公室電話也沒人接,幹什麽去了都?”聽這語氣,似乎是打了很多次電話,他已經非常不耐煩了。

“那你幹什麽不給他打電話?”

“我沒他電話——”

李長游面色凝重,已經能想象到等會倆人通話時的場面了。

定然是比臭雞蛋還臭。

“給,找你的。”李長游把手機遞給林知節,比了個手勢,指指腦袋。

——他有病,別理他。

林知節垂眸不情不願地接起電話,冷淡開口:“是我,林知節。”

“賈斌不見了——”

“什麽?”林知節的表情染上一層陰霾,“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因為雷雨天氣,養老院那條街的電路故障,雷電劈壞了電閘箱引發火災,配電室燒了。養老院全亂了套,等修好電閘來電才發現少了個人。”

“你們的人呢?不是讓你們盯着嗎?”

“別說我們的人,下那麽大的雨,下班時間也不能一直盯着他吧?話說回來你是怎麽查案的?有嫌疑就趕緊把人帶回去問清楚,淨給我找麻煩。你要是不行,就趕緊申請調回桂西去!”

季信的聲音從手機傳來出來,李長游在一旁聽得一口氣沒喘上來,僵直了身子瞥向林知節。

季信那個王八蛋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明明不能在林知節面前提桂西,他還非要用這個來刺激他。

再說,那人是在崇州警方眼皮子底下丢的,幹林知節什麽事?

李長游頓然一激靈,看着林知節的臉色慢慢冷了下去。

“常年住在養老院的老年人通常渴望子女的關愛,上回我跟他談過,你叫人去他家裏看看,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是跑回家了。”林知節沒生氣,只是看樣子有些疲倦。

“知道了。”季信頓了下,還是很在意他打了三個電話沒人接的事情,于是話鋒一轉,問:“你們局窮得連座機都裝不起新的嗎?”

林知節不滿地啧了聲:“……”随後把手機遞給李長游。

李長游呆愣愣地接過:“我們局剛換了設備,都是全新的。而且我們的人都出去忙了,沒人在辦公室守着座機,要我說,你倆就不能互相加個聯系方式嗎?萬一我不在局裏,出了現場,你們倆就算是提着燈籠去廁所也找不到屎。”不,是找不到對方。

默了會,手機裏的聲音和林知節的聲音一齊響起:“不加——”

“……”李長游腳下有些虛浮,腦袋一疼立馬挂了電話。“算了,別理他,大早上的抽什麽瘋!”

林知節移開目光:“這就是你選的人?”

“選個毛啊!”他也炸了。

賈斌的突然消失是一場小插曲,那麽言歸正傳,日記本和現勘,一個都不能停下,必需兩邊一起進行。

加上等待吳橙霏和陸展朝兩組摸排走訪的消息,分三路進行,只要線索一并集結,案件的大概走向就能摸清了。

可現在,他要怎麽開口找裴也?

與此同時,綠野集團大廈。

裴也看着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喪着臉問:“這些?全都要簽?”

梁紀年挺直腰板,假笑着點頭:“這已經是篩查後比較重要的文件了,簽完這些,下午兩點半還有個會議,文化旅游的策劃案需要您過目。”

窒息,喘不過氣。

裴也抓起鋼筆飛快地在紙上簽字,一邊翻一邊說:“策劃案誰審核的?部門負責人呢?我一個學心理學的,非跑來搞什麽房地産開發,我爸什麽時候回來?讓他抓緊時間,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重要是的事情……是指林警官嗎?”梁秘書臉上突然笑得不假了,眯着眼帶有幾分趣味的神情。“哎呀,急不得,小林警官又不會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咱們要從長計議,要想留住他的人,就得先留住他的胃。”

裴也驟然擡首,頓時來了興趣,簽字簽得更快了,問:“你有什麽想法?”

“他不是愛吃老金做的菜嗎?就從他身邊的人下手,等會中午我們就把菜送上門去,天天送,你再以特邀專家的身份擠進團隊,打入敵人內部,知己知彼方才百戰不殆。了解他的喜好,讓他周圍的人都對你産生好感,這樣一來,他身邊的人會在他耳邊時時刻刻提起你的好,小林警官聽了,再硬的心也會軟下來。”

“……”哇,好土的辦法。

“我不會那些……”裴也蓋上合同,“我就是單純的想了解他,你說他一個人,看樣子還生着很嚴重的病,怎麽家裏人都不管的?”

“噢——那是我會錯意了,您的意思是想了解他的內心想法?解讀他的心思?”梁秘書摸摸下巴,真誠發問:“您是不是專業病又犯了,把他當心理學研究對象了?所以才這麽感興趣?”

他手上一頓,停了下來。

裴也撐着腦袋将筆一丢:“嗯?”

嗯——

“但是,想了解一個人也是喜歡一個人的開始,我看您挺在意他的。”

刷。

牆上的時鐘轉動,裴也一怔急忙抓起鋼筆埋頭簽字:“啊?什麽?什麽……你說什麽啊——雖然我是心裏有點在意,但是也不是那樣的在意,就是……反正!一點點在意……”他的表情明顯非常慌張。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去現場看見他的第一次。

林知節看向鏡頭的那一幕反複在眼前重複播放着,看不透,想了解,所以才查了他的資料。結果他的信息跟張白紙一樣,更讓他好奇了。

再到後面教學樓相遇,一切都是那麽的巧。

“……”梁秘書莞爾,“裴總,您簽錯頁了。”

五分鐘過去,裴也低頭。十分鐘過去了,他依舊低頭苦幹。時針定格在十一點半,他嘩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這會兒估計應該去學校了,昨天的教室勘查還沒完呢,我錯過了好多細節。比如高二五班後面的黑板上好像寫着什麽,當時沒能看清……而且還有唐小詩的日記本我也沒讀完。還有,上回我們去崇州市福祿養老院,那個賈斌看起來也挺奇怪的。”說着,他一把抓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搭在肩上,問:“我爸什麽時候回來?”

梁秘書:“還在海邊度假呢。”

“。”裴也睨視了會桌面上的文件,朝梁秘書招手:“這樣,你坐着裏簽字,車鑰匙給我,我開車去水嶺。”

“這怎麽能行?”他按住椅子,“您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能有什麽不放心?今晚你不用來了,我接他回家。”

梁秘書甚至來不及開口,裴也就已經快步奪門而出。走到一半,又退了回來。

“我那件寬松休閑的圓領套頭呢?在辦公室吧?我換一身再去!”

半個小時後,雨中一輛轎車疾馳在開發區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裴也看着副駕座上裝着的盒飯嘴角微抿,窗外天色朦胧,隐約在薄霧中看見上回路過的那兩顆山楂樹。

恐是因為昨晚雷電交加天氣惡劣,風吹雨打的,将那兩個依偎在一起山楂樹吹得東倒西歪。

黃泥碎石上,車輪印被大雨沖刷,車窗玻璃倒映出裴也立體的五官側影。湛藍色的圓領搭配白色豎條淺藍紋襯衫,領口處依稀露出點瓷白的鎖骨。頭發耷拉下來,發梢微翹,擋住了眉骨,半分不見總裁的模樣,活脫脫一個青春朝氣的清純男大學生。

……

天色陰沉,教學樓外風吹拂拭不斷,林知節彎腰背對着走廊目似光劍盯着實驗室的玻璃。

他沿着牆邊來回走動一會兒,曹承元從樓下跑了上來,腳步顯得十分匆忙。

“林隊——後邊兒的大樓!男生寝室大樓發現一間燒焦的屋子!”

餘音剛落,一聲雷電暴閃而至。

手機鈴聲在此刻響起,恍惚間,他嗅到了一絲浮沉在空中的鐵鏽味。

“林隊,唐小詩親生父母找到了!檢驗科的小吳已經提取完畢,現在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林知節身形一閃,招呼着曹承元朝男生寝室大樓走去,邊下樓邊對着手機說:“你和趙甫先別回來,再去趟崇州福祿養老院,看看賈斌找到了沒!想辦法聯系一下那個從前合夥人肖勇的侄子,問問他對趙吏有沒有印象,做好筆錄帶回來。”

陸展朝響亮一答,關門聲接踵而來。

剛挂斷,吳橙霏緊接着又打了進來:“報告林隊,我們在山棠區找到了照片上的商倬,從他舅舅家口中得知,他在1988年的夏天……割腕自殺了,我們正往山棠區派出所核實情況。”

自殺?

林知節腳步一頓,飄落的雨直接刮進樓梯,牆臺沿下濕了一大片。

難怪找不見這個人,原來已經死了。

可是,他為什麽會自殺?

“現在照片上還剩下一個人,唯獨他依舊沒有消息。我們會盡快核實完畢後再去查宋祿的情況,大概今天是回不了水嶺了,林隊,我和陳思申請在山棠住一晚……”

“申請批準,住宿費回來報銷。還有,來回路上小心泥石流。”林知節一腳跨下臺階,低頭回道。

話落,陳思的聲音立刻傳來過來:“我就知道!林隊還是心疼自家崽兒的——”

“住宿僅限每人八十元。”林知節補充道。

那頭沒聲了:“……”

……

當時第一輪摸排走訪工作展開的時候,确實是遺漏了這一點。

這裏的謎團還未解開,商倬自殺死亡的消息落入耳中,又為這案件添上了新的疑團。

現在,那本日記成了最關鍵的物證,那裏面可能記錄着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它出現在教室裏一定是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1988年的夏天,重點是1988年的夏天!

如同李長游說的那樣,這份考卷答案散落在各個地方,并且根本不是像往常的刑偵案件,而是有種刻意擺好了,就等着人發現的感覺。

就在林知節忙不疊趕去男寝大樓之際,現勘小張一個趔趄迎面從樓下撞了上來,手裏還拎着一把格子雨傘,大口喘氣道:“我們在教師辦公室發現一個帶鎖的櫃子,打開一看,裏面全是空的藥瓶,物檢科的同事覺得有些奇怪,而那個辦公位置,正好是趙吏的。”

林知節眉頭一蹙,站在樓梯上問:“裝的什麽藥?”

“應該是核苷類反轉錄酶抑制劑一類藥。”

就在此刻,李長游的電話打來了。李長游此刻應該正在紅房子等着小吳送唐小詩生父生母的生物檢材,今天還真邪門兒了,一個個電話不斷,案件突然就進展起來了。

李長游直奔主題,語氣十分急,厲聲說道:“趙吏是艾滋病患!他有艾滋!你們看看他生活的住所有沒有核苷類反轉錄酶抑制劑或者非核苷類反轉錄酶抑制劑,蛋白酶抑制劑一類的藥品!”

林知節聽見李長游聲音一頓,猝然睜大眼,扭頭問張光明:“你剛才說的……是什麽藥?”

“核苷類反轉錄酶抑制劑!”

咯噔——

閃電劈落,雷聲轟隆烈烈。

林知節眼神深邃,側頭對着張光明道:“通知痕跡檢驗的人,直接去教師宿舍,詳細勘察趙吏的住所拍照,提取檢材。重點搜查藥品一類的東西。”

“是!”張光明轉身沖下樓梯。

地上氤氲缭繞,表面熱氣被蒸發,形成白霧。林知節一腳踩下,四周煙氣乍然散開。就在拐過最後一層樓梯時,他餘光向下一瞥,看見了撐着雨傘站在雲杉下的裴也。

他來得真及時——

我正好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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