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陪我的愛人
第46章 陪我的愛人
周晏禮深吸一口氣,他轉過身來,面向自己的母親,卻沒有叫她一聲媽媽。
方圓在周晏禮身邊跟了那麽久,對他的秉性和習慣也算稍有了解。他很快嗅出了空氣中浮動的火藥味兒,連忙把頭深深低了下去,在心中默念着:“我聽不到,我什麽都聽不到。”
唯恐稍有不慎,就窺探到了老板的秘辛。
周晏禮好想揉揉自己抽痛的太陽穴,可他的手臂只是微微擡起,便又垂了下去。
他不想在程紅雲面前洩露自己的脆弱與無能。
這對詭異的母子對視良久,其間的氣氛愈發劍拔弩張。不過,精神緊繃的不只有周晏禮與程紅雲二人,還有站在一旁的方圓。
此時的方圓尴尬而局促,簡直要找條地縫兒鑽進去了。
最後,還是周晏禮先出了聲。他不想與母親在園區的地下停車場起争執,只得嘆了口氣,對一旁的方圓說:“你先打車回去吧,把車鑰匙給我。”
方圓如蒙大赦,剛想把手中的車鑰匙交給周晏禮,又忽然想起什麽。他怔了半秒,不确定地看向了周晏禮,試探着說:“周總,你……”
周晏禮自然知道方圓在擔心什麽,他沒說話,只是微微颔首,給出一個确定的眼神後,就淡定地從方圓的手中接過了鑰匙。
方圓頓了半秒,他沒再多言,轉身離開。
待方圓走遠之後,周晏禮拉開了後排車門,面無表情地對程紅雲說:“上車吧。”
程紅雲迤迤然走過去,坐進車裏的瞬間,周晏禮“嘭”地一聲把車門關上。
雖多年不曾開車,但坐上駕駛位的剎那,周晏禮就找回了自己的車感。他啓動車子,不需要适應,就緩緩駛出了停車場。
母子二人不言不語,直到二十分鐘後,汽車停在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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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紅雲臉色微變,透過後視鏡,她目光緊緊盯着周晏禮。
周晏禮與十年前相比變了很多,他的五官變得淩厲,下颌變得清晰,眼神也更加鋒利。他不再是任人擺弄的玩偶,或是聽話的傀儡,而是一個經歷了社會捶打與拷問後,果斷而堅定的成熟男人。
程紅雲本以為周晏禮會帶她去家中看看,只是如今的周晏禮,又豈能被她三言兩語左右?于是,程紅雲識趣地沒有多言,她清了清嗓子,自若地走入咖啡廳。
此時已逼近淩晨,咖啡廳門可羅雀,唯有角落中還坐着一對兒年輕情侶,你一言我一語地相互試探着。
原木櫃臺裏面,店員正耷拉着腦袋玩兒手機,見兩人進來,也沒打招呼,只擡頭看了一眼,便又垂下腦袋了。
周晏禮點了兩杯拿鐵,幾分鐘後,他端着托盤坐在了程紅雲對面。
兩人都未開口。
以前周晏禮最怕的就是母親沉默時的眼神,她向來擅長以失望的目光與輕聲的嘆息為利器,總用得爐火純青。
然而時過境遷,周晏禮也成了以眼神殺人的那個,并且絲毫不輸給自己的母親。
最後,還是程紅雲率先結束了這場無聲的戰役。她垂了垂眼眸,從包中掏出一個信封,而後她從信封中拿出一沓照片,一如十年前般,一張張地擺在了周晏禮面前。
比起憤怒,這一刻周晏禮心中更多是覺得荒唐。他沒想到時隔多年,程紅雲竟還在用這老套的路數。
他瞥了一下桌上的這排照片,照片中陸弛正和喬靜姝一起吃飯,看店面,還是以前他們中學同學常聚的那家小店。
周晏禮心中沒太多起伏,只是目光卻久久流連于陸弛的臉龐。
許久未見,當真想念 。
程紅雲見周晏禮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照片,只覺事情有了轉機,于是她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目光鎖住周晏禮,問道:“晏禮,你後悔了麽。”
開口雖是句疑問,但程紅雲的語氣卻很篤定。仿佛周晏禮與陸弛十多年的相愛只不過是孩子間離經叛道的過家家游戲,日子久了、年紀大了,他們總歸要回歸正常生活。
饒是程紅雲這般堅毅之人,見到十年未見的兒子,仍不免激動。程紅雲的手微微覆在木桌的邊緣,她的聲音亦不自覺地放大了幾分,說:“晏禮,你為了這個男人了放棄這麽多,你的血肉親情、你的金錢名譽,你甚至因為了他再也做不成醫生……可他呢?”
“你一個人在上海沒日沒夜地打拼事業,可他倒好,在琴島享清閑,還跟別人厮混!”
程紅雲的鄙夷溢于言表。仿佛單單是提起陸弛這個人,都讓她覺得跌份兒。
周晏禮終于将目光從陸弛的照片上移開,他看向程紅雲,神色淡然。不知怎地,這一刻,周晏禮突然有些想笑。
在折磨人、玩攻心計方面,周晏禮現在比起程紅雲半分都不輸。
他左手輕輕敲擊着桌面上隐瞞暗紋的餐巾紙,發出“噠噠”地聲響,襯衣袖子下,露出半截手腕,那塊精致昂貴的百達翡麗仍戴在腕上。
片刻後,周晏禮風輕雲淡地說:“是我配不上他。我根本不是個正常人。”
聽了周晏禮的話,程紅雲仿佛被熱水燙傷一般“嘭”地站起身來,她先是環視四周,而後壓低了聲音,幾乎用氣聲說道:“聽聽你在說什麽瘋話,你怎麽可能有精神病?”
“對啊,你也知道,我有精神病。”周晏禮淡淡說着,拆穿了母親蒼白無力的堅持。
程紅雲的拳頭倏地收緊,她怒不可遏地盯着周晏禮,說:“你根本沒病!我和你爸都好好的,你怎麽可能有病?你是被騙了,都是陸弛騙你的!”
周晏禮嘴唇翕動,他擡了擡眼眸,看到程紅雲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顫抖了兩下。
不知怎地,周晏禮突然覺得有些悲哀,他不再堅持,堅持也早已失去意義,他只是搖了搖頭,不願再與程紅雲說話。
程紅雲一輩子争強好勝。少年時,學習要做最好的那個,畢業以後工作也要幹得最棒,找的老公、生的兒子也必須得一頂一的優秀。
可到頭來,她一生所求通通成了笑話。
她精挑細選的丈夫在兒子出生後就執意離開琴島大學投身商海,沒過多久又與迪廳中的歌女厮混起來,學着那些暴發戶、土老板一樣包起了二奶,把禮義廉恥忘了個精光,最後還整出個私生子,鬧得人盡皆知。
而她唯一的兒子更是不着調,不止是個一身毛病的犟種,還被人帶成了同性戀,好好的家不回了、父母也不認了、到最後,連醫生都不做了。
想到這裏,周晏禮愈發覺得可悲。或許人汲汲追求一輩子,也不過是命運手中的玩物。要強如程紅雲是如此,努力如他與陸弛也是如此。
無論是誰,終究都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周晏禮的目光向下移動,最後落在了自己左手腕的那塊腕表上。濃密的睫毛将他悲傷的視線遮擋,咖啡廳中晦暗的燈光下,照出他孤獨的剪影。
周晏禮輕聲說:“我很抱歉,我注定不是你想要的樣子。或許,或許我們注定缺點緣分,所以才做不了尋常的親人了。”
程紅雲張開了嘴,她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一樣看着周晏禮,最後她搖着頭說:“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人?你的口中怎麽會說出‘注定’這兩個字?”
與程紅雲一樣,周晏禮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可在他的身上,有着太多可笑又可悲的巧合,有着太多人算不如天算的安排,又有着太多努力也無法到達的彼岸。
那場割斷了周晏禮血肉親情的被迫出櫃如此,那場毀掉了他靈活右手的雨夜車禍如此,他與陸弛不可挽回的分手也是如此。
所以,行至今日,他也只能說一句“注定”了。
這何嘗不是種莫大的悲哀。
正當周晏禮再次陷入沉默之際,他的手機發出了突兀的振動,而來電顯示中,正閃爍着陸弛的名字。
自從周晏禮回到上海以後,陸弛雖偶爾給他發一兩條信息,卻從未給他打過電話。
到底是什麽事讓陸弛撥通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前男友的手機?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中浮動,周晏禮舔了一下嘴唇,立即将電話接起。
“——晏禮,我爸他暈倒了。”
聽着電話中陸弛慌亂緊張的描述,周晏禮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眉緊皺,不時發出低沉的安慰聲。
“別擔心,爸會沒事的。”
“沒事沒事,相信醫生。”
“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媽。”
“我很快就到,別擔心。”
聽着周晏禮口中不加避諱的“爸”、“媽”,程紅雲心如刀絞。她咬緊牙關,嘴角微微抽搐,她的目光如鷹般尖銳,死死盯着周晏禮。
像在等一個解釋。
令程紅雲意想不到的是,周晏禮挂斷電話後,将桌上那排照片一一收起,而後起身便要離開。
程紅雲臉色大變,她大聲質問道:“周晏禮,你要做什麽去?”
周晏禮頓了一下,說,“回琴島,陪我的愛人。”
旋即,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晏禮:你們偷拍我老婆,我把照片拿走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