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以身供養
第12章 以身供養
陸時微再度睜開眼時,正處于一片極度的黑暗中。
她側耳仔細聽了片刻,萬籁俱寂。四壁潮濕,身上莫名得有些發冷,大抵是在一個類似地牢的空間裏,想必還設了結界。
昏過去前耳邊那令人憎惡的聲音,她絕不會聽錯,是本該在南陽半死不活養傷的沈臨熙。
他竟悄然來到了扶風郡,在大庭廣衆下擄走了她。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法術,将她所有的靈力都在頃刻間限制住,不得施展。
她揉着腦袋努力回想,分外在意的一點是,沈臨熙身上的氣息較上一回對陣時有了巨大的變化,是一種死氣沉沉的陰冷和腐朽。
難不成沈臨熙也修了鬼道?
“還以為我又得回鬼國撈你了呢,他怎麽不殺你反倒把你關起來了?”系統又陰陽怪氣起來,不出半點主意。
陸時微自知這回以身涉險理虧得很,她就不該為了貪玩甩脫江予淮,有他在至少性命無憂。眼下又害得自己落入險境,屬實活該。
她不吭聲,摸了摸寬大的衣袖,從中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來,刀刃銀亮銀亮的,看着極為鋒利。
這匕首是她前次下山時特地尋了家兵器鋪打的,只求削鐵如泥。倘若再有機會靠近沈臨熙,取不了性命也得挑了他的手筋。
正當她四下走動試圖找生機時,牆面高處拉開一道小小的窗,終于有一縷微弱的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
從窗外探出頭的,是一個彎着身子身量纖纖的女孩,身上流動着淡淡的黑氣,約摸十一二歲的模樣。只看一眼,她就認出了這張臉。
是存在于謝袅回憶中,瀕死時見到的從溫渺軀體中現身的女孩!
一別月餘,她的身影較回憶中朦胧的樣子明晰了許多,甚至看起來長大了幾歲。
這怎麽可能?
“唔,沈臨熙抓回來的還真是你啊?你上回居然沒有死嗎?”女孩嗓音稚嫩,眉眼間帶着些純真神色,一開口能讓陸時微心頭火起。
死了,死得透透的了。但是偏巧又複活了,你不懂了吧。
系統及時勸阻她不着邊際的思維,提醒道:“這東西不簡單,怨氣相當重,說話小心。”
陸時微仰着頭,對着女孩從頭到腳認真打量一番,奇怪的是她怎麽看都只能看出點點黑氣,全然看不出有小明說得那麽嚴重。
“你看不出?那應該不是鬼。”小明語調嚴肅,下了判斷。
“你來找我要怨氣?”她收回目光,老神在在地裝出一副我已将你看穿的樣子,說:“小姑娘修煉的功法很特別啊,收集這麽多恨是能飛升嗎?”
少女不言語,在窗外來回踱步,又停下閉目作冥想狀,就在陸時微等到快失了興致時,她張開細長的眼,頭向裏伸了伸,氣勢洶洶地問:
“沈臨熙背叛你,溫渺捅了你當胸一劍,你的恨到底都去哪裏了?他們兩個聯起手把你害到這種地步,你憑什麽不恨!”
怎會不恨?謝袅含恨而終,以執念滞留于人間,何其深刻。只是不知這小女孩為什麽會有這樣背道而馳的說辭。
陸時微琢磨着她的話語,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按着推測道:“你能感知到他人的恨意啊?以吸取他人怨恨修煉,倒是挺有趣的。”
“一點也不有趣。”女孩撇撇嘴,幹脆蹲坐下來,敲敲牆面,商量般地向陸時微懇求:“我跟着溫渺好久了,早知道她的計劃,我還以為靠你的恨意能讓我收個夠呢,結果什麽都沒有!你要不努努力,好歹恨他們一些?”
計劃?
溫渺果然是處心積慮要殺了謝袅。
她不動聲色,開始憑空捏造:“我既能死而複生,你該知道我自有特殊的修煉功法。你想要的恨意,确實有非常非常多,我把它們都藏起來了。”見女孩一臉的将信将疑,她話鋒一轉,無比真摯地說:“我願意把所有怨念都獻給你,但你得先救我出去。”
聽到“獻給你”的時候,女孩的眼睛明顯亮了亮,她輕咳一聲,趾高氣昂地說:“你可得求我救你呢,沈臨熙把你當怪物啦。他現在練的法術古怪得很,想要好好研究你如何複活的呢,一旦落到他手裏,你肯定生不如死。”
聯想到沈臨熙誠然污穢的氣息,陸時微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他在練什麽法術?”
“說不清,怕是跟後山那怪東西有關系。那行吧,我答應你的條件,你跟着我逃吧!”女孩拍拍手站起,指尖翻飛結了道深黑的印,靜寂的地牢中四面八方爆發出凄厲的哭嚎聲,一下一下地撞着四壁。
在陸時微的眼裏,她的身邊剎那間出現了數個黑色亡靈的殘影,在驅使下锲而不舍地撞擊着結界,直至整座地牢連同結界轟然倒塌。
“陸時微,看來人家更像招魂師啊,還能困住亡魂。”系統沉默許久,終于發話:“聽好了,她是只魅。”
魑魅魍魉,生于天地。人間多疾苦,一旦怨恨經年累月地交疊,便會生出魅來,以收集世人的恨意存活長大。
亡魂總是生出怨念最多,若是被魅收去,就會有一部分靈魂被困在魅的身體中,長長久久地重複痛苦的場景,并不知疲倦地發出哀哀的叫聲,直至完全消散。
聽了小明的解釋後,陸時微反倒覺得魅和亡魂都很不幸。一方只能曠日持久地聽着可怖的鬼叫,另一方一遍遍地經歷苦痛,不得超生。
随結界崩塌後,被封住的靈力如潺潺細流般緩緩地流回了她的體內。外界是茂密的山林,魅的穿行速度極快,她跟得十分費勁。
行至一棵參天古樹下,魅停住腳步等她,直截了當地捉住她的衣袖,心急火燎地敦促道:“就在這兒吧,他一時半會跟不到這裏。你快快兌現承諾,把藏起來的恨都給我!”
“刺啦”一聲,刀鋒轉動,魅的手心裏只餘一截短短的衣袖。趁她愣神,陸時微忽而閃避到了遠處的枝杈上,冷冷地俯視着她。
魅愣愣地,猛然意識到遇上了騙子,怒吼道:“你竟敢騙我?就連你自己,都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恨!”
大片大片的黑霧溢出,四散的厲鬼嚎叫聲響徹雲霄,幾乎要劃破陸時微的耳膜,她定下心神,從懷中摸出那張未能使用的神行符,迅速念訣嘗試驅動。
這只魅氣瘋了,這麽大動靜,很快就會把沈臨熙引過來!
謝袅的執念這幾日安安靜靜地躺在她體內,如果不是謝袅自己想醒過來,連她都很少能感受到波動,當然也不能被魅收取為己所用。
在厲鬼的包圍下,神行符燃為灰燼,正當陸時微打算同系統做交易時,噩夢般的聲音再度遠遠響起。
“袅袅,你是要逃到哪裏去?你不是愛我嗎?我只是想知道你緣何能活過來,連這點付出你都不願意了嗎?”沈臨熙唇邊含笑,疾行而來,昔日能稱得上俊秀的一張臉上籠罩着混沌的青黑色,看起來不人不鬼。
魅和四處的索命厲鬼都不見了,如一道輕煙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竟然也在懼怕着如今的沈臨熙!
“我呸!”陸時微站着的枝杈被淩空折斷,她重重摔落後又着急忙慌地跑起來,系統雖聽到了她的求救,卻只會勸她再等等。心急如焚之下她一個趔趄,在地上接連翻滾了一圈,無望地祈盼能有仙人救她。
萬念俱灰,她忽見近處雜草叢中有一雪白出塵的小紙片,一見到她就大大地翹起嘴角,努力又歡快地沖她招手。
是小紙人!鬼亦可是仙人!
眼下沒有什麽能比她的傀儡更可愛,她大喜過望,連聲問:“是江予淮來了嗎?他在哪兒?”
危險氣息疾速逼近,紙人顧不上再傳遞信息,空洞的眼眶中燃起明亮的血色,身軀飛快膨大的同時緊緊握住了陸時微的手,龐大的紙人一點點吞噬着她的軀幹。
這是她第一次,以活人之軀融入傀儡身。
飛身到跟前的沈臨熙又起了變化,滿身都彌漫着濃重的黑霧,嘴角咧得格外開,整個人說不出的詭異。
一絲絲黑煙在他身上攢動着,似是要緊緊相依又難以融于一體。
傀儡得到指引,沖天而起,亮出尖銳的長甲直直掠過沈臨熙的咽喉,劃出一條深可見骨的大口子。他卻像沒有知覺似的大笑着,皮肉裏飛速地滲出些黑氣,轉眼就沒了傷口。
又突進幾次,全都無濟于事,傀儡疑惑地輕撫着自己的指甲,似是不知為何不起作用。
“我說了你是殺不了我的,我會比你強大!哈哈哈哈哈哈哈!”粗啞洪亮的嗓音在林間響徹,沈臨熙笑得癫狂,手臂極速延長着靠近陸時微。
狂風大作,婆娑的樹影呼嘯起來,遮天蔽日的數根粗重鎖鏈破空而起,發力纏住沈臨熙的頭顱和四肢,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沈臨熙躁動地掙紮着,鎖鏈随他的動作繞得更嚴實,他咆哮着:“什麽雜碎?你豈敢動我?”
話音剛落,一人傲然挺立落在他的面前,一襲玄色長袍的江予淮現身在此情此景,恍若谪仙人。
江予淮慢慢掀起眼皮,環視了一圈,厭惡地皺着眉頭說:“他身上有東西,噫,好惡心呢。”
“什麽東西?是不是被鬼上身了?”陸時微收了利甲,心有戚戚焉,乖覺地縮到他身後問。
“我們做鬼的,在你心裏就這麽不堪?”聞此猜測,江予淮驚異地回頭看她,低垂着眼,呈出委屈受辱的模樣,惹得她面紅耳赤得不好意思起來。
她不假思索地奉承說:“您這樣風姿綽約的鬼,怎麽可能同沈臨熙這醜東西相提并論。”見江予淮仍是不搭理她,轉而規規矩矩地複述一遍系統指點她的話:“他身上的是妖氣,很可怕的妖氣。比我大概要長上個幾千歲。”
“妖氣?”江予淮斂了神色,專注地借着層層枷鎖深入探知懸在半空的沈臨熙,凜然寒聲道:“人妖共生,竟以肉身獻祭供養妖物。既還未成形,我便趁早除了你。”
那東西語調古怪地反問:“即使我們尚是雛形,你真以為,能有辦法除了我們?”
他手腕一翻,束縛着的幾根巨大鎖鏈深深地嵌入沈臨熙骨肉中,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連連響起,整個人軟趴趴的,彎曲成了不可思議的詭異樣子。
扣在他脖間的鎖鏈遲遲未動,江予淮稍一猶疑,漫天黑霧驟起,滿目不見天光,沈臨熙殘破不堪的身體飄飄渺渺地融化在了大霧中。
山林中回蕩着他狂妄的笑聲:“有袅袅的翎羽在,你們不會舍得下手。有它在,更沒有人能殺得了我!”
越過渺茫的霧氣,陸時微隐隐約約地,看到了好多個奇形怪狀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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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長好多腦袋,但不是相柳大人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