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不足惜

第22章 身不足惜

“鬼車九首,妖怪之魁。凡所造觸,滅身破家。”

小明低緩的語調沉沉響起,聽起來亦是憂愁。

聽他俨然是認出了畫中鳥,陸時微緊接着催促:“你說具體些。”

“是生了九顆腦袋的九頭鳥九羅,千年之前就已經存在。銷聲匿跡好幾百年了,它又出現了。”

竟是這樣的妖獸現世了。

她将系統說的話大致轉述一遍,紀輕舟的眉心幾乎擰到了一處:“沈臨熙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他怎麽會找到九羅?”

在場無人能回答他的疑問,陸時微本能地生出些極糟糕的預感。假如親眼見到這鳥,她一只小小雉雞精,恐怕是卑微如草芥。

一旁的魅小臉皺巴巴的,滿臉陰郁,不滿地抱怨:“真吵啊,他們都在哭,但他們的怨恨我又不能拿走,都是不完整的了。”

而後她捂着耳朵,蹭蹭幾步跑遠了。

殘缺的身體,缺失的魂魄?

都是太愛胡言亂語惹的禍,她已經把自己編進去了。如今解決不了沈臨熙,決計是下不來臺。

再言之,不論是她還是謝袅,都和沈臨熙有着生死仇怨。他日狹路相逢,也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該再有隐瞞,她告訴了紀輕舟關于護心翎羽的事,并表示如有必要,将翎羽完全銷毀也可。只是最好還是能拿回來,免得她屆時成了廢人。

紀輕舟一開始還渾不在意,越往後聽,眼神越發難測,混雜着你這個小姑娘情史還挺豐富,這下吃了愛情的苦了吧一類的感慨。

“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樣……哎,好道長,以天下為己任的道長,你就幫幫我吧,有沒有什麽法子呢?”她厚着臉皮,拉拉紀輕舟的衣袖,讨好地不恥下問。

“聽聞情絲可斷,若能斷情絕愛,你與他之前的牽絆也會斷開,召回翎羽便不是難事。只是這法子我只在古書中讀過,沒見過有人用。”

紀輕舟收起調侃的心思,腦子裏百轉千回,想過了上百種方法,最終也只有這一個能用得上,補充道:“斷了情絲的人,可就和無心之人一樣了。”

情絲?要這東西做什麽?

只要她在意的人能夠安穩一世,其餘都不重要。

她很快就說服了自己,迎上的是紀輕舟探究的眼神,他锲而不舍地問:“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麽一直留在江予淮身邊?你所求為何?”

總歸是要坦白,陸時微認真答道:“我也想超度他,但絕不是現在。要等到解了他的執念,我才能做這件事,我有我不能放棄的理由。”

紀輕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三人各司其職,道士決定通知師門,尋解救之法;魅休養生息;陸時微則是探尋情絲,兼在城中多走動摸清傷亡。

隔日。

她專注地盤腿而坐,神思在心念間游走,按着紀輕舟說的方法尋覓情絲的位置,卻始終不得要領。

随複生日久,她的記憶和謝袅的交織在了一處,層層疊疊地聚集着,壞事的情絲隐匿其中,不易察覺。

江予淮如影随形地跟了她大半天,此刻眼巴巴地看着她打坐,見她懊惱地長籲短嘆,終于開口問:“你在做什麽?今天又要去哪兒?”

“你這幾日怎麽好多問題?我一會要下山去巡視一圈。我不露面的話,村民都人心惶惶的,得安撫他們,免得鬧出事。”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總覺得這兩日江予淮話多得很。

“不行。”江予淮孩子氣地扯住她的衣袖,這個動作他做得十分熟練,撇撇嘴道:“你是不是又要和那臭道士一起去?”

還要管她和誰一道?先前不是什麽都不過問的嗎?這鬼反常得很,莫不是加固結界太辛苦,得了失心瘋了?

她耐着性子說:“不同他一起的話,光靠我自己也不行呀。你好好休養着不好嗎?之後扶風還指望你呢,沈臨熙也不知道修成什麽境界了,我可打不過他啊。”

“轟”的一聲,江予淮的肩膀上突然冒出一個小小的洞,冒着縷縷煙氣,燃着點點灰燼。

“傷得又重了?維持結界很消耗體力吧,看着好嚴重哦。你快快去躺着休息會吧,紀輕舟還是挺有本事的,我和他一起去查探,應當無虞。”她驚訝地瞅了眼,人道地關懷兩句。

話音剛落,小洞極速擴大,夾雜着其間的小火苗熊熊燃燒。

她一巴掌撲滅火花,同情地看着他:“你要注意身體啊,常這樣燒壞的話,你就真該換皮了。”

“我身體挺好的。”江予淮盯着她看了會兒,見她神色坦然,只能咬牙切齒地添上一句:“早些回來。”

陸時微正欲答應,忽然心口一滞,疼痛感蔓延全身。耳邊充斥着鋪天蓋地的聲音,字字句句,都是在喊她的名字。

“時微姐姐!”

“時微,你跑吧!”

“救救我!”

是蘇婆婆和子衿。

她立即化為原形飛掠下山。

“你怎麽了?”江予淮擡腳想跟上她,猛地捂着心口,周身黯淡的黑氣萦繞,催動不了半點術法,他不能自控地匍倒在地上。

扶風郡,城門。

癫狂的笑聲破空而來,黑雲壓城,遮天蔽日。赫然是一只巨獸在上空盤旋,随着雙翼扇動,飓風卷起數座小屋,它卻更興奮地尖叫起來。

溫渺踏在它的背脊上,迎風而立,神色淡然,居高臨下地看着下方潰散奔逃的百姓。

巨獸的背上,正正躺着昏迷不醒的蘇婆婆和蘇子衿。

陸時微幾乎是立刻就趕了過來,她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劍,于疾風中凝望上空的人影。

“謝袅,你果然來了。有一座城的人與你同死,也算是莫大的榮幸了。”溫渺指了指老少二人,淺淡地笑着說:“恭喜你啊,又可以嘗嘗永失所愛的滋味了。”

滔天的怒火在剎那湧上心頭,沖擊得她險些站立不住,幾欲胡亂地砍殺。但心間的拷問聲聲回蕩,她究竟有什麽資格與他們對抗?憑她那點新學的不足道的本事?

她從前不過是個普通人,招搖撞騙為生,複生後陰差陽錯背上了不小的責任,她怎麽受得起?

“天哪,這是什麽東西啊,居然長了九個腦袋!”塵土散去了些,有百姓大着膽子看清了巨獸的樣子,驚懼地大叫起來。

大批的百姓聚集着,他們清晰無比地聽到了溫渺說的話,死亡的恐懼飛速地傳遞着,每個人臉上都是茫然無措的神色。

“扶風的百姓們,你們都見過焦屍的樣子了吧?那就是你們的下場哦。然後呀,就把屍體喂給九羅吃啦。”她慢吞吞地用劍柄提起蘇子衿小小的身軀,把她晃晃悠悠得吊到了九羅的嘴前邊。

九羅正中的腦袋急切地張大嘴想咬,卻被溫渺止住,反複幾次,她欣然地欣賞着百姓們惶急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陸姑娘,你不是說會辦法的嗎?如今算是怎麽回事?我們都要死了!”指責聲在人群裏沸騰起來,許多人找到了宣洩口,朝着她罵罵咧咧。

另外的百姓們閉目禱告着,大約是寄希望于信仰多年的山神來救世。

“呀,我改變主意了,你們把她殺了吧,千刀萬剮,我就放了你們。”溫渺嘻嘻地笑出聲,似是對這個提議分外滿意。

殺一人,救一城。

任誰來評都是筆劃算的買賣。

只是陸時微眼下雙目赤紅,佩劍铮然發出嗡鳴,在她身側盤旋。雖有百姓蠢蠢欲動,卻又懼怕于她怒氣沖沖的模樣,抓起了砍刀又不敢下手。

“不可以!”打破靜寂的人竟是方小葉,這姑娘自己還病弱得很,跌跌撞撞地從人群裏擠出沖到她身邊,厲聲呼喊:“她不是壞人,你們想故技重施,像對我做的一樣,把她殺了嗎!你們獻祭多少個女人都是沒有用的!”

仍是靜寂,反而有的人捏緊了手裏的鐵鍬和刀,強硬地上前一步。

陸時微反倒前所未有得冷靜下來,她貼近方小葉,悄悄把短小的匕首在衣袖下遞給她,小聲囑咐:“小葉,不如這樣,我先去試試和她打一架。如果我打不過,你就親手殺了我吧。至少,我想讓你活着。”

方小葉下意識接過匕首,連連搖頭,甚至想伸手拉住她。

“小明,我這樣算不算舍己救城?別忘了答應我的,要把天大的功德記給老乞丐的。”

“你瘋了?我可以幫你跑。”

“我不跑。不如做個交易,借我些力量吧。”她說得篤定,心底清明一片。

九羅高超的實力和身份明晃晃地擺在眼前,她本能地畏懼着,面對它的威壓,她甚至需要努力克制下跪的沖動。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通,是她再修煉上數百年都望塵莫及的。

可心底真切的吶喊與叫嚣未有一刻停歇:你前世今生,都過得平平無奇。既然是要攢功德,何須苦求超度鬼魂?如能救下珍視的人和一城百姓,也能流芳百世吧。

本來這些日子,就是多得來的,如今再要舍去,雖是留戀,但也沒有那樣的可惜。

此身不足惜。

謝袅,醒來幫幫我吧。你曾經這麽厲害,一定也不想眼睜睜看着溫渺作亂吧?我們一起,攔住她。

小明感知到了她堅定的意識,不再出言阻止,默許了她的提議,只說:“提升靈力至極限,最多撐半炷香。”

“你這怪東西,長這麽多腦袋,是不是張張都會開口說話?怎麽好像就一張嘴在動?還是說,要争一争話語權呀?”陸時微忽然輕輕揚起笑容,提高聲音向着九羅發問。

九羅的九顆頭竟真的同時遲疑住了,面面相觑,搖頭晃腦思考起來為什麽只有中間的頭可以說話。

趁這一間隙,陸時微足尖在平地上輕巧一點,四下躍至城門之上,對準九羅正中的頭,嗖一聲射出一箭,箭觸及九羅皮肉表面後像是碰壁般不再向內,旋即彎折墜落。

這九頭鳥名不虛傳,不僅頭多,還是銅牆鐵壁的身軀。

高處距離九羅更近,她能清晰地看到它猙獰的狂笑,能聞到帶着血腥的惡臭,更能感知到它對即将到來的殺戮無比愉快。至于溫渺,看她的眼神早已像是在看死人。

她不可遏制地戰栗,此時此刻,她只有孤身一人。

“咦?是只雉雞?如此低賤,居然敢和我叫嚣?”九羅中間的頭捍衛着自己的話語權,不屑地呸了一聲。

“是呀,她是什麽卑賤的東西,一只成了精的小鳥罷了。”溫渺笑得暢快,連聲附和道。

“那就試試吧。”劍已出鞘,陸時微手腕翻飛,挽出一痕絢麗的劍光,九羅嗤笑:“不堪一擊。”

雉雞又如何?也是芸芸衆生,是浩渺人煙裏的一粟!

一道蓬勃的氣息驟然從陸時微身體裏沖出,本是漆黑的眼睛霎時如點起烈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起手中長劍直刺對方面門。

全身的氣力聚集于一劍,大有一往無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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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羅的出處是《清異錄》。

時微真的要站起來了,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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