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無夢的夜晚過後，是北京最後一天明媚的陽光。
那是多年以後仍會想起的陽光。睜開眼時，恰好有一縷映入瞳孔。
俞秋棠已換好衣服，正靠在窗邊喝保溫杯裏的熱水。悄無聲息，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站到那裏的。
泛白的晨光和她絕配，窗簾縫隙透來的微光從她身體兩側穿過，纖瘦的輪廓被襯托得更加柔美。
而換下來的睡衣已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沙發扶手上。
擡頭看一眼表，早上七點十分。
“我先走了？我要給孟德喂食，它一定餓壞了。”俞秋棠将杯蓋擰嚴，放入帆布包。
笑容和以前任何時候別無二致。
甚至和第一次見面相比，都沒什麽區別。
夏千枝皺起眉頭，問：“昨天晚上睡好了嗎？”
“嗯，托你的福。”俞秋棠笑着聳聳肩。
這是什麽答案？
夏千枝仍坐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滿身都是由內而外的疲憊，與極度落差帶來的失望。
“那你趕緊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俞秋棠悄悄撓着臉頰，“下次你來北京，或者我去上海時，我們再約。”
“好，下次見。”
“拜拜。”俞秋棠招財貓般擺擺手，便滿身陽光地溜出了房間。
酒店的房門關上。
很無情，但也很符合俞憨憨往日的作風。
……
讨厭！
什麽絕世大木頭！
讓這人對自己有欲望，讓這人喜歡上自己，簡直難如登天。還不如用這點破時間爬華山呢，只怕那樣還能離天近一點！
目送那人走時，夏千枝心如死灰。
真委屈。
心像在檸檬味福爾馬林裏泡過一般，酸卻不能腐爛。
真迷茫。
她擡頭看向空空如也的天花板，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
早高峰的地鐵上。
俞秋棠本想等下一趟再上，卻被後面焦急的上班族直接頂了上來。鈴，鈴，鈴，車門即将關閉，根本下不了車，只能半雙腳懸空地待在原地。
肩膀挨着肩膀，胳膊挨着胳膊，車廂內任何一個角落都是人體三明治。
旁邊的大哥好像還有狐臭。
俞秋棠盡力向遠離他的方向縮，卻不小心碰到了身後一個個頭嬌小的女孩子。
“對不起。”她無奈道歉。
“沒事……”女孩子脾氣很好。但無意間發現撞到自己是何人後，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啊，俞老板！”
雖然俞秋棠很想否認自己的身份，但仍拉不下臉撒謊。
“嘿嘿，你好。”只能僵硬一笑。
雖然距離年初綜藝播出時已過去不少時間，但偶爾還是會有人認出自己。
只不過，在早高峰的地鐵上被認出，還是頭一次。尤其是在自己被擠得滿頭大汗且灰頭土臉的情況下。
“俞老板？”周圍幾位上班族好奇地看過來，發現真是那位曾在綜藝上看到過、唱功無敵的俞老板後，紛紛低聲驚呼。
而有了第一個驚呼，就會更多人随之驚呼。
俞秋棠萬分不自在。
明明不在舞臺上，卻莫名有了聚光燈的錯覺。
前面一位中老年男子匆匆看過來，發現是自己喜歡的京劇演員後，大喊：“可以和您合張影嗎？”
“可以。”俞秋棠覺得這個要求并不過分，但不明白這位大叔要如何在早高峰的地鐵上實現合影。
只見那位大叔立刻掏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手舉得老高，拍了張照。
俞秋棠僵硬又端莊的微笑在一群腦袋的正中央浮現，地鐵慘白燈光下黑眼圈格外明顯，一同定格在手機的屏幕上。
“我們也想照！”更多人嚷嚷了起來。
“好的。”俞秋棠的耐心一直很足。
只是——
這人擠人的鬼地方，照片裏全是人，誰都累得沒精神，為什麽還要照呢，她不理解大家的心态。
好不容易合影結束。
周圍的人們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收起手機前，他們還不忘再欣賞一下剛剛拍的照片。
接下來進入采訪環節。
“您最近怎麽不上綜藝了？”
“我們還想聽您多唱唱歌兒呢！”
“姐姐我愛你！”
車廂內，人聲此起彼伏，比鬧市早點攤還喧鬧。
俞秋棠插不上話。
就算插上了，她也不知道該先回應哪句話，只能腼腆地微笑。
北京早高峰的地鐵真是一如既往的震撼。
終于，馬上就到和平門站了。
“對不起，請讓一讓，我下站下車！”俞秋棠艱難地從盡力讓開的人群中穿過。
“您要去鳳簫館演出了嗎？”中年大叔興奮得喊嚷起來。
“是。”為避免麻煩，俞秋棠只能點頭。
“這周有您的戲？”
“有的，你們可以去網上訂票。”
“俞老板嗚嗚嗚，我愛你！”一個小姑娘不忘再補上一句。
俞秋棠最後一次禮貌性地擺了擺手，沖下地鐵，然後沖上通往地上的電梯，混入大批湧出的人群。
好不容易從人群中分離，她趕快大口呼吸着重新清新自由的空氣。
每天面對的都是這樣的生活，夏小姐一定很累吧。
想到這裏，她擡頭望向天空，仿佛那張臉會在某一抹白雲後浮現。
臉頰泛起不易察覺的緋紅。
雖然在酒店裏盡力鎮靜了，但一想起，還是會呼吸困難。在夏小姐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真是件困難的事情。
俞秋棠有些委屈地嘟起嘴。
想和可愛的夏小姐黏在一起，卻又不得不保持距離。
私人空間是很重要的。
分清情感也是很重要的。
可那是1200公裏的距離。
無緣無故的，無法縮短，也無法跨越。
走在老舊街道的樹影下，俞秋棠停下了腳步。
她從未覺得南方與北方的距離如現在這般遙遠過。
天氣晴朗，萬物可愛，但心卻總是空落落的。
如果只是因工作碰到一塊兒呢？
那樣看起來倒不會很奇怪。
于是，她在手機浏覽器中搜索了“OPL解說應聘”幾個字。
多虧過去幾個月流水不錯，今年的平安京暑期賽規模較大，還在招人。工資不高，但工資畢竟也不是重點。
俞秋棠猶豫片刻，點了進去。
**
夏千枝一邊喝一瓶橙汁，一邊刷着手機，腿翹到茶幾上。
空調開着，小風一吹，上海濕熱的天氣毫無影響。
還是家裏最舒服。
接下來有一個月的假期，終于可以去旅游了。
法國？西班牙？保加利亞？
碧藍的海灘仿佛就在眼前，莫斯利安氣泡水酸奶的甘甜可口仿佛就在口中。
暫時的放松讓她忘記了俞秋棠那個煩人精。
夏千枝撥通了小助理的電話，決定把旅游計劃的事情交給她。當然，前提是她這幾天不太忙的情況下。
“萬芳，這兩天忙嗎？”
“夏老師，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電話那頭傳來了萬芳喜悅又焦急的聲音。
夏千枝心裏一緊：“怎麽了？”
別聽小助理語氣這麽開心，準沒好事。
“‘新時代聲音’邀請你了，而且是開場節目！”
很好。
又不能休息了。
真是命運雖遲但到的驚喜。
“‘新時代聲音’？這又是哪個節目？”聽起來要唱主旋律歌曲了，夏千枝感覺有點疲憊。
“7月1號全國直播，央視辦的，規模超大，能上那舞臺的都是大咖中的大咖。”
了解這場演出的性質後，夏千枝瞬間明白，無論如何都推不掉了。上面派下來的任務，就連大老板都不敢說一個“不”字。
花費再多的時間也必須完成。
“哦。和別人合唱？”這個級別與規模的晚會，她可不信自己能單人開場。
“也不算合唱吧。和闫老師一起，只有你們兩個人。”
“闫老師？”陌生的姓氏。
“嗯嗯，闫春桃老師。”
闫春桃。
名字有點熟悉，腦海內卻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夏千枝只得問：“我記性不太好。那是誰來着？”
萬芳笑道：“你忘啦，今年博覽會開幕式是她開場，唱《中華大地》的那個。”
哦，是那個體制內的歌唱家，各類官方的文藝晚會必有她。長相英氣又正義，舞臺上總保持着豪邁的軍姿，明顯和俞秋棠是一卦的，也難怪一直留在國家隊。
也正因為闫春桃走的是殿堂級歌唱家的路線，每次演出都為國家的面子而演，所以至今為止從未和自己合作過。
“為什麽不是俞秋棠？”夏千枝不禁問。而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在質疑闫老師的實力似的。
“俞老板最近不知道出什麽事了，沒把握大好機會，京劇院的演出也推掉不少。”孟夢耐心解釋道。“更何況，俞老板的咖位比不上闫老師啊。”
咖位比不上，但唱功比得上，夏千枝不開心地想。
她清楚記起，很久以前看這位闫春桃老師的現場時，曾小小地破過一次音。當然，科班出身的大佬實力毋庸置疑，比自己強多了，但和永遠完美的俞秋棠相比，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
如果那憨憨持續留在體制內發展的話，只怕今日的民歌天後就要易主了。
真可惜。
“哦，也是。”夏千枝悶悶道。
“你們一個體制內巅峰，一個體制外巅峰。一個民歌天後，一個流行樂天後，同臺唱歌其樂融融，上頭肯定選你倆最合适啊。”
夏千枝垂下眼。确實，從多方面角度考慮就是合适。
“唱哪首歌？”
“《燈火裏的中國》。”
“……”
果然是這種曲目。
不過雖然又紅又專，但旋律和歌詞都寫得不錯；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唱這樣一首歌也是樁美事。
但夏千枝很擔心：“我只會通俗唱法，這歌……”
“你放心吧，不用美聲或什麽民族唱法。闫老師用她的方法唱，你怎麽舒服怎麽來就行了。”
夏千枝皺眉：“你是說，他們讓我用唱流行歌的方式唱？”
“嗯嗯，這樣你們兩個能明顯區分開來，觀衆也不會聽覺疲勞。”
“好吧。什麽時候開始？”
聽筒傳來了嘩啦啦的翻紙聲。
“下周一去北京總臺錄音，之後定妝。休息幾天後開始聯排，排到6月30號。不到一個月了，時間比較緊，夏老師你辛苦一下。”
“你們也辛苦了，得全程陪着我。”
“不辛苦，有工資拿。”萬芳嘿嘿一笑。
“那我也就不辛苦，有錢賺。”
電話挂上，夏千枝重重嘆了口氣。
什麽時候是個頭啊。真懷念學生時代，能連續有幾個月無憂無慮的時光，也就在那個時候還能實現吧。
将後臺正在運行的游戲軟件清理掉，她打開了浏覽器。
必須提前在網上搜索“闫春桃”的相關資料。
那可算是個德高望重的前輩，若下周見面時對她一無所知，便會顯得很失禮。
這位歌唱家比俞秋棠大一歲，也是曾經的青歌賽冠軍，別稱“人間夜莺”。
履歷極佳，全軍文藝彙演一等獎，總政歌舞團的獨唱演員，連續上過五年春晚，甚至還在維也納代表中國舉辦過個人演唱會。
和俞秋棠的個人背景極為相似，卻更為閃耀；就好像是另一個時間線上的俞秋棠。
這樣的想法突然侵入大腦，夏千枝的脊背滲出冷汗。
百度百科上，另一行字抓住她的眼球。
這人怎麽獲得過兩次青歌賽的獎項？一次是09年那屆，一次是11年那屆。
再定睛一看。
09年是專業組民族唱法亞軍。
而11年才是冠軍。
難道……
夏千枝翻出歷屆青歌賽的獲獎名單，拉到09年那一頁。
【獲獎名單】
2009年
民族
金獎：俞秋棠
銀獎：闫春桃_罕古麗·努爾艾力（哈薩克族）
銅獎：王六谷_張航裕_飛碟組合……
對了，她也是解放軍藝術學院聲樂系畢業。
夏千枝死死盯着手機屏幕。如果只比俞秋棠大一歲，而俞秋棠又早上了一年學的話……
也是2010級的畢業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