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延安西路附近，一輛低調的黑帕薩特靠邊停車。
高架上的車飛馳而過，頭上的飛機一輛接一輛。
夏千枝實在不喜歡來虹橋機場5km以內的地方，因為每次來到這裏都有一種又要出差去外地的錯覺。奇特的心理陰影。
“夏老師，等下出什麽問題給我打電話，我在附近等你。”小球将車停到千禧大酒店門口。今天萬芳和孟夢都有私人事件要處理，便拜托了還單身的小球護送主子。
“今天麻煩你了。”
“你才是，為了公司的利益還要跟那家夥吃飯。”小球嘆了口氣，嘟起嘴很委屈的樣子。“他要是敢非禮你，給我發暗號，我立刻上去揍人。”
看着小球瘦弱的身形，夏千枝沒忍住笑了出來：“好，好。放心吧，這種家庭家教應該挺嚴的，頂多就是翻版的相親。”
“最好是這樣。”小球嘟囔道。
夏千枝帶起墨鏡，向千禧大酒店走去。一襲莊重的黑色長裙與高跟鞋，垂在胸前的長卷發輕輕晃動。
那家粵菜館就在酒店一樓，兩步路就到，無需別人護送。
她還記得大老板剛通知沒過一天，就收到了那位“牟辰楊”的好友驗證消息。沒辦法，只能接受，只能默默祈禱是個通情達理的主。
而對方好像很迫切想要見面的樣子，于是約到了最近的這個周末，池卿家的麻将局都被迫推遲一天。
走着走着，她的餘光瞥到了路邊停着的一輛奔馳大G。整個應急車道上只有那一輛車，很突兀，而且車牌號還是“滬A”。好豪橫，都不怕罰款的嗎。
不會是牟辰楊的吧。上一個這麽豪橫的還是闫春桃，如果真是這樣，牟辰楊應該也是個難對付的人了。
服務員引導她向走廊深處走去。
對方訂好的私人包間僻靜得過分，夏千枝的心咚咚跳着，是不是不應該穿裙子的。但從隐私考慮，一個是官二代，一個是當紅明星，确實也只能在私密空間會面，不然會留下麻煩。
然而在踏入包間的那一剎，她放心了不少。預想中的彪形大漢或二痞子形象并沒有出現，坐在席間的只有一個清秀又顯瘦的年輕男生，收拾得很幹淨，襯衫熨得很平整。
“你好，我是牟辰楊。”男生率先站起走過來，伸出手。他的個頭也不是很高，估摸将将一米七出頭。
“你好，我是夏千枝。”夏千枝學着他的樣子，官方地和他握了握手。
然後，兩人在桌子兩側相對而坐，靜靜地盯着對方。不像相親，倒像領導人會面。
直到牟辰楊率先開口，才有了相親的氛圍。
“我今年29，在廣電工作，房車都有且不止一套，父母都公職有退休金。你不用做自我介紹了，我對你的情況了解得很清楚。我特別喜歡聽你唱歌，我爸車載音響也全是你的歌兒。”
“……”夏千枝不知該說什麽，只能點點頭。
這位牟公子說話帶京腔，也是北京人。雖然都是京腔，到底還是俞秋棠的京腔聽起來更舒服。
菜已提前點好，很快便擺上了桌。是官方的待客套餐，海鮮豆腐，溏心鮑，黑松露雪花牛排，全是很名貴又中庸的菜。
服務員上菜後便将門嚴絲合縫地關上，包間變得幽靜異常。就算有人悄悄闖進來，首先看到的也只有精心修剪的盆景和華美的屏風。
“夏小姐，請。”牟辰楊很有禮貌。
“謝謝。”不吃白不吃。而且從進門到現在所觀察到的來看，對方溫柔随和家教也好，她并不讨厭。
兩人動了筷子，默默夾菜。
好尴尬，這個飯局要進行到什麽時候，夏千枝用一口菜分兩口吃的方式來拖延時間。
“你真的很漂亮，性格也好，确實是男性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前幾年的‘直男女神’稱號當之無愧。”牟辰楊笑眯眯道。“沒想到真人比鏡頭前還有魅力。”
夏千枝一驚，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無論是呂天俊還是伍嘉豪，他們都說過類似的話。
但再看看對面人的表情，再揣摩一下那句話的語氣，又好像只是單純的欣賞，和在美術館欣賞一幅油畫沒什麽分別。
“謝謝。”
牟辰楊笑道：“我跟我爸都喜歡你的歌兒，你之前也沒有不良戀愛史，很适合我們家。”
夏千枝的筷子停在空中：“很适合你們家？”
“放心吧，做了我爸的兒媳，你想要什麽資源都有。你要當哪個大電影的女主角打聲招呼就行，想去紐約開演唱會也沒問題，當春晚主持人都行！我爸允諾了，他也會很寵你的。”牟辰楊自豪地拍拍胸脯。
越聽越抵觸，這些人都把我們女性想成了什麽樣的勢利眼？不對，是不是以前他遇到的都是女性中的敗類，總想靠結婚牟利上位？
夏千枝深吸一口氣，以防語氣過分尖銳：“牟先生，結婚最重要的是感情基礎。”
牟辰楊抿了一下嘴，一時有些語塞。他醞釀了一會後，柔聲道：“我保證乖乖的，不煩你，你說啥是啥，你肯定喜歡。你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在家我養你，想要幾套房子我都給，二環以內都行。”
“不是這個問題，是……”夏千枝嘗試耐心解釋。
“你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都會滿足。我滿足不了，我爸也能滿足。”
“但是我……”
“我真的好想和你結婚。”牟辰楊半垂下頭，用筷子戳戳盤子上的小塊鮑魚。
“哈？”夏千枝一陣惡寒。“你還不了解我吧。”
現代人的節奏怎麽一天比一天快，第一次見面就談結婚的事？難道自己老了，脫離潮流了？不對啊，這男人明明比自己大！
“我了解，你是天底下最人美心善的女人。什麽都好，最重要的是，我爸特別滿意你，我很久沒看到過他這麽誇一個女人了，我媽他都不怎麽誇。”
“……”
夏千枝無言以對。此刻的她滿腦子都是得罪人的話，但她又不能真的得罪他，便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牟辰楊長得帥且個人形象不錯，說話語氣也柔柔的，因此各種即将噴湧而出的壞脾氣尚能忍住。
牟辰楊看到天後半天沒說話，還以為她被誇害羞了，露出燦爛的微笑。他笑起來還有兩顆小虎牙。
“你每天讓我看着就行了。”
“？”
“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感情上絕對依從你，給你絕對的自由。”
“？”
“看上了哪個圈內的男星女星我幫你介紹，咱這背景誰都會想攀附的，你開後宮都行。”
“？”
夏千枝瘋狂問號三連。
再品味幾秒後，更為震驚。
人言否？！
牟辰楊認真觀察着她的表情，在發現她的震驚後，進一步規勸道：“我是認真的，不要懷疑，世界上就是有這麽好的事兒。”
夏千枝繼續在內心瘋狂扣問號。
一種說不上來的怪。
幾秒後，她突然發現了什麽，皺眉：“等等，到底是你爸喜歡我還是你喜歡我？”
“他喜歡你，我也挺喜歡。”
“到底誰更喜歡？”
“我們都喜歡。”
“……”
總感覺這男人不是真心實意想娶自己，怎麽聽怎麽像父命難違。
牟辰楊長長嘆了口氣：“唔，算了。那我們多見幾次，你再做決定，好不好？”
“不用，我是覺得咱們不太合适，而且我近幾年屬于事業上升期，也沒有結婚的打算。”夏千枝盡可能委婉地拒絕。
“可是你不是在采訪裏說很想結婚嗎？”牟辰楊的眼神充滿疑惑。
夏千枝眨眨眼，好像自己确實是說過那種話，原來是之前的采訪內容引起了誤解。但當時的自己确實很想沿正常軌跡談戀愛結婚生子，只是……遇到俞秋棠後，所有期待都莫名推翻了。
“呃，人是會變的。”夏千枝喝口茶掩飾尴尬。“跟我弟待多了，他們新一代的思想影響了我，我現在不想結婚了。”
牟辰楊愣了一瞬，之後竟露出了很驚喜的表情。
驚喜？難懂剛才自己說的話引起了共鳴？夏千枝不明所以，默默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你竟然有個弟弟！好好奇，他跟你長得像嗎？”牟辰楊非常激動，說話都趨于結巴。
“還行，比我長得更英氣些。”
“有照片嗎？我能看看嗎？”
夏千枝猶豫片刻，掏出手機，翻了翻相冊，在找到一張和夏千樹的正經合照後，走到了牟辰楊的身旁。
她将手機遞到他面前：“這個。”
在眼神接觸到照片的那一瞬，牟辰楊嘴開始半張，眼神也變得飄忽不定。
“你們全家基因都好好啊，你弟弟好帥，一定是校草級別的。”
“校草倒沒那麽誇張，就中上吧，不用這麽奉承。”
“又剛猛又幹淨，萬裏挑一，完美。”牟辰楊沉入到了忘我的境界中，繼續贊嘆。
夏千枝皺起眉，再度細細打量他的眼神，脊背瞬間滲出冷汗。
他看帥哥的眼神，和小球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再聯想到一開始像欣賞油畫般欣賞自己的眼神，夏千枝電光火石鎖上手機，揣兜裏。火山即将爆發。
牟辰楊不理解這個舉動的含義：“怎麽了？”
“跟我比，你更喜歡我弟吧？”
牟辰楊尴尬愣住。過了片刻，他幹巴巴笑笑：“這是什麽話……”
夏千枝也沖他笑笑：“我弟身高一米八五愛健身，校籃球隊隊長，而且唱歌好聽，吉他彈得也好。”
那一刻，她看到了牟辰楊的眼神變化，此前不确定的疑問全部确定下來了。
夏千枝大口大口吸氣，嘗試讓心情平複下來。這還相親個屁，純純的浪費時間，他爸官再大也是個屁！
但很遺憾，平複不下來。她一拳捶在桌面上，面前的瓷盤都上下颠了好幾個來回。
“夏小姐？”牟辰楊的聲音很虛，好像在害怕。
夏千枝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座位上提溜起來，然後啪一下把這個男人按牆上。
牟辰楊嘗試掙脫，卻發現自己力氣還沒這一米六出頭的弱女子大，使了半天勁都挪不開，便只能萬分尴尬地貼着牆。
畢竟，夏天後可是幾乎天天去私教課，散打泰拳空手道都練過一圈的究極健身女性。
看到那張漂亮的小臉一瞬間切換成兇神惡煞，牟辰楊驚呆了，整個人開始瑟瑟發抖。
夏千枝沖他咬牙切齒道：“我說呢，原來你是大母0啊！一開始就感覺怪怪的！告訴你我弟有女朋友，你別惦記，敢動他一個試試，宰了你！”
作為一群姬佬的摯友，她一直是性少數群體的堅實擁護者，最恨的就是騙婚行為，覺得這些老鼠屎壞了整個群體的名聲。
“所以我說了，婚後你想幹什麽都是你的自由……”牟辰楊嘗試解釋此前的行為。
握住衣領的手倏然收緊。
“那我跟你結婚幹什麽！當吉祥物嗎？”
“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個屁！”
“你想開點……”
“坑不了我，下次你打算坑誰？”
“坑不了誰，我爸眼光太高。”
牟辰楊膽戰心驚地盯着面前的暴力女，生怕她抄起桌上的紫砂壺就往自己頭上砸。
“你個死gay！騙婚死……”夏千枝剛想說“騙婚死全家”時，立刻想到了他爸的身份，又生生把話咽了回去。罵不出話來，她便只能瘋狂搖晃，以洩心頭之怒。
“大妹子！你淡定點兒！”牟辰楊差點被晃暈。
夏千枝冷笑：“誰是你大妹子，別跟我套近乎！我跟你熟嗎？”
“姐，姐，放開我吧……”被按在牆上的牟辰楊被口水噴了個狗血淋頭。
夏千枝更生氣了。怎麽年紀輕輕的，憑空多一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弟弟？再說了，誰是你這種爛人的姐姐！
“現在知道錯了，要點臉好伐！姐你個頭！滾哆恩媽個青膀鹹鴨蛋！”蘇州粗口再度被逼了出來。
聽到這話，牟辰楊當場沉默。之前看電視還以為天後是溫婉又好欺負的大家閨秀，沒想到是個暴脾氣潑婦，還壯得像頭牛，心裏暗呼失算。
“我可記住了你是gay，你要真敢結婚，當心我治你。”雖然夏千枝也不知道該怎麽治這人，畢竟他爸可是那誰，但還是放下了自信滿滿的狠話。這人看上去像軟柿子，整點硬的應該會有效果。
牟辰楊咽了口口水，小心地問：“那……那女方是les呢？”
又把夏千枝問得沒脾氣了。确實也會有例外情況，比如形婚。她思考了片刻，說：“女方知道你是gay還跟你結婚，那我就無從幹涉了。”
“好吧。”牟辰楊點點頭，表示認可。“你是les嗎？”
還好夏千枝此刻沒喝水，不然全都得噴他的臉上。腦海裏浮現出了俞秋棠的身影，她臉頰一燙：“跟你沒關系，就算我是les我也不跟你結婚。我不需要形婚。”
牟辰楊恍然大悟，要不是被按在牆上，怕要在她散發出的絕對壓制氣場前原地下跪：“是我有眼不識慧珠，原來你是要坐擁三千女佳麗的女帝。”
“什麽鬼話！”夏千枝臉紅脖子粗，小臂青筋暴起。“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不敢不敢，您還是把我放開吧。”牟辰楊乖乖眯起眼睛，聲音染上些許嬌媚。
面前這位清秀男生突然撒嬌，夏千枝一陣惡寒，立刻松開了他的衣領。男同的世界……真是看不懂。
經剛才這麽一折騰，無論吃飽沒吃飽，胃都能脹氣。
夏千枝整理了一下裙子的腰帶：“我吃飽了，今天的飯我請吧。”剛才自己的惡霸行為好像和裙子不是很匹配。
牟辰楊笑笑：“我請，我在這兒吃飯都不花錢。”
“……那謝謝你。”也是，相親的傳統貌似都是男方買單，雖然今天這出鬧劇大概也稱不上是相親。
“不用謝，你這哥們兒，能處。”
又一心靈暴擊。
哥們兒？！夏千枝真想把桌子掀了，只能時刻提醒自己忍住。
“好的吧。”
臨走前，夏千枝突然發覺自己剛才沒控制住怒火事情處理得不太對，怕得罪了這人。而大老板明明千叮咛萬囑咐過，自己還是給搞成了這樣，她內心滿是歉意。萬一這小子跟他爸講壞話，從而對公司不利怎麽辦？
沒關系，反正有軟肋。
她短暫停下腳步，頭也沒回，冷冷道：“你敢跟你爸告我的狀，我就告訴你爸你是gay還慫得想騙婚。”
獨留牟辰楊在一桌子沒吃完的菜前淩亂。
**
寶山區時尚藝術大廈。
第一次來OPL比賽現場的夏千枝很激動。作為平安京的忠實玩家，只要工作不忙，她都會抽時間看完每一場春季賽和夏季賽，從八強看到總決賽。
“夏老師，真是不懂，游戲到底有什麽好玩的？”剛從大太陽下走進大廈的孟夢收起傘。
夏千枝走進最近的一幅式神巨型海報，邊欣賞邊說：“很好玩，你要不要試試？”
“我才不玩，追劇時間都不夠。”孟夢連連擺手。
“夏老師！終于等到您！”一個負責引導的工作人員激動地圍了上來。
旁邊更多的工作人員都看向這邊，想來要簽名合影的身體蠢蠢欲動，只是基本的職業素養阻止了他們。
“比賽是半小時後開始，對嗎？”
“對，您跟我去三樓的休息室稍作休息，開場前十分鐘我們會叫您。您要是對今天的工作有疑惑的話，可以先和本場的引導解說菜菜子聊聊。”
“好的。”夏千枝并無疑問。看過無數場比賽打過無數場游戲的她心裏都有數。
“那請跟我……”工作人員轉頭，突然看到了另一個人。“等等，俞老板也碰巧到了，你們一塊跟我上來吧！”
俞老板？夏千枝以為自己幻聽了。是自己想的那個俞老板嗎？還是餘老板或于老板？
旁邊的孟夢也是一愣。她這才想起，邀請函上寫了有四個神秘嘉賓解說，一個是夏老師，另外三個還沒有揭秘。
然而一轉頭，根本就沒有疑問的餘地。
風風火火走進大廳的那個高挑身影，不是俞秋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