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Hiro知道作為大明星的夏千枝出門一趟有多艱難,主動登門造訪。

她帶了兩杯在來時路上剛買好的咖啡,兩杯冰美式。她自己不愛喝花裏胡哨還加牛奶的咖啡,覺得很膩;而夏千枝一直在控制熱量,美式當然也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之間不用整什麽虛的,就只帶了咖啡。”Hiro将手中的袋子遞給夏千枝,換拖鞋。

“夠了夠了,正合我心意,我很喜歡這家的咖啡。”夏千枝将袋中的咖啡拿出到茶幾上,發現是美式後,會心地笑了。

Hiro的穿着一直很素雅,甚至還帶點中國風,完全看不出是狂熱的二次元愛好者,更看不出來是某游戲公司大廠的主美。再加上那萬年不變的嚴肅的黑框眼鏡,她的個人氣質更像教導主任或出版社編輯。

“你好久沒來了吧。”夏千枝将她請進門。

Hiro将白色的防曬坎肩挂到門口的衣帽架上,走進客廳。看着好友家有些陌生的裝潢,她認可剛這句話。确實很久沒來了。

“是,兩年了。”

兩人坐到茶幾邊的沙發上。

夏千枝抿了口咖啡,是她喜歡的味道。如果是拿鐵或摩卡就更好了,她一直是那種熱量越高越喜歡的大胃口,只可惜真的喝了的話,一周的飲食控制就白費了。

夏千枝問:“你去日本見朋友,還是出差?”

“留學。”

“留學?”夏千枝詫異。

“東京藝術大學。”

夏千枝沉默了。

有什麽不對。一定有什麽不對。

還記得Hiro當年從清華美院畢業時的情景。那時的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保研和出國留學的機會,直接選擇了Garena的offer。畢業即巅峰,剛簽約時年薪便突破了三十萬還帶簽字費,引得一衆畢業生眼饞到極點。

那年畢業季,上海的天氣難得很給面子,短暫天晴了幾天。

Hiro下飛機的樣子雄赳赳氣昂昂,瘦小的身軀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過無論何時她都不忘抱着裝有高精度數位屏的大包,畢竟那花了大價錢買下的數位屏陪伴了她本科四年最珍貴的時光。

那時,剛剛出道的夏千枝不能理解。因成績問題沒上過大學的她很羨慕Hiro的機會,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要放棄深造的機會。

——怎麽不再學習學習?

Hiro推了一下眼睛,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回答了這個問題。

——實踐比課本更能促進人成長。

而現在,在工作五年站到了美術圈的巅峰後,Hiro竟然主動暫停至今為止所建立的一切成就,要去日本進修。

Hiro喝了口咖啡,淡淡微笑:“藝術修士,英語授課。當然了,日語我也在學,現在肯定比不上你。可惜了,之後兩年的麻将局我應該都無法赴約了。”

“那池大仙怎麽辦?”夏千枝皺眉。

空氣突然安靜,即将有大事發生。

而下一句話确實是大事。

Hiro鏡片下那雙眼睛一如往常的淡漠:“我們分手了。”

夏千枝傻了:“什麽時候?”

這兩個親愛的朋友分手了多長時間?為什麽自己一點都不知道?是自己太忙了沒有關心她們,還是她們太好面子了不想讓自己關心?

“五月。”

夏千枝迷茫眨眼。這都過去兩個月了?

“怎麽現在才告訴我!你們……”

“因為我媽媽去世了,池卿大概也不好意思再添亂了。”

“抱歉……等等,為什麽這個我們也不知道?”夏千枝瞪大眼睛,咖啡再也喝不下去了。

“沒必要。痛苦分到別人身上,只會白白讓別人痛苦。而且我媽終于不用再接受痛苦的化療了,某種程度上來講,我也替她開心。”

夏千枝心裏很酸:“至少讓我們去葬禮看看阿姨吧……”

“沒事的,我媽生前也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池卿的錢和房貸我差不多都還完了。”Hiro仍然喝着咖啡,只是喝得越喝越急的小細節出賣了她內心的波動。“過去的半年裏,每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和睡前的最後一件事都是畫商稿。”

夏千枝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麽當時沒和我說過?本來我也可以借你錢的。”

“當時是她诓的我,非得讓我跟她借錢。”Hiro頭一次将目光閃爍地別開。

夏千枝咬牙切齒:“所以她拿這個脅迫你,讓你跟她在一起?”

“……”

“池卿怎麽能發這種瘋!”

“……”

夏千枝氣不過,拿起手機就想撥池卿的手機號。管她在幹什麽,看不罵死她!管你多有錢拿了多少影後,對自己的好朋友下手還是人嗎!

然而,Hiro只是按住她拿手機的手,輕輕搖搖頭:“不是,我也同意了。”

“威逼利誘能叫同意嗎?”夏千枝握着手機的手在顫抖。

Hiro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因為我也喜歡她。”

夏千枝的手機掉到了沙發上,撞出一聲悶悶的響。

“為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問什麽,是問Hiro喜歡池卿,是同意在一起,還是明明兩情相悅卻談得這麽痛苦的原因。

“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歡我,也是真心為我着想。”Hiro低下頭。

“那為什麽……”

“但我依舊感到窒息。”

短短幾句話,道出了最絕望的思緒。Hiro一直習慣于毫無起伏地說話,但那一刻,她說話的抑揚頓挫很明顯。

看着Hiro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臉,一中校園的紅磚樓和地下食堂又浮現到夏千枝眼前。她突然想起,其實池卿的感情早有端倪。

那時池卿是校花,也是有名的富二代,走到哪裏都不缺小跟班和瘋狂示好的人。雖然腦子不靈光學習差到擔心藝考文化課過線的問題,但在交際方面拿捏人的心理是卻一把好手。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知何時開始關注起了一個人,那個總做在第一排靠窗位置、默默刷題的寡言學霸。

學霸雖大考小考都是班級第一,此前卻從未被關注過,因為她的長相和氣質實在太避世了。而且,很多時候學霸還待在隔壁建築的畫室裏。

池卿喜歡幹的事情,便是給坐在靠窗位置、眼前除了題還是題的Hiro每天一盒牛奶。而且還是明治醇壹這種高檔鮮奶,一盒好幾塊,普通家庭的窮學生經不起天天喝。

當然池卿自己也喜歡喝牛奶,也天天喝,并且也會隔三岔五給好閨蜜夏老哥多帶一盒。

夏千枝還挺不高興,曾質問過池卿。

——你老給周尋牛奶幹什麽,都不給我。

——我在收買她,你不覺得咱們這個小團體需要再加一個人嗎?

——不覺得,三角形最穩固。

——啊?三角形最穩固?

——……

之後,池卿成功将這位大學霸收買到“四人組”裏,成功拉高了她們幾人的平均智商。

仔細想想,Hiro的存在感不高,但必不可少。夏千枝想起了她們曾經幹的種種蠢事,吵的五花八門的架,要不是Hiro及時阻攔她們,用理性的話語灌溉她們的心田,真可能釀出大禍。

不過,那時的Hiro一直很不領情的樣子。

——不要再給我牛奶了。

——喝牛奶長高高。

——你也不高啊。

——我還沒發育完全!

而池卿也锲而不舍。

——別那麽刻苦了,眼睛會壞掉的。

——不刻苦怎麽高考?

——我養你啊。

——少看周星馳的電影。

想到這裏,夏千枝的表情突然複雜了起來。池卿對朋友是很仗義,如今蒙上一層濾鏡後,那對Hiro的好似乎又不能單單用仗義形容。

“她是不是霸道總裁小說看多了?她那只頭腦簡單的豬頭,品味也不高。”Hiro重重嘆了口氣,眼鏡随着她的嘆息滑落,她立刻用食指頂住。“可小說是小說,現實是現實。能被霸道總裁看上的女人,是不會想當困在籠子裏的金絲雀的。”

夏千枝不禁問:“她又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

“不讓我熬夜。”用最恨的語氣,說出了聽似最幼稚的話。

夏千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熬夜确實對身體不好。”

“可我必須要熬夜工作,我有那麽多錢要還,截止日期催得又緊。”Hiro閉上眼睛。

夏千枝垂下眼,不知該作何評判。情理上來講,兩人都沒錯,可看着那痛苦的表情時,她又隐隐覺得池卿理虧。

“她也不讓我吃垃圾食品,天天喂我接近沙拉的清淡飯。”

“你老吃炸的确實不好,而且麥當勞的雞肉據說有激素。”說這話的時候,夏千枝有點心虛。如果自己能像Hiro這麽幹瘦的話,确實也不想吃沙拉。

Hiro低下頭,進一步控訴道:“可我吃油膩的東西很消化,也不會長胖,我愛吃。天天那麽累,難道連麥辣雞翅的樂趣都得不到嗎。”

“你說得對,确實過分。”雖然夏千枝未知事情的全貌不敢妄加評論,但姐妹之間不需要邏輯,只需要跟Hiro一塊罵壞蛋就好了。

聽到好友統一戰線的點評,Hiro擡起頭看向她:“自作主張不讓我幹這幹那,可是我的身體是我自己的,我能把握好。她憑什麽覺得,自己能比我更好地把握我自己?”

“你說得對。”

夏千枝想了想,如果自己和俞秋棠在一起了,俞秋棠想天天演京劇不想賺大錢也是她的自由。我可千萬不能幹涉,要尊重對方。

只可惜,池卿那一根筋的富家小姐永遠也無法共情,永遠也無法理解對于普通人來講哪些是同樣重要的。

“池卿那女人,真是太讨厭了。”Hiro說着說着,眼眶紅了。“明明知道我不會真的讨厭她。”

夏千枝輕輕抱住她,安慰地拍Hiro的後背。可自己沒有談戀愛的經驗,沒有資格裁定別人的感情,便只能保持緘默。

明明互相喜歡,但在一起後,卻總有不可忽視的矛盾,難道這就是天注定的不合适嗎。

Hiro最終也沒哭,只是眼眶紅而已。她很快整理好情緒,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咖啡已經喝完,兩個空空如也的塑料杯只剩下一層薄薄的棕色液體,不冰不溫,只有空蕩。

“到日本後遇到什麽問題聯系我,我在東京的熟人很多。”玄關處,夏千枝看着Hiro瘦小的人影,想讓她開心一些卻不知從何下口。“要借錢的話,直接跟我借,別讓池大仙那家夥知道。”

送走Hiro的時候,天空正好飄起綿綿細雨。天色暗了下來,灰色的烏雲無縫遮蓋起墨藍色的天空。

夏千枝走到沙發邊,坐下。

客廳的挂鐘已臨近十二點,到飯點了。她這才想起,應該留Hiro吃頓飯的。然而Hiro一定已經出小區了,再叫回來也折騰人家。

Hiro走向電梯口的背影仍然清晰。而那背影伴随的只有落寞感,如秋日漸漸落下的黃葉,隐沒在上海的大霧天中。

越來越多的人來了又走,越來越多的人在結婚後漸漸消失。

也越來越覺得俞秋棠那家夥神奇。她是怎麽面對這麽多變化泰然處之的呢?

肚子餓了,夏千枝去冰箱裏找吃的。

接下來三周沒什麽演出可以稍稍放松一下身材管理,她悄悄将手伸到那盒經紀人送的生巧克力上;但緊接着,她回憶了一下減肥有多痛苦時,便又将手伸到了果蔬汁和雞胸肉上。

正要吃時,手機鈴聲響了。

世界一大定律:每當想吃飯時,就會有人給自己打電話。

但不能不接,夏千枝小跑到茶幾旁,接通電話。還是大老板的電話,八百年沒接到過了。

“千枝。”電話那頭,百川影業大老板錢納川的聲音嚴肅而低沉。“你現在一個人?”

“嗯。”夏千枝隐隐覺得大事不妙。

“有個大人物看上你了。”

“看上我?”這三個字表達的含義豐富又暧昧,但在這個語境下,指向性很明确。

錢納川沉默了半晌後:“‘新時代聲音’坐一排的某個領導,你懂得。他派人要你的聯系方式,我不能不給。”

冷汗從脊背滲出。

雖然夏千枝記不住第一排那些人的臉,但她對那群人大概的職級心裏有數。如果真被看上了,會被纏得很慘;而且他們和伍嘉豪那類小男生的糾纏根本不在一個量級上,強硬拒絕怕更死無全屍。

“那種中年男人,應該都有家室了吧?”她的手心滲出汗。

錢納川的聲音很抱歉:“是,這倒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不是他本人看上你了,是他替兒子相中你了,想把你弄回去做兒媳。”

夏千枝僵硬道:“他不嫌我年齡大嗎?”

“你現在才27不是嗎,反正三十前生孩子都算優生優育……他們覺得正合适,我也沒辦法。”

一陣反胃。明明脖子上沒有繩索,夏千枝卻突然一陣窒息。

錢納川察覺到了電話那頭天後的沉默,聲音越來越愧疚:“不管怎樣,跟他出來吃頓飯,給個面子吧。就算最後不結婚,也別鬧得不愉快,咱娛樂業都靠他爸吃飯呢,分分鐘能毀了咱們。”

“……我明白了。”夏千枝早就不是光憑意志行事的小孩子了,她都能理解。

“他叫牟辰楊,帶牛字的牟,這幾天會加你。其實跟他們家結婚挺好,你現在有錢,到時候有權,兩全其美。……好吧,我這麽說太物化你了,就當沒聽見吧。”錢納川立刻打住,幹笑兩聲,挂了電話。

聽到這個姓氏,夏千枝立刻明白是哪位了大人物了。

她更預感到了前路的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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