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大齊,天啓六年。
“轟隆隆……”天空中一聲炸雷響起,随後便拖着不斷的雷音,給這幹涸龜裂的大地降下甘霖。
“下雨啦……”大人嘶啞着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句話,擡頭仰望黑沉的天空,神色怔愣中片刻後浮現狂喜。
“下雨啦!下雨啦!”小孩聲線雖稚嫩,但也因為長期缺水,而難掩嘶啞。
随着一聲聲喉嚨深處發出的嘶啞呼喊,讓本來逐漸被天災折磨的失去活下去希望的百姓,再次擁有活下去的動力。
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在細雨中面露狂喜,拖着孱弱的身軀,随着漸大的雨勢,仰天張口迎接着降下的雨水。
這場雨,或許就是他們接下來能否活下去的指望。
而在距離此處頗遠的皇都城內,歷代國師向天祈福的天地壇上,一個身穿繁複白袍的身影正端坐祭壇中央。
看着天空中飄落的雨滴,正端坐之人本來臉上肅穆的表情一松,露出欣慰神色來。
此人便是大齊國這一代的國師,也是這場天降甘露的締造者,大齊國師,桑予。
天啓六年,也是他輔佐的新君剛繼位的第六年。
歷史上,每一代的新君繼位,都伴随着腥風血雨,而這一代的新君能夠坐上現在這個寶座更是艱難。
上一代的老皇帝身體不康健,外部蠻夷觊觎,而下一代繼位人選太過稚嫩,無法在外敵環伺,朝廷內部官僚腐壞,外部百姓被壓榨,民怨積壓的情況下成功的完成皇位更疊。
而桑予當時正逢師父仙逝,自己也并不想繼續待在孤寂山林中,便受師父逝前指點,去到了當時還是皇子的新帝面前自薦。
索性當時的新帝雖然年幼,但在看人,聽話,管勸方面很是有自己的一番獨到見解,知道自己當時稚嫩,便很是認真的采取,思考桑予的意見。
如此這般,桑予輔佐新帝一路從皇子,到權傾天下的帝王。
而桑予,也因為自身的能力,成功成為大齊國新一任的國師。
然而好景不長。
在大齊內憂剛解,外患蠻夷因為這幾年連綿天災,無法在自己地盤好好生存後,便開始有所動作,對大齊國蠢蠢欲動,想要搶占大齊國領土,與糧食,來保證他們族人的生存。
君主無法,在沒能找出比他在軍事領域上有更強見解,夠震懾蠻夷的軍事人才後,便決定禦駕親征。
此時正是帝王親征的第三個月。
而桑予,從陛下禦駕親征後,便不斷在摘星樓夜觀天象,以期占蔔整個大齊未來。
他在占蔔上,比不得已仙逝的師父,但在付出一定代價後,還是讓他算出大齊運軌。
此時大齊正是風雨飄搖之際,随時都可能大廈傾覆,亂軍起義,天下分崩的局面。
他再占蔔多次,測算大齊能成功脫離危機的可能,最後的結果是微乎其微。
看着城外餓殍遍地的災民,思及正在戰場上拼死征戰的陛下。
最終還是做下了一個決定,那便是瞞着陛下,開天地壇,運用他偶然得知的禁術,以犧牲自己的方式,換得這天下百姓,以及大齊國的平安順遂。
索性,他成功了。
望着天上翻湧的雲層,耳邊是不斷響起的雷音,感受這落在身上的雨滴。
這場在大齊上空環繞了幾年的災荒終于過去。
正襟端坐的天地壇中央的桑予,因為高強度的消耗,唇角溢出一絲鮮血,神色萎靡。
在整場祭祀結束後,由着伺候他的宮人攙扶着回到他平日休憩的寝殿。
從天地壇,到桑予寝殿的短短距離。
周圍一直環繞着他的宮人,能很清楚的看到,他們的國師一頭青絲寸寸雪白,清俊的眉眼越發萎靡,能感知到,他整個人都開始透露出,随時都要飄散的脆弱感。
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周圍一直照顧着桑予的衆人都在心中莫名升起一種恐慌感。
這陣恐慌來的莫名,好似只是一種錯覺。
但在給桑予看診後,太醫給出的回複,卻讓着陣恐慌感升到了最高點。
“國師大人這次開壇做法消耗極大,似乎是将自己的生機都獻祭進去了,從脈象上來看,國師大人現在的身體已成油盡燈枯之勢,恐難以挽回。”
顯然,對方也是知道桑予對整個大齊都有着什麽樣的作用。
所以說出這番話時,眉宇間沉重之色愈顯。
近侍聽完太醫的話後,面色嚴肅,目光擔憂的看了一眼正躺在床榻上,肉眼可見虛弱下去的人,“劉太醫,大人的身體不能出事,陛下未歸,大人的身體必須康健,大齊,不能沒有國師!”
桑予雖是國師,但卻管轄着許多地方,前朝後宮,乃至天下大事,都會經過他的眼目,沒有問題後才會施行。
且從桑予看到,并予以通過的那些,大多都是有利大齊的,一部分雖是短時間看不到有多少收益,但從長遠的來看,這對将來的大齊百姓,乃至天下讀書人都是有利的。
桑予此人,可謂是一步步的将自己變成了大齊不可或缺的脊梁,是朝中重臣的主心骨,是帝王心腹。
但現在他們的主心骨似乎要消失了,并且陛下還在前線抗敵,無法短時間回到皇都城內。
這讓周圍的人怎麽能不惶恐不安呢。
“是!太醫院會竭力救治國師大人,請爾放心!”
那怕知道桑予的身體已經無力回天,但能讓對方多撐一段時間,多看看大齊也好……
這番話,桑予雖是虛弱,卻是聽在耳中的。
這周圍的大部分人都是他和陛下一路走來的親信。
所以他才能明知自己可能無法走下祭臺,或者是像現在這般虛弱,無法再主持政事的情況下,将後面陛下未歸之前的大齊,交給這些人代為協助管理。
在清楚的知道,就算接下來他缺席大齊朝堂,整個大齊也會按照定下的方向走,不會出現不該出現的亂子,桑予這才放心讓自己陷入昏迷。
就在桑予陷入昏迷中時,遠在邊疆,正剛結束一場戰争的君王,才回到屬于自己的軍帳內,便似有所感,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皇都城的方向,心中悶疼。
有一個焦急的聲音似乎在催促他趕快回去,似有大事發生。
也因為有這一層急迫感,在接下來的幾場和蠻夷之間的戰鬥,順利的不可思議。
國運,似乎又再次降臨到了大齊。
眼見着些蠻夷被逼的不斷遠去,甚至還搬離了他們原來的部落駐紮地,就為了能夠逃出大齊皇帝的步步緊逼。
看這模樣,接下來幾十年都不可能再出現大齊,以後也不可能有膽子觊觎大齊了。
見此,君王便下令,留下一部分士兵鎮守延邊,自己則率領這些有功之臣回大齊行賞。
可惜,待他回去,他迫切想見到的人卻再也見不到了。
離皇都城愈近,心底不妙的預感愈強烈,直至看到那人寝殿,神情悲戚跪伏滿地的人時。
“誰!允許你們欺瞞朕的!”
帝王暴怒的聲音在殿內響起,讓正跪伏的人愈發瑟縮,不敢動彈。
“都給朕滾啊!”
“國師……我回來了。”
天啓六年,大齊結束幾年災荒,百姓得以喘息生機,君主親征擊敗外族蠻夷,大勝後班師回朝。
一切都在推着大齊向更好的方向發展。
國師桑予卻沒能堅持到君主回歸,在其回京都城前夕病逝于天地壇旁的寝殿內。
舉國哀悼。
看着京都城內飄揚的白布,百姓行走間佩帶的白麻布,桑予漂浮着透明魂體,此時并沒有多大的傷感情緒。
他用自身生機,換的這大齊的生機,能看着百姓安居樂業,對他來說似乎是最好的結局,畢竟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
唯一親近的人便是陛下,但陛下身後還有更多追随者,想必也不會差了他這麽一個,哪怕他的能力要稍微好些。
想到當今陛下,桑予有些擔心,他臨走前本來想等着他回來的,但已經破敗的身子根本由不得他,能撐那麽久,已經算是他盡力。
好在他走之前便收到了當今的消息,已經在城外,就算沒能見到最後一面,好歹他能送自己最後一程也還好。
這般想着,桑予輕輕控制着剛适應的魂體,向着當今陛下的寝殿而去,想着臨走前沒能看到,這樣再見一面也算好,不算太遺憾。
但看着正坐在寝殿中央,手中把玩他常佩腰間的那枚玉佩,神情悲傷的君上時,桑予心中也很是不好受。
這些年,帝王最信任親近的人便是他,但焉知他心中,将這位少年帝王看的又何嘗輕。
這位是他失去世界上待他最好的師父仙逝前,擔憂他的以後,指給他的精神寄托。
多年相處,一路扶持相護走到如今,他怎麽會舍得看他獨自坐在高處,仿佛除了這大齊江山,再無擁有。
在桑予飄在空中,看着正坐在寝殿中央的年輕帝王出神時。
一位常跟帝王身邊的心腹內侍從外輕挪腳步,走近了帝王身邊。
“陛下,國師大人已經停靈許久,您看這接下來的流程是否該走了。”尖細的聲線被壓的極低,聲音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小心翼翼。
正摩挲着玉佩的人沉默良久,就在內侍以為他說的話帝王沒有聽到時,上首傳來沙啞晦澀的聲音。
“國師護朕登基,為大齊殚精竭慮,配享太廟,郡王之禮厚葬,國師林……立碑。”
下首的內侍恭聲應喏。
待內侍出門後,坐在寝殿中央的人還是那副悲戚模樣,好似已化身一副雕塑。
剛剛那句話,聽到耳中的何止是那內侍,在半空中漂浮着魂體的桑予也聽了個清楚。
他為大齊所做甚多,最後能有這樣一個葬儀,并不奇怪。
京郊皇陵現在正在修建的正是當今君主的身後陵,這是自陛下登基後,就在不斷修建的,但這次破天荒的,這裏停下了修建的進度。
因着當今不想讓國師走的順遂,便讓正在修建他皇陵的那些人停下動作,先去修建國師要葬的陵寝。
接下來幾天,桑予一直跟在陛下身邊,看着他頹廢的模樣的,心中翻湧,卻不知該怎麽辦。
就連一開始想着在帝王身邊,拖個夢告別之後便遠離皇城,自己去找找那地府,畢竟總在這世間飄着也不是辦法。
但現下因着陛下傷心的模樣,反而,也讓他自己本身的離別不舍之情跑了出來。
這般長時間的相處,而陛下從未與他有過隔閡,君臣相宜,很是親近。
而他自己本身,也是将自己對這世間留念的寄托在他身上的。
只是如今,他們陰陽兩隔,再是不舍也要放下,他在這世上遲遲徘徊。
因着帝王的一句話,之前因為帝王無法接受國師離去,而停滞在原地敲經度日的葬儀再次啓動。
也因着帝王的一句話,直接将本來正常的葬儀等級提高到最高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