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錦航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一個夏天。
陰暗的角落裏,瘦弱的少年緊緊蜷縮成一團,身體微微顫抖着,發出細微的抽噎聲,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又悲傷又無助,讓人想起某種脆弱的小動物。
宋錦航喜歡他的眼睛,那使他想起小時候養的貓咪,毛茸茸的小小一只,眼睛也是濕漉漉的,會朝他撒嬌似的咪咪叫。
宋錦航蹲下,摸摸少年的腦袋。
少年擡頭驚惶地看他,又把頭埋得更深,只露出那雙幹淨好看的眼睛盯着他看。
宋錦航輕輕撫摸他的雙眼,少年的眼皮微微顫動,眼睛不安地轉動,卻溫順的任他動作。
宋錦航溫柔地說:“跟我走吧,我不會傷害你。”
少年不說話,只看着他,眼神無辜又不安。
“不說話就當你是默認了哦。”宋錦航笑起來。
宋錦航把少年領回家,這才發現他的身上布滿青紫的傷痕,交錯縱橫,觸目驚心。
宋錦航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少年臉上的淤青,少年瑟縮了一下,想躲開,卻只是不安地站在原地,用他那漂亮的眼睛注視着宋錦航。
“疼嗎?”宋錦航問。
少年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宋錦航找來藥膏,一點點塗抹在那些傷痕上,輕輕吹了吹。
擦完藥膏,宋錦航摸了摸他的頭,溫柔地說:“乖,我先去洗個澡,要是困了就睡吧。”
少年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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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宋錦航出來時,少年正坐在床邊,低垂着頭,眼睛微微眯着,胸膛随着呼吸慢慢起伏,看起來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宋錦航湊過去親親少年的眼睛,少年受驚一樣瞪大眼睛看着他,濕漉漉的眼晴裏不安又茫然無措。
宋錦航把他抱進懷裏,又親了親那雙眼睛,輕聲說:“乖,睡吧。”
少年在他懷裏掙紮了幾下,沒掙開,又看了他一會兒,就閉上眼睛,窩在他的懷裏不動了。黑暗中,宋錦航笑了笑,把少年摟得更緊了些。
早飯後,宋錦航摸摸少年的頭,說:“我要去學校啦。你要怎麽辦呢?”
少年只是怯怯地看着他,卻不說話。
宋錦航說:“你這個年紀應該也在上學吧,是初中生?還是要我送你去學校嗎?還是你想待在家裏?”
少年還是不說話。
宋錦航伸手摸摸他的喉結,問他:“你怎麽不說話呢?是不能說嗎?”
少年退了退,有些不自然地扭過頭,然後又轉回來,看着宋錦航。
宋錦航笑了起來,說:“我要遲到啦,這可怎麽辦呢?”
少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眼神怯怯的,又不安地垂下頭,看起來有些可憐。他小聲說:“我……我不想去,可以嗎?”
宋錦航摸摸他的臉頰,笑了笑,“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吧,留在家裏就好。”
少年點點頭,看着宋錦航關上門,然後眼神一瞬間又變成茫然的樣子。
屋子裏很安靜,顯得空蕩蕩的。
少年抱緊膝蓋,緊緊蜷成一團。
等到宋錦航回來時,少年還維持着他走時的姿勢,蜷縮在沙發上,睡得很熟。
宋錦航知道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他叫醒少年,“怎麽不去床上睡?”
少年安靜地看着他,不說話。
宋錦航摸摸他的眼睛,問他:“餓了吧?中午有沒有吃飯?還是你一直餓到現在?”
少年看着他,眼睛裏又露出那種深切的不安,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
宋錦航嘆了口氣,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抱進懷裏,說:“我不是要對你發脾氣,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把你留在家裏呢?”
宋錦航摸摸少年的肚子,果然癟癟的。他去煮了點面,看着少年慢慢地吃完。
收拾完餐具後,宋錦航親親他的眼睛,說:“乖,睡吧。”
少年看了看他,就閉上眼睛。
早上宋錦航出門時,少年還沒醒。
宋錦航親親他的臉頰,笑了下,輕手輕腳關上門。
到學校的時候還很早,教室裏已經來了幾個人了。
宋錦航剛放下書包,正往外掏書時,白泉就湊過來,半死不活趴在他桌子上,問他:“你最近怎麽都不出來玩兒啊!回去那麽早幹什麽,反正你就一個人住!”
宋錦航示意他往外挪挪,并不回答他的問題。
白泉又說:“後天有個聚會,都是初中的同學,你也一起來吧,怎麽樣啊?”
宋錦航說:“我這兩天有事,就不去了。”
白泉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麽,宋錦航示意他看門口。
門口站着班主任,正往外趕人,快要上早讀了,白泉只好先回座位,随意抓起一本書就出了教室。
晚上,宋錦航惦記家裏的人,只上了兩節自習就收拾書包準備回家了。
經過門口時,白泉趴在桌子上裝死,說:“也就是你能在這個時候請假了。要是換了我,指不定要被老班批成什麽樣。”
宋錦航朝他笑笑,擺擺手,就背着書包走了。
晚飯後,宋錦航還是問出了口:“你家在哪裏啊?這麽久不回去可以嗎?會有人擔心的吧?”
少年有些驚慌,眼睛裏又流露出濃重的不安與哀傷,卻仍舊沉默着,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宋錦航以為少年不會回答了,少年卻搖了搖頭,接着垂下腦袋,只露出一截蒼白脆弱的脖頸,那種名為哀傷的情緒噴湧而出,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淹沒。
宋錦航嘆了口氣,将少年環進懷裏,一下一下慢慢撫摸他的背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保持沉默。
宋錦航不知道這少年曾經歷過什麽,但大概能猜到幾分,畢竟少年眼裏濃重的不安與哀傷不會是裝出來的,還有初見時那一身傷痕,更是說明了一切。
是家庭暴力?
宋錦航似乎有些明白了。
但他卻無能為力,他沒有證據,也不了解少年的過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介入,也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身份介入其中。
但是還沒等他想清楚,一切就戛然而止,措不及防。
少年走了,就像他的出現一樣的突然,消失得徹徹底底,像一陣風。
宋錦航看着空蕩蕩的房子,覺得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個荒誕的夢。
四天前,他撿到了一個溫順脆弱的少年。四天後,那少年連同存在的痕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