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去的愛情

第三章 死去的愛情

蘇慕彥到底有多愛邵鈞哲?

這個問題,即便是拿來問蘇慕彥本人,恐怕也得不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舉個例子來說:

蘇慕彥16歲考入A.E娛樂公司第七期培訓學員班,17歲便以第一名A+的成績從培訓班畢業,并與A.E簽下了五年制合約。彼時,邵氏的當權者尚是邵家夫人。五年後,邵鈞哲接管邵氏,卻因決策的失誤投拍三部電視劇都收效平平,更是讓出了收視率前三的位置。老對頭藝誠傳媒趁機大肆開挖牆角,同時砸錢在媒體上打起了一場口水仗:不少對新總裁上任心懷質疑的明星都紛紛改簽他家,其中帶來最惡劣影響的便是老牌影後紀霈蓮的違約離開……一時間,A.E處處受挫。

而邵家女皇按兵不動,美發、購物、SPA、旅游、騎馬、高爾夫……生活安排得多姿多彩、有條不紊。針對此事的唯一表态便是:“這麽簡單的狀況他要是搞不定,趁早把邵氏交回來才是正事。”

當時,藝誠傳媒也向蘇慕彥伸過來橄榄枝,不僅開下了三倍薪酬,更許諾以金牌導演和絕佳劇本,條件之優渥,讓人側目。

但是蘇慕彥卻婉拒了,并且轉身就和A.E續簽了合約,一簽就是十年。

他跟了邵鈞哲十年,十年間地下情人的身份恪守得近乎完美,除了和男人的細小緋聞之外,感情史幹淨得一清二白。而且,一不要名分,二不要財産,三不要特權照顧——當然,有些是不要男人也會給,有些是要了男人也會不給……所以,索性只要兩個字,“相伴”。

從16歲到30歲,從少年到中年,一個人一生中最熱情最美好的歲月裏的感情,全給了這麽一個男人。

蘇慕彥有時候就想:究竟是愛着這個男人哪一點呢?這人明面上總是微笑大度,事實上為人卻是個狠角色,外加自私、功利、薄情……而且在床笫之事上,興致來了便是下手起來毫不留情。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時的情景:那是個夏季的夜晚,原本好好的天氣卻在夜晚時分突然雷陣雨。為了補練一個舞蹈動作而在排練室多呆了半個小時的蘇慕彥,到出門時才傻了眼:公司定點開往集體宿舍的班車已經開走,現在去叫的士也得走上一段不近的距離……躊躇了半天後,他還是橫下心跨入了雨幕中。

剛走出去了沒幾步,就被人拖着手臂拉了回去。

拉住他手腕的是一個男人,半眯起來的眼睛很是銳利,且襯得男人臉上的笑意玩味無比,“公司裏的藝人?”

蘇慕彥忙搖頭說不是,搖了頭後又點頭,遲疑了一下說,“我是培訓生。”

“日間部還是夜間部的?”男人遞過來一方棉帕,示意他去擦臉上緩緩下滴着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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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的培訓班分為日間部和夜間部兩種,雖然都是學員出身,但是夜間部的學員卻是報考日間部落榜了的考生中再次遴選出來的。而不管是日間部還是夜間部的學員,在畢業之前都是沒有和公司簽約的,自然也算不得正式的藝人。

“……日間部。”蘇慕彥接過棉帕,低聲地說了句謝謝。

“這麽大的雨,你就打算這樣淋着回去?”男人問這句話并不是要他給出什麽回答,而是轉過身去沖着門兩旁的保安、門童不滿地呵斥道,“你們幾個就只懂得看大門?公司裏的藝人出門不會幫忙叫輛車什麽的?……銀幕上已經成名的演員哪裏輪得到你們去巴結?一點眼力勁都沒有,難怪只能在這裏看大門!”

于是,方才還懶懶散散對蘇慕彥的躊躇表現出無視态度的幾位漢子立刻像是被踩到了痛腳,一個個陪着笑臉上來問“邵少好”,争相地張羅着要替蘇慕彥叫車。

男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吩咐道,“等到人安排了再來做真是顯得傻蠢到家……去把車給我開來,我順道送他回去。”

車子被開過來,是一輛純黑色的LOTUS,被擦得锃亮的車子和整潔幹淨的白色車椅讓已經被淋濕得狼狽的蘇慕彥很是為難。

男人卻毫不在意,推着他坐上了前座,然後輕松地發動了車子,“我正好順道,一起回去?”

明明是問話,偏偏男人說起來完全是一種命令的口氣。

狹小的車廂裏帶着雨天特有的濕潤水汽,混着車內的熏香氤氲而開,讓人無端地聯想起雨後蓮花的清新感。蘇慕彥不卑不亢地和男人聊着天,道歉自己弄濕了車子的座椅卻被男人一笑帶過……

……扣安全帶的時候,蘇慕彥一個手滑沒能扣上,是男人偏側過了身子替他代勞……沾了雨水的手臂被人親昵地貼着,淡淡的鼻息逸漏出來是悄然而生的暧昧。

事後很久,邵鈞哲才大笑着說起這件事,“你道我為什麽要拽回來你?……你小子那天穿了一件薄白色襯衫,被雨一打全貼在了腰上,從後面看……”

蘇慕彥斜了他一眼,“從後面看怎麽了?”

男人眯起的眼裏全是得色,意猶未盡地說,“……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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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于這樣的事情其實并不少見,都散落在記憶裏像是收斂了光彩的珠子,撿起來拂一拂後便是一份隐秘的視若珍寶。

只是,現在的蘇慕彥再去回想的時候,就覺得像是隔了一層劣質的塑料薄膜一樣灰暗得不甚清楚……

那兩句“……這時候做出這種樣子來要給誰看?出事之前幹什麽去了?”和“你不懂……你不懂的”,就像是心裏紮着的一根刺,每天不去想它都會漸漸地抽根發芽壯大,硌在那裏,一分一鐘的存在感都那樣的尖銳。

出事那天,他和邵鈞哲的争執發生在東娛會館。邵總在那裏有一間專屬VIP,而且有着一整套避人眼目的進入途徑,免打擾的屬性十分強悍。可以打包票地說:只要蘇慕彥這裏不透露自己的行蹤,若是他人在東娛的話,旁人是沒可能知曉他所在地點的。

和邵鈞哲見面之前,蘇慕彥便喝了一點紅酒。不歡而散後,他直接從公用電梯裏下來,卻被蒙穎怡半路上遇到。這位銜着金湯勺出生的富家女對蘇慕彥有着一種少女對偶像那樣夢中情人的愛,幹淨純粹而且很是依戀……于是,心中抑郁的蘇慕彥就默認了對方的邀約,一同下到了一樓的bar淺飲幾杯。

……直到槍擊的前一秒,這一切都沒有顯出任何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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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傷勢正在一步步好轉,蘇慕彥已經從偶爾才可以自樓上踱步到樓下,漸漸康複得可以在院子裏慢慢散步。

而自從上次和邵鈞哲發生了那次簡短的對話,他便再也沒見過自己這位事實上的哥哥,實際上的前男友。

邵夫人這幾日的新興趣轉移到了愛狗一族上,花大力氣和大價錢從德國搞來了一只純種波音達,整日抱在懷裏走哪兒帶哪兒,還逗趣給蘇慕彥看,“阿辰你看,你小時候的眼神像極了波寶兒。”

蘇慕彥哭笑不得,只得敷衍應聲,“……我眼睛總比它大。”

“可是波寶兒皺起眉來特別像你,”邵夫人因為愛子痊愈而心情極好,連帶得也變得童心起來,“總是皺着眉喜歡裝小大人……我當時一看就對老袁說:這狗狗太像辰少爺了,得帶回家給阿辰看看。”

不管是怎樣的女強人,母愛時分都是合格的慈母。蘇慕彥原本由于邵夫人對自己之前不甚友好的态度,對如何與這樣一個母親相處而不穿幫很是頭疼。但也許是身子殘留下來的前生記憶,也許是邵夫人表現出來的赤誠母愛,倆人之間的隔閡也就淡了很多,相處得還比較不錯。

邵逸辰在美國的時候主修藝術,沒有就業的壓力也沒有成才的壓力,這位少爺過得是相當地悠哉游哉。出了事之後,被邵夫人連日辦了手續肄業回國,說什麽也不要讓愛子在千裏之外的異國他鄉,遭這種連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證的罪。

于是,邵夫人便存了交一份事業給他做的心,交談之下言語間也都有意指點。

初生的幼犬總是嗜睡,再加上純種犬出身總會體質偏差。不大會兒,邵夫人懷裏的那只波音達便沉沉睡去。

邵夫人喚傭人抱狗去休息,接過一旁女傭遞過來的花茶淺飲一口,随口問蘇慕彥道,“阿辰,最近有什麽打算?……除了出國散心,其他的你盡管提。”

蘇慕彥笑着搖了搖頭,“剛剛回國,很多都還很不熟悉,我還是在您身邊待上兩天吧。”

這個回答看來很得邵夫人的滿意,她吹了吹青瓷小盞裏的茶水,翹起來的小指自然而又優美,“老在我身邊待着能有什麽出息?……不如去幫幫你大哥?他最近處理事情來,越發得招人嫌棄了。”

蘇慕彥心中一跳,垂下去的眼睛顯得謙和無比,“大哥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麽道理?”邵夫人嗤之以鼻,“自己開了一個爛攤子,自己還收拾不幹淨……都說女人沾染了愛情智商就會下降,到了他那裏也變成了愚蠢升級!”

這些話邵夫人自然不會對他人講,但是在邵逸辰面前卻是毫不掩飾地大加批判。

蘇慕彥覺得自己的心跳在不斷加快,一聲聲地催促他去問一個究竟。

他穩了穩心神,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問,“您是說……”

“還不是蘇慕彥那事兒?”邵夫人輕籲了口氣,言語間很是不快地說道,“蘇慕彥這人雖然我不大喜歡,但是演技還是一流的……他剛接拍了《迷航》,這部電影是我們邵氏投了大價錢去拍的,請的是辛導執導,還找了環娛的宓欣妍給他搭班子,結果剛開機就出了這種事……”

“總歸是一場意外,”蘇慕彥笑了笑說,“為今之計,還是早些拿出應對方案來好。”

邵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間的銳利神色一閃而過,“阿辰,你久在國外,很多事情都是媽媽替你打理好的,所以遇到事情都不去動什麽腦筋。你可知……這意外也是有人為造成的?凡事若是動了手腳,總會有跡可循……不說這個了,若是你在鈞哲的位子上,你要如何來做?”

“逮捕兇手,徹查案件……這是警察要做的事情。”蘇慕彥回答的小心而且中規中矩,“A.E要做的是占住道義的制高點,推動輿論關注度從兇案事件轉移到藝人成就本身上來,再借勢做好新電影的宣傳……不知道,這麽說,對嗎?”

邵夫人看向他的眼神裏帶上了贊賞,轉而就變成了不耐,“瞧瞧你那個好哥哥在做些什麽……一門心思在追那幾個行兇的小毛賊,真有本事,他把幕後之人提溜出來?!……量他也沒這麽大膽色。”

邵家女皇雖然從總裁的位置上退下來了很久,但是資訊來源和眼光手段都還在,聊天時娛樂圈的近期動向信手拈來般便可談來,而且寥寥幾句就能直中問題的關鍵。

蘇慕彥在這方面和她非常談得來。

“……是這麽個意思,”邵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淡紋非但不會顯出什麽衰老之意來,反而會有一種內斂的風情,“一味迎合讨好觀衆的口味着實落了下乘,潮流不是用來追趕而是用來制造的。我們剛剛說到的藝誠最近拍的這幾部戲,可都不怎麽樣……”

“用拍文藝片的手法,加商業片的投入模式,想取得高票房的效果……藝誠也許是想做出一些嘗試,而且這幾部片子都是為了捧紅新人,倒也不怕以後收不回成本。”蘇慕彥小心地控制着說話的語氣,以免太過“突進”,跟這位少爺“謙和”的評價有什麽不符。

邵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說出這種話來,還算是我杜睿的兒子……逸辰,如果你來拍戲的話,要怎麽給自己定位?”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蘇慕彥笑了笑,唇邊的笑容帶着的羞澀恰到好處,“畢竟對這個還是一竅不通的。”

蘇慕彥的戲路很廣,基本上任何角色都能拿來飾演,而且入戲很快,最擅長的便是細致入微地表現出角色的心理變化。

演技這個東西,是随着人的靈魂一起存在,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積澱的。

“從外形和氣質來看,如果阿辰你去演戲,底子還是很好的……”邵逸辰以前很少會和母親談到演藝圈裏的是是非非,這一段時間以來卻很配合邵夫人的聊天話題,這讓她的心情很是大好,“入了一行才知道一行的規矩……我便是做演員出身,後來掌管邵氏就從中得益不少。不如你也……”

被推開的大門打斷了客廳裏正濃的談性,在外院裏參差不齊的一片“少爺”聲中,有一段時間未入過家門的邵鈞哲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他看都不看邵逸辰一眼,徑直走到自己的母親身前,語調生硬、敷衍意味很重地問道,“聽說您找我有事兒……您盡管吩咐,我那邊還……”

邵夫人站起身來,揚手就給了這個在娛樂圈叱咤風雲的男人一耳光,“先想清楚了我為什麽打你再過來跟我說話!”

盡管多日未見邵鈞哲,蘇慕彥猛一看到他還是會忍不住心跳加快。而當場見他挨了掌掴更是心中五味翻雜,當即便起身低聲道,“……我先上樓了。”

“你給我留下。”邵夫人的語氣轉為和緩,“別以為我教育你哥哥就不是教育你,一邊兒聽着去!”

蘇慕彥站起的身子只得再次坐下,心中對之前邵鈞哲言稱和母親不合之因又多了一份了然。

邵家的女主人發飙的時候,屋裏的傭人是無人敢撄其鋒的,還留在主宅裏的頃刻間便退了個幹幹淨淨。

……偌大的一個客廳裏,只剩下邵氏母子三人。

邵鈞哲被打偏過去的臉好一會才扭轉過來,這個男人在近期裏迅速地失去着自己被外界盛譽的“冷靜、理智、自恃”,整個人都在向一種失控的暴躁和焦慮狀态中演變。

他倒退一步,再看向自己的母親時,眼睛裏就帶上了頹廢,“……您生氣呵斥我就算了,別打壞了自己的手,天天保養還得花不少錢呢……”

“邵鈞哲,”邵夫人冷冷地開口道,“這麽多天來你要是鬧夠了,麻煩自己給自己擦幹淨屁-股。馮家的婚約不是你說退就退的事情,當初聯姻時我沒逼過你半步,現在反悔了咱們沒這麽一說……自己選擇的路,有什麽後果一并承擔。世界上沒賣後悔藥的,你現在再秀深情秀悔意,死了的那個男人依然對此一無所知……還是那句話,你做給誰看呢?”

“呵呵,”邵鈞哲輕笑了兩聲,只是笑聲裏毫無笑意,他向自己的母親比了比大拇指,“……您打得太對了,打得好……您說的我都明白,但是……人這一輩子誰沒愛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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