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電影

十二章 舊電影

11年的9月中旬,《迷航》悄無聲息地進行了開機拜神儀式。這部戲有将近一半拍攝地點都在Z市郊區的“天下”影視城拍攝,倒是能為整個劇組省去了不少颠簸。

一般來說,劇組開機拜神一是從港島那裏傳來的風俗,二是從為了求個拍片大吉大利,三是趁着這個機會能夠聚齊全部的演員好讓記者就此采訪,以先聲奪人地吸引住關注度提升,增加節目的收視率。

但是,《迷航》劇組卻完全未請任何記者前來采訪,相當低調地舉行了開機儀式。

簡單搭就的香案前,以導演為中心,向左排開依次為副導演、監制、攝影師、燈光師……向右排開依次為男主角、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

——需要指出的是,這不是為了湊字數,這只是為了指出站在導演右側的那個男人是邵逸辰。

——什麽?前文并沒有指出?……這不是已經指出了嘛……

盡管開機拜神儀式很平靜地舉行了,但是這種平靜是以之前一場不大不小的沖突争執為先行的——這場争吵的集中點自然在主角的選定上。

辛洪源還沒有公布自己敲定的主演名字,邵夫人已經伸出右手,掌心向外——

“這部片子,A.E給你投資……這個數。”

這個女人在保養的一向極為用工夫,伸出去的五指頗有芊芊盈玉之感……而且,翻轉手腕,來了一個手背向外。

辛洪源愣了一下,随即便哈哈大笑,“夫人真是大手筆……這部片子,我一定最少給阿辰捧回來一個最佳新人獎。”

邵鈞哲臉色立刻便有些難看了,“……媽,您不是說了不幹涉導演選角?”

“我哪裏幹涉了?”邵夫人心情很好,語氣也就透出了幾分輕揚,“又不是我說投了一個億就讓辛導選逸辰做主角,而是辛導選了逸辰做主角,我才追加了三千萬的投資額。”

辛洪源點了點頭,“這部戲由阿辰來演是最好的……夫人眼光确實了得。”

“我倒是覺得,”邵鈞哲微微地聳了下肩膀,很是無意地說,“那個新人蠻不錯的。他感覺上很像慕……蘇慕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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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又不是蘇慕彥,”辛洪源現在有些激動——這部片子是他嘗試在商業制作和文藝化之間尋求平衡的一次實驗,原本的預算是七千萬元,現在邵夫人開口就增加到了一個億,怎麽能不讓他開心?——“我要的是簡昱!……阿辰這孩子既能放得開又能收得回來,雖然因為是新人可能會有生澀的地方,但是他對人物性格的把握極其到位,表達出來的就是我想要的!”

“鈞哲,”邵夫人先示意辛導冷靜下來,然後看着自己的兒子繼續說,“投資上的事,你比我做得好;電影上的事情,我比你吃得透……電影是藝術,在編劇手裏進行一次創造,在導演手裏進行再一次創造,到了演員那裏又是一次創造……逸辰把握人物把握得很準,而且又敢演;你看中的那個新人,他只是在刻意地模仿出一個人的風格。演戲演戲,雖說是‘演’,但是也要先‘入’了再說。”

“其實,蘇慕彥也不是我最想要的演員,”辛導斟酌着開口道,“他的表演太正統,一舉一動像是在卡着标準來,個人風格反而并不明顯……我這麽講并不是說他演得不好,而是說,我希望在這部戲裏,能夠有一些更個人化的東西出現。”

“總不會因為逸辰他是邵逸辰,您才這麽說的吧?”邵鈞哲有些不耐地點起了一支煙,噴出一口煙霧後,語音有些含糊地說道。

——按照規矩來說,選角的權利完全在于導演。即便是公司想要捧紅什麽新人,也是需要在和導演的商議下決定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在這件事情上起争執。

——也許是習慣了和母親唱對臺戲,也許是一直以來兄弟間的感情不大融洽,也許是……

——其實,心中是明知的吧……哪怕是自欺欺人,都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可笑。

這場有關電影主角定奪的争執持續的并不是很久,邵鈞哲多少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只是稍微在投資預算上争辯了幾句,便沉默不言了。

不過這一切邵逸辰都毫不知情——但是,辛洪源的評價卻是極為正确的:蘇慕彥的表演風格就是“正統”二字。簡單地來說,就是指換了任何一個人來演,都可能和他演的是一樣的;但是,卻很少有人能夠将這種正統式的表演發揮到爐火純青般的淋漓盡致,所以,他才能夠成功。

正如一個人借以成名的是什麽,就越不容易從中跳出一樣……對于蘇慕彥來說,那種演戲很正統的風格就像是“蘇慕彥”的标簽一樣,即便是再加以研磨演技,也只會在這方面做到登峰造極。

而在試鏡的時候,他則是嘗試性地摸索出個人風格,加上之前在藝訓班的表演課中的幾次試驗……看起來,效果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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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神儀式進行得簡單而又嚴肅,辛導簡單地說了幾句鼓勵大家的話,便開始了開機的準備。

他身邊的副導演、後期剪接師已經進入了狀态,就等着導演的一聲令下。

“攝影機、燈光師、錄音師、演員……準備好了沒有?!”辛洪源環視了一圈,随着他猛力下劃的手勢,突然大喝一聲,“Action!”

原本就安靜的拍攝現場更是一片寂靜無聲,只有攝像機運行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蘇慕彥原本閉着的眼睛,在“Action”響起的時候,慢慢睜開——這種感覺,在片場,在所有人的關注下,在同行演員的配合下,盡力完美地演繹出劇本的要求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這種感覺,終于重新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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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因為電影很好看,就認為拍攝電影就同樣好玩……事實上,電影的拍攝過程是非常枯燥的過程。

每一個鏡頭、每一個動作、每一幕戲……都要攝像機重複地拍很多次,然後在後期一刀刀地剪接——要知道,在電影中,如果有10秒鐘長度的鏡頭一刀未剪,這已經算是長鏡頭了。

“CUT!”辛導的語氣不是很好。

随着他這一聲,各單位都停了下來。

顧及到邵逸辰的身份,辛導忍了忍心裏的火氣,才對他揮了揮手,“阿辰你過來……”

這場戲是影片一開始的一場潛入戲:簡昱潛入到安全局竊取一份特工名單,在觸動了警報系統後依然全身而退。

作為整部影片的開頭,這場動作戲必然需要非常吸引人的眼球才能為整部戲的成功打下堅實的基礎。平心而論,蘇慕彥表現得很好,連最小的細節處都處理得很貼切。

但是,辛導還是在演了一半的時候喊了“CUT”。

斟酌了一下語詞,辛洪源才開口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選你來做主角嗎?……我承認,這裏面是有你母親的原因。但是,如果不是你身上有讓我動容的閃光之處,我不會在這部戲裏選擇你,而是會以你為中心再選擇一個劇本給你演。”

對于自己的表現,蘇慕彥還是比較滿意的;所以他雖然不知道導演喊“卡”的原因,還是輕微皺了一下眉,只是未說出什麽話來——如果擱在他以前的脾氣,肯定會很直接地問出來為什麽……大概是人死了一次,而且又被邵逸辰的個性所束縛着,他的性格漸漸地溫和了很多。

說了這麽一大堆後,辛導才嘆了口氣,“……試鏡那天,你和顏安宇都是新人,而且在表演手法上都很有蘇慕彥的風格……但是,你比他多的是一種靈動的運用自如,而不只是機械地模仿。我希望你不要因為這部戲曾經是蘇慕彥來做主角,所以總是不自覺地往他身上靠,以至于會桎梏到自己的發揮。你還很年輕,應該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演戲風格。”

蘇慕彥聞言一怔,卻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導演。”

辛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到表演區中去,“你看……簡昱成功地竊取到情報以後,根據他的冒險和愛耍小聰明的個性,怎樣表現比較好?有沒有比你剛才更好的方式?”

整理了一下思路,蘇慕彥開口道,“我想這樣的話,會不會更好一點?……”

聽完了他的敘述,辛洪源半揚起頭想了想,伸手便招來道具師,“就按照你說的來……很好。”

就在道具師還未趕來之前,辛導語重心長地說,“不要被這部戲曾經的主角所限制了……我當初之所以選蘇慕彥做主角,也是希望他能在這部戲裏可以做到有所突破的。”

“演員進入表演區……燈光、攝像機、現場收音都準備好……Action!……”随着場記拿着場記板上前喊出第幾場第幾個鏡頭,拍攝再一次開始了。

用作弊的手法打開了幾重保險下的文件櫃,簡昱快速而又輕巧地找尋着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打開一份文件略加查看之後,便确定了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于是,他用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紙張上彈了一下,勾起的唇角和微眯起的眼角都表現出了這個男人處在一種怎樣的志得意滿中……随後,便得意忘形般地輕吹了一聲口哨……

警鈴聲大作!

“CUT!……好!”辛導拍了一下手,“很好……各單位準備一下,我們來拍下一場追逐戲。我要這場戲流暢中帶着爆發力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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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辛洪源拍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要求近乎苛刻……不管是主角、配角、攝影師、副導演、監制、燈光師……就連場記都能被他使喚得團團轉,務必把每個人能做到的完美全部壓榨出來。

蘇慕彥試圖從自己之前的表演模式中跳脫出來,但是總會有一些之前的痕跡留下……在這種“破而後立”的反複下,就連他邵家二少的身份都未能抵擋得住辛導的大罵……

尤其是戲中的三場追逐戲,這位導演嚴苛到NG得攝像師都哭喪着臉提醒他膠片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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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一場晚間的戲後,由于第二天上午沒有他要拍的戲,所以一身酸痛的蘇慕彥在和劇組的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後,便在趕來接他的袁叔陪同下,坐上了那輛很普通的黑色寶馬車,趕回家去。

他這場戲是從七層高的樓上破窗而逃,身後的大樓在他逃出生天後便轟然爆炸——辛導極其重視這場戲,不僅采用了實景爆炸,而且一共動用了14部攝像機來拍攝,更是對他提出了非常嚴格的要求:“一次過,我沒有第二棟大樓給你炸着玩兒做背景……另外,你注意,整個下降過程中你一定不準眨眼睛,一定不準!……至于安全,我來保證……”

……哪怕是之前吊威亞的次數不算少也并不代表他就愛上了這種感覺,何況與以往的經驗的相比,邵逸辰的體質明顯偏弱,來回的折騰真是要命。

所以,在坐上車子後好一陣時間,他都覺得身後爆炸的熱潮還未消去,耳邊的風向和墜落下去的沉重仿佛一遍遍地重演……整個人都處在一種亢奮過後的奇妙萎靡中。

“少爺,夫人還沒有回來……”袁叔喊了好幾聲才叫回了坐在後車座上邵逸辰的注意力,便笑着說,“要是夫人從法國飛回來後見到您辛苦成這個樣子,還不知道怎麽要怎麽心疼呢……”

“還好,”蘇慕彥重新閉上了眼睛,“……不好好努力,怎麽對得起媽對我的期望。”

“您還真是……哦,對了,大少爺今天在家。”袁叔邊打方向盤邊說,“今天晚上影協開了一個會,然後有一個飯局,他應該是吃過飯後直接回家的。”

“那肯定喝得不輕,”蘇慕彥想到不想地說,随後便立刻接口道,“……我只是猜的。”

——影協這兩屆的主席嗜酒如命,而且又掌握着每年影片類型的配額度多少……以往鈞哲在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會喝得酩酊大醉;而且……總會在喝得大醉後只準他一個人留在他身邊照顧。

現在……

“可不是嘛!”袁叔憤憤地說,并沒有對他剛才說的話有什麽注意,“大少爺醉酒以後更難相處了……那個任峰,跟夫人吃飯的時候哪次敢勸夫人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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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進了邵家的大門,然後停靠在主樓面前,袁叔下車給邵逸辰打開了車門,“辰少您先休息一下,我去安排廚房裏給你做宵夜。”

遲疑了一下,蘇慕彥還是說道,“……叫廚房裏做一份醒酒湯,用料用大棗、人參、白果、蓮米——廚師應該知道怎麽做,再端一杯現榨的橙汁過來。”

“成,”袁叔爽快地說,“不過少爺您可得做好心理準備……我接您之前,廚房端過去的醒酒茶大少爺就一口沒喝。”

笑着點了點頭,蘇慕彥轉身向一樓的大門走去。

……整個主樓裏一絲光亮都沒有,讓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房子裏是不是有人。

蘇慕彥輕輕地推開了客廳的大門,才發現原來并不是一絲光亮全無——客廳裏的家庭影院一明一暗地播放着電影,播放出來的聲音盡管很低,卻因為音響設備的卓越而顯得毫不遜色。

在看到正播放着的電影時,蘇慕彥就愣在了那裏。

——是《賭王之王》,兩年前由他主演的一部票房不錯的賭片……

他看着屏幕上的蘇慕彥甩開黑色風衣的下擺,在賭桌的對面穩穩當當地坐下來,十指在面前搭成的塔形,笑着說,“來玩一局就玩一局……我牌技不好,所幸運氣不錯。”

他看着大特寫下他抓起牌面的指尖穩定而又自信,看着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和明亮的眼神輕松而又胸有成竹,看着他把把都用show hand逼得對手大汗淋漓不敢跟着下注,看着他在對手得意洋洋地甩出了一把straight flush時眉尖挑都不挑地掀開Royal straight flush的底牌……

他慢慢地走過去,腳下的地板被大屏幕的電視映出一片光怪陸離……男人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發一動不動地看着電影中的角色,對他走進來的動作和聲音都置若罔聞。

蘇慕彥在男人身邊站定,想要出言提醒地面太涼,坐久了對身體不好,但是話語在嗓子下被什麽堵住一樣發不出聲來……

好不容易找準了該用什麽語氣什麽句子開口,蘇慕彥卻在低頭看到男人的臉後整個人怔在了那裏——

屏幕的閃爍光亮照射下,男人的臉上……

水跡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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