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個耳光

二三章 一個耳光

這一天,是12年2月17日。

剛剛過了元宵節,天氣尚且處在乍暖還寒之中。

周一。

新一年的第三個周的周一,通常是邵氏召開往年年終總結暨本年年度計劃大會的時候。

這一天,在位于邵氏大樓最頂層的大型會議室裏,一幹股東董事和各個分公司,子公司的負責人雲集一堂,紛紛向邵鈞哲報出去年一年的盈餘狀況和本部門将要在今年完成的項目分工。

上午11點鐘的時候,投資部,策劃部以及行銷部的彙報已經完畢,可喜的成績讓三位分部門經理一臉的喜色。而下一個發言的部門是主管影片上映運營的發行部。

邵鈞哲翻開發行部的報告書,手中的鋼筆在幾個重要的數字上劃了幾道重重的橫線——他一向不喜歡這種行為,因為認為這樣會使紙張的頁面變得不夠整潔。

但是……從剛剛開始,就開始心煩意亂得坐立難安……耳邊傳來的報告更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來強迫着自己聚攏起注意力。

他這種反常的狀态表現得太過明顯,以至于讓與會的衆人都或多或少地有所察覺。而正在做報告的發行部郭經理更是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報告,低聲地喚道, “……邵總,邵總……”

一臉不在狀态的邵鈞哲被這兩聲低喚叫回了注意力,卻覺得腦門和胸口處都悶悶地發痛,就像是呼吸被人摁住死掐着接續不上氧氣一樣。

他放下手中的鋼筆,用力地按了按太陽穴,才勉強地開口問道, “……什麽”

郭經理便有些不滿起來,心道自己這個部門一年給公司創造了好幾個億的利潤,怎麽輪到他做報告之後總裁就這般的心不在焉……難道說是自己的工作中出了什麽簍子,在接下來的人事調動中即将要被撤職換任

這麽想着,他便前傾了身子,想要更加好好地表現一下自己。

可是,在他還沒有再次開口之前,便看到了邵鈞哲愈發蒼白的臉,驚異之下脫口便問道, “邵總,您身體不好”

“啊……啊……”邵鈞哲越發地坐立難安起來,心跳的軌跡快要打破常規一路歪歪斜斜地扭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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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會議因為這種情況而不得不陷入到中斷的困境中去, Amelia踩着高跟鞋幾乎是以一種急沖的姿态撞開了會議室的大門,一路奔來連聲音都變了調子, “……邵總,邵總……出事了!”

邵鈞哲猛地從主位上站起身來,一時間心亂如麻,手中的鋼筆更是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裏去, “……你……”

美豔動人的女助理完全失去了平時office lady式的知性美,雙手微微撐住膝蓋的樣子顯得狼狽無比, “……二少爺拍戲出了意外……片場打來電話說是車禍……”

臉色蒼白的男人像是失去了自身重量一樣跌坐在寬厚的真皮椅子中,雙手慢慢地抓進頭發中去。

——這種感覺……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到底是失去了什麽……

——……怎麽會這樣的恐懼……

紛亂的思緒像是潮水一樣奔湧而來,潮濕而又冰冷。

邵鈞哲在他這輩子中只有上次在美國Johns Hopkins Hospital的走廊上有過這種相似的感受……那一天,馬裏蘭州夏季的陽光肆意而又燦爛,他扔掉手機後在長長的走廊上狂奔而過,眼前的所見全部抽離成了一片黑白色調彌漫成的麻點……然後在沖出醫院大門後,卻茫然無措地慢慢地蹲坐下去……

耳邊傳來是的異國的話語,大街上的車來車往承載着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故事……他深深地把頭埋進臂彎裏,沉默了良久後發出了一聲像是困獸被逼到了絕境的嘶吼。

天空,都已經缺失掉了。

把雙手從抓得淩亂的頭發中拿開,邵鈞哲推開面前所有的文件資料,踢開椅子轉身就走……身後的經理們全部聽到了Amelia剛剛傳來的壞消息,黯然之際也想起了公司的那位夫人對這位幼子是怎樣的一種寵愛之情,一個個的竟都是默認了總裁的不告而別,離席而去。

邵鈞哲感覺到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冷靜和思路清晰過,他一手拎着外套,一邊大踏步地往外走。雖然覺得自己說話時嘴唇和牙齒都在輕微地打着顫,但是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得身邊的Amelia都從方才的驚慌不定中迅速地回神過來。

“……事故發生在幾點”

“……傷亡情況出來沒有”

“……醫療救護是否已經到位”

“……消息傳到夫人那裏沒有”

“……媒體方面有沒有堵截住”

剛一出公司的大門,才發現早晨起床時還晴朗的天空,已經變得陰霾無比。Amelia在旁邊喃喃地說了一句, “……要下雪了。”

邵鈞哲緊了緊裹在身上的大衣,一手拉開早已待命在大門處的帶着特殊牌照的車子, “咣”地一聲,用力地甩上了車門。

這天,在環山片場的所有人都記得,一向以面癱和冷顏着稱的經紀人白唯,在結結巴巴地說出了那句前後颠倒的話以後,就像是瘋了一樣地向着事故發生的地點沖了過去。

石榮友被駭得臉色都發青了, “這是不想要命了嗎……車子剛撞上,如果油箱爆炸了要怎麽辦!”

這樣說着,他卻也早就撒開了腳丫子跑了過去。

可憐這位導演,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哪怕是一百米的距離也都矯情得要車接車送……如今邁着兩條粗短的腿跑得氣喘籲籲,卻仍然奮力奔跑得一步都不敢停留。

——如果,車裏的那位祖宗真的出了什麽事兒……他這個導演以後是別想做下去了。

依據邵夫人一貫護崽的作風,恐怕整個電影業放棄不要,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兒子白白地遭受這種意外之災的。

哪裏有新聞,哪裏就會有記者……原本就在環山片場轉悠的幾個記者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立刻職業習慣地舉起了手中的相機, “噼裏啪啦”一通狂照……然後就跟被打了興奮劑一樣圍攏了上去。

“請問是出了什麽樣的事故……相撞的車子是由演員還是替身駕駛……受傷的有幾人……被撞毀的那輛車子是否為空車……”

劇組的監制黑了一張臉,咬着牙說, “……你們最好識相點,別管它哪家醫院都趕緊下了手地去聯系……不然,出了什麽事兒,邵氏頭一個地饒不了你們!”

話說到一半,監制便又開始撥打起電話來。

這種威脅來得太過直接和赤-裸-裸,幾個記者都是成了人精一樣的人物,在彼此眼睛中看到驚吓後便紛紛拿出通訊器材聯系起來。

——上次蘇慕彥遇刺事件中記者的糟糕表現,早已經讓他們在輿論中備受譴責……其中有關娛記的職業道德問題更是被屢次點名批評。

——……如果這次,真的是那位剛踏入演藝圈的主兒出了什麽事,恐怕在場的所有人都逃脫不了幹系。

畢竟,這麽多年來,也就只出了這麽一個邵家。

正是有了這種顧忌和認知在,整個援救工作進行得迅速而又有條理。救護車飛馳而至後便随即進行了簡單地救治和診斷,接着即刻開向了西區最富盛名的中心醫院。

邵夫人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己的大兒子站在急救室外面,雙手插着兜一動不動地看着“手術中”的指示燈。

總是以一副女強人模樣示人的女人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很多,她在看到長子的瞬間,就扔下了手中的拎包,張了張嘴,半天卻只喊了一聲, “……鈞哲……”

邵鈞哲轉過身去,默默地走到母親身邊,擡手把她摟到了懷裏。

比兒子還要低了一個頭的女人把自己死死地扣緊在對方懷裏,像是用盡了全部氣力之後,才勉強穩定住了情緒。

她擡手把自己的兒子推開,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後,伸出了右手。

旁邊的袁叔早已把她的拎包撿起,然後輕輕地放在了她手上。

邵夫人咬了咬下唇,冷聲道, “孩子在我身邊,我還護不得他周全……這算哪門子的事兒!鈞哲,你給我下死了手地查:今兒這檔子意外,到底是事故的‘意外’和策劃的‘意外’……”

“……早安排下去了。”邵鈞哲近30年來,頭一次地和母親這麽親密,一時間倒是自己先覺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所以在回答的時候破天荒的乖巧了一次。

“我的兒子,”邵夫人輕輕地說, “還沒有事業有成拿下巨星的佳冠,也沒有為人夫父延續下血脈子嗣,更沒有給我養老扶棺送終……怎麽可以在這裏就不争氣地倒下呢”

袁叔默默地遞給邵鈞哲一襲披肩,示意他給邵夫人披上。

邵鈞哲抖開這件毛皮披肩,慢慢地給母親圍上……環摟過去,才發現在印象中一向高高在上的母親,原來自己一條手臂都能環繞滿肩。

幼年時嚴苛的母親,叛逆期時尖刻的頂撞,坦白性取向後強硬的壓力……和面前才到自己胸前高度的女人重合在一起。

邵鈞哲想,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老的呢

在等待手術完成的過程中,漫長的時間也因為彼此間對親人的牽挂而變得溫情脈脈。

邵鈞哲站在那裏,覺得自己什麽都不能想,也什麽都不敢想……他隐隐約約地感覺到,在自己面前,有着一個巨大的黑色的不能被觸摸到的黑色的真相。

——也許,只是自欺欺人呢……徹底的失去,和還仍抱着不可知的虛拟希望的幻想,也不知道哪一個更加殘忍一些。

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在這一片流質的時間裏變成固化的什麽東西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尖跟鞋高速敲擊在石質地板上的嘈雜噪音……一個女人沖破了急救室走廊廊口保安的封堵,一疊聲地喊着“鈞哲”奔了過來。

女人的妝容依然精致,身上的着裝是巴黎今春最流行的裙裝,再配上甜香的香水……即便是出席什麽晚會,也不會失了她的身份。

“馮淩嘉,”邵鈞哲面無表情地開了口, “你當這裏是T型臺嗎”

馮淩嘉因為急速碎步小跑還有些喘息,聞言立刻辯駁道, “……不是,鈞哲,我只是……”

“也是,”男人冷漠地轉過了頭, “就憑你的身材和長相,走T型臺恐怕也夠不上資格。”

“邵鈞哲!”女人提高了聲音,在寂靜的醫院走廊裏顯得尤為刺耳尖利。

“吵什麽吵”一側坐着的邵夫人有些疲憊地說, “你們是嫌我活得太長了”

“我不是!”馮小姐急忙分辯道, “媽——”

就在這時,就在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情況下,邵鈞哲突然揚手甩了自己名義上的這位未婚妻一個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在走廊裏顯得格外鮮明,明顯被打懵了的大小姐捂住了半邊臉不敢相信地看着沖自己下手的男人, “……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邵鈞哲冷笑了一聲,笑聲裏很是有種決絕的意味在裏面。他猛地一擡手指住了身後的手術室, “……你知不知道,”男人的聲音輕柔但是一字一頓地卻讓人心中忍不住地發寒, “那裏面躺着的那位,是我媽心尖上的一丁點寶貝疙瘩……她情願死是的我,都不想死是他的……你明白了嗎”

馮淩嘉一下子被他鎮住了,一剎那她甚至有一種這個男人是真的願意代替手術中的弟弟去死的錯覺……這種錯覺如此地真實,以至于她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所以,”男人笑了起來,冰冷的笑容裏很有一種惡質在裏面, “你……好自為之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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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再次謝謝入了V後還願意追文的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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