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黑、金、紅
三七章 黑、金、紅
每一縷陽光之下都存在着投射的陰影,每一處繁華背後都存在着對應的黑暗地帶。
夜色的掩蓋下,一輛黑色的賓利在街燈的光亮下平穩地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車內的乘客只有兩名。
懶散地斜靠在柔軟的皮質靠背上的杜卓陽,正在漫不經心地咬着一支雪茄。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薄料風衣,裏面搭配的是墨綠色的襯衫和黑色的領帶……還有黑色的皮鞋,再加上煙晶鏡片的墨鏡的話,除了露出來的皮膚是白色調的以外,其他的就全是一抹眼的黑了。
“等下你跟我緊一點,有眼力勁一點。”雪茄上彈下來的煙灰肆無忌憚地落在了車內的手工氈毯上,杜卓陽扯松了一點領結,緊接着又像是補充一樣地說道, “……不用擔心,有我在。”
邵逸辰笑了笑,車窗外的路燈光線從他眼底掠過時帶來亮色一晃而過,看上去會有一種猶若實質般溫暖的錯覺, “好。”
他今天白天跟着杜卓陽去了兩家賭場。而真正地走近了所謂“黑道太子”的生活,才發現,這根本早已不是早年港島電影中動辄火拼街頭的“古惑仔”形象。
“杜家就憑這兩樣搞錢,”杜卓陽是這樣說的, “賭場和軍火……沒什麽好說的,都是明擺着的事情。對于賭場來說,我們這裏是最安全,最正規的娛樂場所;對于軍火來說,如果在我們這裏有一把槍械買不到的話,那一定是它還在生産線上。賭場你已經看過了,晚上帶你去談生意。”
現在,是在談生意的路上。
用食指上的方面寬戒無意識地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杜卓陽壓低了聲音說, “……再笑一下。”
邵逸辰皺了下眉, “什麽”
“我是說,”男人掐滅了手裏的雪茄,轉而目光灼灼地盯視着對方, “你笑起來很好看,再笑一下。”
再次禮貌地笑了笑,邵逸辰說, “可能因為我是一個演員。”
“有什麽關系嗎”煙晶墨鏡被取了下來,挂在指端搖搖晃晃的……取下了眼鏡的男人更加不掩飾自己眼神裏的熱度,好像對話的重點不在于“說”,而在于“看”。
“有,”邵逸辰一本正經地說, “我在藝訓班學習的時候,專門有一門課就是教怎樣來笑的……我的猙獰大笑還受過老師的當衆表揚,要來看這一個嗎”
杜卓陽聞言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連連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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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他想,我這樣笑着,居然覺得自己有點悲哀。
這麽想着,卻笑得連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駕駛座上的阿基一邊打着方向盤一邊撇了撇唇角:還笑呢還笑呢再笑下去哭都比這個要好聽了……
。
車子從一座高大建築物的地下停車場的入口處駛了進去,輕車熟路地行駛在一條岔路接着另一條岔路的地下通道,然後從不知哪條路上拐了進去,轉了個彎後,直直地開進了一間大型電梯裏。
載着一輛轎車的大型電梯在關上電梯門之後就緩緩地降落下去,封閉的空間中,照明條件強差人意,光線有些不足。
“只是一家地下娛樂會所,你可以把它當作地下酒吧什麽的。”杜卓陽彈了一下身側的車窗, “……當然,需要一些比較嚴格的準入資格罷了。”
邵逸辰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是獨自一個人跟着他來到這種地方……如果,只是說如果,發生了什麽事情的話,會有第三方知情人的存在嗎
——想太多了。
車子駛出電梯,然後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一旁早已有人恭恭敬敬地打開了車門,然後半鞠着躬說, “太子爺好!”
杜卓陽走下車子,單手插兜的動作還沒有做完,右手裏已經被人送上了一支煙,并在它剛剛被送到唇邊的時候就遞上了火。
一連串動作的進行幾乎可以用“行雲流水”四個字來形容,不管是遞煙的時間,位置,還是點煙的時機,角度,都用一種能讓對方動作最少和最舒服的方式進行。而杜卓陽從下車起就沒看過一眼為他拉開車門送煙點火的男人……這種态度與其說是面無表情,倒不如說是完全漠視。
邵逸辰跟在杜卓陽身後,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剛才那個男人稱呼他為“太子爺”而不是“杜少”了。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緊緊關閉的金屬大門,地上猩紅色的地毯滾着暗金色的花邊,行走在其上的每一步都毫無聲響……牆壁上的琉璃燈盞投射下來的光線柔和而又明亮。
随着向前行進,一行人與大門之間的距離也在漸漸縮短。緊閉着的雙門緩緩開啓,迎面而來的是摻雜着金燦燦底色的舒緩音樂……燈紅酒綠的盛世繁華,而且充斥着富麗堂皇般的金碧輝煌。
大廳裏有着各式各樣的賭具,錯落有致的賭桌數量卻并不太多——邵逸辰對這些并不完全陌生,畢竟白天的時候才“參觀”完畢——但是衣着暴露而又性感的服務女郎們,則是之前完全沒有見到過的景象。貓耳,兔耳,豹紋bra,銀色臍環,金色眼影……甚至還有丁字褲,但是這些完全沒有成為大廳裏的客人們的矚目點,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在手中的籌碼和種類繁多的賭具上去。
在經過一臺賭桌時,邵逸辰看到了桌面上一個籌碼的面值,然後很快地轉回了眼睛。
100萬。
阿基注意到了他這一小小的動作,快走了兩步後附耳輕聲說, “……這裏是貴賓專場,賭場收益的70%都是來自這種場子。”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是還是被從剛才起跟在身側的男人聽到了。
同樣黑色着裝的男人掃過來了一眼,眼神鋒利得仿佛可以刺痛人,又帶着一種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而且是非好意性質的。
行走在前方的杜卓陽明明一次都沒有回頭過,卻像是在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幾乎在同時停下了腳步,随後轉身過來給了那個男人第一眼的注視。
男人慢慢地低下了頭去,目光恭維而又順從,接着把自己的右手伸了過去——這個動作并不是第一次被做出,在方才走過的一路上已經如此這般地連續出現了好幾次。
與以往不同的是,杜卓陽在他掌心彈了彈煙灰後并沒有收回手去,而是随意而又自然地做出了一個碾滅煙頭的動作。
……皮肉被燎燒的味道混着輕微的“滋滋”聲響,然後被視若無睹。
“眼睛和耳朵都管不住的人,我多事地替浩哥管一管。”杜卓陽點了點頭,第二句話卻是對邵逸辰說的, “過來我這邊走。”
滿頭大汗的黑西裝男人努力地壓抑着嗓音中的顫抖,深深地鞠一下了躬後,仍然畢恭畢敬地說, “謝太子爺。”
一瞬間,邵逸辰覺得自己的掌心有種鑽心的麻,刺破皮膚竄入血管再沿着骨骼攀附着穿行其上……讓人忍不住地想握緊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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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穿過了大廳,走入了一間房間後,随着房門的關閉,就割斷了外界的一切聲響。
主題基調仍然被布置成一片金光閃閃的房間裏的設施堪稱豪華,而在天花板吊頂上的水晶燈具的照耀下,正在進行的是一批軍火的買賣。
一個個皮箱被提了上來,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被打開。毫無疑問的是,箱子中層層疊疊堆放着是的大額的美鈔。
杜卓陽走了過去,指尖從排放在最前面的箱子上滑過,随意地停留在其中一個箱子面前,抽出了幾張紙幣,揚到了與自己肩膀同高的位置。一直跟着他的阿基立刻取出了一支雪茄遞了過去,接着又取出一只打火機引燃了綠色的鈔票。
雪茄濃郁的味道在房間裏彌漫開來,男人從那排皮箱前轉身走開,揮了下手示意手下将鈔票箱帶走……通常情況下,這意味着定金的付訖和交易的确立。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合作了,義哥。”杜卓陽在正中央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本來根本不用耽誤我們彼此的時間,出面做這種小事的。”
被他稱作“義哥”的男人是一個刀疤臉,此時正端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做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既然杜少安排我來一趟,我哪有不聽的道理”
杜卓陽噴出了一口煙,臉上的笑就慢慢收了起來, “我杜家不碰毒品生意已經很久了,義哥你如果有這方面的雄心壯志,我當然是樂于見成……但是動了我的人就不大好了。去叫13K過來。”
在等着人來的過程中,杜卓陽輕輕地嘆了口氣, “義哥,咱們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和老13勾搭在一起,想用我的路子從南美往這邊運白粉。頭一次算我管教手下不力,責任我自己扛了,我們生意照常做,大家照舊一起掙錢……這都沒什麽。但是我得把難聽話說前頭,如果再有半次的苗頭出現,以後只要有我杜家在的地方,斷然沒有你半分的立足之地。”
這話說的已經是十分強硬,只不過是“趕盡殺絕”的另一種表達方式罷了。
正在說話間,人已經到了。明明是高大魁梧的男人,卻在進了屋子之後就止不住地滿額汗水,站立都有些站不太穩。
杜卓陽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來了……K哥,坐。”
男人哪裏敢坐,誠惶誠恐地連連搖頭, “杜少, ‘K哥’這個稱呼實在是不敢當,不敢當。”
“成,那我還喊你老13。”杜卓陽皮笑肉不笑地說, “13,不就是B嗎自己是個13還不知道裝一下再見人,怕是連B都不想做了”
還沒等男人開口說話,他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成了,別拿你那套解釋來浪費我的時間……正好今天義哥也在這裏,你說怎麽辦”
人高馬大的男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膝行向前着向杜卓陽求饒道, “杜少我這次鬼迷心竅了……您看在我為您做那麽多年事情的份兒上,饒了我這一次吧……”
一疊聲的求饒沒有起到絲毫的效果,無奈之下,男人只好轉而向對面沙發上坐着的男人求情, “義哥,我這次挨栽完全是為了給您辦事兒……”
刀疤臉的男人端起了桌面上的紅酒酒杯,笑嘻嘻地說, “我和杜少可是在剛剛達成了共識的——我跟這件事情無關,所以怎麽好……”
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嘴邊送着酒杯。但是話還沒說話就停了下來,轉為了“嗬嗬”着的痛苦呻吟。
酒杯整個地打翻過來,在地下鋪着的純色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紅褐色的污跡。
——也許不止酒液,還有鮮血在其中起作用的原因。
13K趁着義哥仰頭喝酒的時候,從懷裏拔出了一把刀子,一下子就捅進了對方身體裏……然後捂住了男人的嘴,一刀接着一刀的動作迅速而又用力,就像是歇斯底裏的正在發狂。
整個過程發生得讓人猝不及防,等到義哥身邊的保镖反應過來開始拔槍射擊的時候,被連連在心髒部位捅了好幾刀的男人俨然是已經活不成了。
當然,一同死去的還有最開始動刀子的兇手。
就在這時候,雅間的房門再次被大力拉開,沖進來的全是槍彈上膛,保險拉開的黑衣男人們。
杜卓陽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個煙圈,在室內因為對峙而産生的靜默中,用一種極其置身事外的态度說, “今天晚上,只流兩個人的血就夠了……我杜卓陽說話算話,和你們聯安的生意該怎麽做還怎麽做。剛剛只不過是私人事件,意外而已——你們,可別給我搞成幫派火拼。”
在領頭人已經死掉的情況下,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對方果然不敢輕舉妄動。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平息了這場原本有可能造成更大流血事件的沖突。
。
直到從這家VIP級別的賭場中走出來,邵逸辰還有點不現實的恍惚感。
至始至終,他都是以一副旁觀者的态度來看待今天晚上的經歷……可是,卻始終無法做到真正的游離之外。
他演過各種将死之人,也演過不同時代的屍體,當然也曾演過殺人者和被殺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是,距離死亡的距離如此之近和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目睹生命的消散,還屬于第一次。
只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淡定的态度,甚至是一種完全漠視的态度——就像是杜卓陽那樣。
血跡還有槍響仿佛就像是在上一秒鐘發生的那樣印跡鮮明,鼻端仿佛還可以聞到槍擊帶來的硝煙以及血液噴射出來時溫熱感十足的腥甜味道……刀子沒入人體的聲音原來是那樣一種鈍默的聲調,還帶着刀面摩擦過肌肉組織的牙酸感,讓人不寒而栗。
……冷。
邵逸辰緊了緊身上衣服,布料在皮膚上摩挲過去有一種稍微安心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話來,否則車廂裏靜谧的氣氛會有一種凝滞起來凍結住的錯覺, “……那個人突然動手,是你事先的安排嗎”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還用得着我來安排”男人的回答有些不屑一顧, “只是他個人的選擇罷了……拿別人一條命和自己一條命,來換一家子的活路,這不是很劃算的事情”
邵逸辰沉默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車子突然猛地剎在了路旁,還伴随着阿基的聲音說, “杜少,有人攔下了我們的車子。”
這一段的路燈前陣子壞掉了,除了一旁偶爾行駛過的車子照過來的車燈之外,就只剩下了稀薄的月光。
在賓利的車前燈的燈光中,橫貫着攔住了前路的是一輛蓮花,黑色的蓮花。
車門被打開後再被用力地甩上,沉着一張臉的男人走到了兩輛車之間……一瞬間,邵逸辰覺得其實最黑的不是自己正在坐的這輛賓利也不是面前的那輛蓮花,而是男人的臉。
男人的腳步并沒有停下來,而是直直地走到了車後座的位置,用力地拉開車門,對上了杜卓陽不太友好的目光,然而開口的話卻是對着邵逸辰說的, “逸辰,下來!……跟我回去。”
邵逸辰應了一聲,就要起身下車。
但是還沒動身就被身邊的另一個男人按住了肩膀, “明天……明天你還會來嗎”
邵逸辰搖了搖頭,但是還沒等他開口解釋說是因為要開機沒有時間再來,就被人拽着手腕拖出了車子,然後就是“砰”的一聲甩上車門的聲音。
一直把人拖到了自己的車駕前,塞進了副駕駛座裏,粗魯地扣上安全帶,再把自己摔進了駕駛座的位置上發動了車子,邵鈞哲都沒有開口說第二句話。
——雖然怒氣蓬勃得猶若實質。
邵逸辰想,這是忍着的呢……就是不知道能憋到什麽時候了。
這麽想着,出了賭場大門後就一直困擾着自己的那些不好記憶,倒是被沖散了不少。
果然,車子剛剛下了環路,就被停靠在了路旁。男人轉過來身子,面色不善地說, “我不過是出差了一趟,還沒回來你就跟他搞在一起了是沒吃過虧還是閑得發慌如果我不來的話,難道你還要跟着他過夜去!我告訴你,你……”
話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因為被呵斥的對象主動地做出了投懷送抱的舉動——這讓男人在迅速消音的同時竟然開始有點手忙腳亂了起來……各種各樣的绮思層出不窮地跳躍出來,像是煙花一樣,在頭腦裏一時間絢爛無比,聲色添香。
然後就迅速地消融下去。
因為撲進懷裏的人低着聲音說, “……今天,我見到了兩個人,死在我面前……據說是,意外事故。”
——紅色的和金色的回憶再次湧現上來,并且引發了一些很不令人愉快的回憶。
“我在想,”邵逸辰慢慢地說, “我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是一次這樣的意外事故。”
這是他第一次明白地承認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第一次以蘇慕彥的身份問及到上一世的死亡。
邵鈞哲慢慢地收緊手臂,好像放松一下下,懷裏的人都會突然消失。
他想,我一定要……好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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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遲更新了><……
乖乖地在牆角罰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