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信任危機

四四章 信任危機

當上帝為你打開一扇門的時候,也會為你關上另一扇門。

對于邵逸辰來說,他這一輩子的運氣着實壞了許多——除去了在演戲生涯上的一帆風順之外。

半夜裏醒過來一次,頭腦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只知道口幹舌燥得十分難受。

窗外的月光很柔和,房間裏影影綽綽得很是陌生……他動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被人壓得有些發麻了。

原本就睡得不太安穩的男人因為他輕微的動作很快地醒了過來,随後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怎麽醒了是要喝水吧”

這樣低聲說着,男人便有點搖晃地站了起來。可是在轉身去開床頭燈的時候不慎被坐着的椅子絆了一下,然後就失去平衡地跌磕在了床沿上。

邵逸辰急忙伸手扶住了他,可是因為手腕的暫時無力,倒顯得像是在主動地投懷送抱。

男人卻笑了笑,擡手理了理他的發絲,接着俯身下去在他眼角輕輕地親了一下……态度很自然,雙唇也很柔軟。

“……。”邵逸辰懷疑自己這次暈倒之後再次穿越到了異次元空間,也許是平行空間——不然的話,兩個人之間彌漫着的這種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情的氛圍又是怎麽回事

方口的玻璃杯裏的水溫正适合飲用,時機恰好地緩解了喉嚨間火辣辣的幹渴。邵逸辰轉着手裏的杯子,随着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頭腦裏也漸漸理清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既然自己在這裏,他也在這裏,那就說明并沒有發生什麽難看的事情……否則的話,依照鈞哲一貫的糟糕脾氣和行事作風,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模式應該不至于這麽“和平”。

……居然會被人下藥,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情。畢竟在他前一世的演藝生涯中,不要說一同去KTV這種娛樂場所,就連在“慶功宴”這種必須要出席的場合,半途離席甚至壓根從不出現的情況對于他而言,都是經常會發生的事情。

一開始是不喜歡和不願意,到了後來就變成了順水推舟的“個性”之舉。再加上邵鈞哲的關系,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來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床頭燈的燈光是不甚明亮的柔黃色,硬紗質的燈罩讓原本就不太亮光線更是顯出一種朦胧的昏暗……在這種明暗的光影之下,半坐在床邊沉默地看着他的男人的大半個身子都隐藏在陰影裏,眉眼也浮現出了一種模糊的倦意。

把水杯遞了過去,邵逸辰想了想說, “……一起睡吧。這麽晚了,回家或者再開個房間,都不太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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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男人臉上露出來的不加掩飾的喜悅,翹了下唇角,扯出來了一個微笑。

——即便是看出來了對方是在有意為之,又能怎樣難道還能讓他就這麽半趴在床邊遷就一晚上,或者直接說“你去睡沙發”嗎……對彼此的脾性都了解得太過徹底,就連對方一舉一動的目的和自己接下來的應對都像是早已安排好的劇本。

身邊的床柔軟地下陷了一點點,然後是燈光的熄滅和一聲輕輕的“晚安”。

“晚安。”邵逸辰說。

這樣一種同床共枕的親密姿勢,已經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事情了,盡管是後背相對的狀态。

邵逸辰有些話想要問他,比如:他是什麽時候去KTV的,為什麽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來住酒店,自己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那個姑娘他想要怎麽處理……但是卻一個字都沒有開口去問。

因為現在的氣氛很是微妙,也許開口問出一句話之後,後面的聊天對話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和所要希望的了。在現在這種……比較敏感的相處模式下,還是老老實實地以不變應萬變比較明智。

就在邵逸辰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睡意的時候,身後的男人突然悄悄地環手臂上來。先是試探性地輕輕擱置在腰間,遲疑了一下又慢慢地放下整個手臂的重量,最後再小心翼翼地用手摩挲了一下确認掌心下的實感。

邵逸辰帶着黑線地想:……搞什麽嗎我還沒睡着呢。

然而,這樣想着的話,卻很快地睡着了。

又是一個晴到連心情都可以變成瓦藍色的好天氣——考慮到秋天慣有的天高氣爽和天氣晴朗, “又是”這兩個字就稍微有些重複和多餘了。

第二天起床時,并沒有出現諸如你躺在我懷裏我把腿壓到你腰上,同時以一種好像要掐死對方的姿勢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的情況。

當一個人醒來的時候,另一個人已經着裝完畢,正站在窗前壓低了聲音接電話。

“早……”邵逸辰覺得這一覺睡得十分不舒服,從脖子到脊椎僵硬得發麻,所以連這一聲招呼都打得不情不願。

當然,這很可能是心理作用。

等他簡單地洗了一個淋浴走出來之後,才發現早餐已經被客房服務送到了房間裏了,同時送上來的還有幾份報紙。

如果是不談感情的話,邵逸辰還是很願意和邵鈞哲相處的,畢竟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已經是磨合得不能再進一步磨合的互相适應了。

只是,恐怕連他自己都忘記了,這種相處模式本來就是戀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了。

“對了,”邵鈞哲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咖啡杯,而且還因為咖啡不合自己口味而皺了皺眉, “今天你不用去拍戲,我讓白唯幫你請假了。”

“這樣不太好吧”邵逸辰一邊随意地翻着報紙一邊說, “過敏的話,不是昨天就已經沒事兒了”

“說到過敏,”邵鈞哲加重了語氣, “你自己也應該注意一下。等這部戲拍完之後,好好地去檢查一下過敏源去……不,下午我就帶你去。”

“沒這個必要吧”因為對方轉移話題的企圖太過明顯,邵逸辰在回答的時候也很不客氣, “你公司裏沒事情可做了這種事情,安排一下黃醫生就好了。還有,你以後不要替我請假,這樣子随便打亂劇組的安排影響很不好。”

“誰敢說我影響不好”邵鈞哲不以為然地反駁說,随後又急忙解釋道, “……媽回來了。”

關于邵總這聲“媽”為什麽喊得如此順流如此親切,其實是可以做出來一篇深度剖析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不要給邵總留下任何封殺的借口。

在從酒店回家的路上,邵逸辰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寧。

對于邵夫人,他一方面很想見到她,但是同時又不想見到她。從私人感情和個人經歷上來說,他自然是不願意和她有什麽過多的接觸的;但是相處以來對方表現出來的母愛親情和“邵逸辰”身份上限制,又讓他對這個女人有着一種類似于牽絆一樣的感情。

他這種心神不寧表現出來,就成了一種坐立不安了。

邵鈞哲看着邵逸辰一會兒翻雜志,一會兒拿報紙,還沒看兩眼又去找手機,就笑着說, “雖然我理解你的緊張,但是你這樣是不是也太遲鈍點兒又不是第一次‘醜媳婦見公婆’了。”

“這個笑話說得太拙劣了,”邵逸辰淡淡地說, “你等下在媽面前注意點兒自己的言行……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邵鈞哲應了一聲,語氣語調皆是可有可無。

“都過來了這麽多年了,你和媽的關系,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改善一點”在快到家的時候,邵逸辰帶着試探性地問道。

“都這麽多年這樣相處着,不也過得挺好的”邵鈞哲把車子慢慢地駛上碎石路,沉默了一下,才又說, “……都習慣了。”

一下車子,邵逸辰就看到了從臺階上連跑帶滾地竄過來了一條毛色油亮的小獵狗,十分期待地做出了“等待投喂”和“等待撲倒”的準備動作。

作為一只始終被嬌生慣養的,從來沒有被忽視過,在邵家的人氣遠遠高過了大少爺的波音達,波寶兒一直是有所求必有所得的,尤其是在邵逸辰這裏。

只是,這次它注定要收獲失望了。

僅僅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連擁抱都沒有給一個,更別說願意被親得一臉濕噠噠的狗口水,邵逸辰腳步停都沒有停地向客廳裏走去。

臺階的第一層上,跟随着邵夫人“失蹤”了小半年的袁叔已經恭恭敬敬地等着他到來的了。

“少爺您昨天晚上沒能回家吧”袁叔輕輕地說着,話語裏的指責語氣卻表露得毫不掩飾, “夫人晚上等了你很久。”

邵逸辰開口想要解釋一下,比如自己昨天出了點兒意外,再比如自己并不知道母親已經回來了……但是,到了最後,卻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說, “對不起,是我的錯。”

邵鈞哲沒有跟着他們一起進去,而是拿了一塊牛肉幹來回地逗那只肥壯了很多的小獵犬。但是卻甩來甩去得很是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被波寶兒咬住袖子硬生生地撲了一個踉跄……等到回神過來,手裏的牛肉幹和兩顆碎鑽袖扣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伸手戳了戳奮戰食物的波寶兒,邵總陰森森地問它, “你,有沒有吃不該吃的東西”

波寶兒囫囵地把肉幹整個叼在嘴裏,迅速地擡爪轉身,扭着胖屁股留給了邵總一個高貴冷豔的背影。

和此刻樓下比較輕松的氛圍不同,二樓邵夫人的卧室裏卻是一番幾乎可以稱得上凝重的氣氛了。

半靠在床頭上閉目養神的女人在房門剛被推開的時候,就像往常一樣打起了招呼, “逸辰,回來了”

邵逸辰站在門口,呆立了好半天後,才不敢置信地問道, “……媽,您……您這是怎麽了”

在他的記憶裏,邵夫人的每次出現都是盛裝出席的,繁瑣而又華貴的服飾再加上盛氣淩人的态度——這個女人總是當之無愧的目光聚焦點,光彩奪目近乎一種明目張膽的逼迫。而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之後,邵逸辰才發現哪怕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她依然是以一種幾乎稱得上苛求的标準要求着自己和身邊人的完美——和她在一起,是會連末端神經都會不自覺地繃起來的那種緊張。

可是,現在,斜靠在床頭上的女人雖然仍然有着淡淡的妝容和梳理整齊的發型,但是眉目間卻透着一股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灰白色調……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來說,就像是盛開到極點後走進了五月份的牡丹一樣。盡管花瓣的顏色依然鮮豔,綻放的花型仍然保持着完美,但是任何一個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它其實已經進入衰敗着凋零的時候了。

只是邵夫人哪怕是在病恹恹的時候,仍然是邵夫人。

她緩了兩口氣,才輕輕地說道,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徹夜不歸讓家人擔心,難道第一句話不應該是說‘我回來了’,或者解釋一下昨晚的去處嗎”

邵逸辰用力地閉了閉眼睛,然後走到邵夫人床前,半蹲下來拉住了她的左手,低聲道歉說, “對不起,媽。回來得晚了……昨天晚上和劇組一起去吃飯,不小心被灌了點酒,被朋友送到就近的酒店裏遷就了一夜。”

邵夫人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反手覆在邵逸辰手上,有些不悅地說, “這事兒得好好說叨一下白唯了,放任自己的藝人被灌醉是他的失職,太不應該了。你也是的,下次被人勸酒的時候,不想喝就直接拒絕,看有誰敢難為你……身子是你自己的,不注意怎麽行呢”

邵逸辰心裏明白,邵夫人說不定早已回家幾天了,但是那時正趕上他趕戲最忙的時候,所以就沒去打擾自己。而邵鈞哲即便是知道,也不會主動為自己講這件事。就連昨天去酒店暫住一夜,恐怕也是他在拖延和母親碰面的時間罷了。

其實,他很想對母親說一下拍戲以來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開心的不開心的,被表揚的被臭罵的,順利的和反複NG的……就連昨天晚上那一場鬧劇,他都想對她說一說。

可是,在看到帶着濃重的倦意的母親時,心裏面那些想說的話語,就全變成了一句話——

“媽,我最近過得挺好的,就是您總是不在身邊……”

到底是精力不濟了,所以簡單地說了一會話後,邵夫人就擺了擺手,笑着說, “我得休息一會兒了……你去找波寶兒玩會兒吧。”

邵逸辰輕輕地從枕邊拿下一根灰白色的發絲,然後悄悄地纏繞着收在掌心,也回了一個笑, “好,我叫黃醫生過來……等下,再來叫您吃飯。”

——他必須找出來一個這樣或者不管什麽樣的動作來掩飾一下自己,才能勉強出來一個微笑。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半年前的時候,她的頭發還是與灰白色完全相反的黑。

一步一小心地退出房間,反手輕輕掩上卧室的門後,站在房門前的好長一段時間內,邵逸辰都找不到自己的腳步應該落到哪裏。

她說, “腦子裏長了一個東西,不算什麽大事兒的,大概是之前操心太多了的緣故……”

她說, “你不用勸我去做什麽手術,我都這個年紀了,何苦再去遭這樣一回罪呢……”

她說, “去年你剛出事的時候查出來的吧,所以當時我一點都不擔心你醒不過來。天塌下來的事兒,還有我能陪着你呢……”

她說, “保守治療了一段時間,後來也就想開了很多。上次去法國跟人談生意,無意中發現凱旋大道上的梧桐樹非常的漂亮……我就想,我來來回回歐洲那麽多次,怎麽就沒發現夏天的梧桐樹葉是那麽的綠呢……”

她說, “後來,就想瞞着你,和老袁出去好好玩兒一下。我們帶着波寶兒,從威斯敏斯特教堂走到了希臘的巴臺農神廟……”

她說, “我留了很多照片給你……”

邵逸辰收緊了掌心再收緊,覺得手心裏那團細軟的發絲簡直像是有了重量一樣,在皮膚上留下一種火辣辣的銳痛感。

——也許,不是發絲。但是,他情願認為這是發絲的重量。

樓下的客廳裏傳來波寶兒的叫聲,和幼犬時總是“嗚嗚”的哼唧不同,已經變成了清亮的吠聲。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波寶兒時的情景,那時候它小小的一團乖乖地趴在身穿着香奈兒套裝的邵夫人懷裏……年過韶華卻仍然可以用“明豔”二字形容的女人舉起了它的一只前爪,笑着打招呼說, “逸辰你要快點兒好起來,好陪我去遛狗。”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她……已經得知自己患染惡疾的消息了吧

邵逸辰突然很想大聲地哭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了邵夫人哭還是為了邵逸辰哭,只是覺得心裏有一種酸澀的東西慢慢地膨脹起來,擁擠得呼吸根本都接續不上。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袁叔在半個小時之前的指責,究竟含有了多重的分量。

那是一種,無力的沉重。

短短兩層樓梯的距離,邵逸辰覺得從未走得這樣漫長過。

他搭在樓梯的扶手上,掌心和金屬的質地緩緩摩擦過,像是直接摩擦在心裏——一點點地消磨着柔軟。

邵鈞哲剛結束了一個通話,安排了Amelia幾項代辦的事務,一轉臉就發現邵逸辰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早就知道的吧”邵逸辰問他, “媽她……”

“也不算早吧,”邵鈞哲想了想說, “幾個月前她出國那會兒。”

“為什麽沒有告訴我”邵逸辰長長地深呼吸了一下,聲音已經不知不覺地冷了下來, “為什麽不在那個時候勸她去治療去手術”

“她又不是你……”男人說了一半的話生生地改了口, “……不是你一個人的媽……難道我不知道關心她”

“你就是這樣關心她的!”邵逸辰退後了一步,壓低的聲音裏怒氣勃張, “這……這和看着她去死有什麽區別……”

邵鈞哲被他這通指責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沒回神過來,就聽到他自嘲一般地說, “……邵鈞哲,我看錯你了。”

被他這麽一說,邵鈞哲的脾氣也上來了,上前一步就扣住了他的肩膀, “你看錯我什麽了……劈頭蓋臉的一通撒氣,撒完了心裏就舒坦了!”

男人用力地扣緊他的肩膀,硬拉過來和自己面對面, “……不論出了什麽事情,不管這些事情裏有沒有錯,都是我的錯嗎!你……你回國這一年多以來,難道還不明白她什麽脾氣嗎我說的什麽話她曾采納過她做出的什麽決定我能改變過!……說到底,在你心裏,我始終是不值得被信任的那一個嗎!”

這段話說完之後,争執着的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長久以來存在着的,一直潛伏在他和他之間的,兩人關系中的最大隐患……終于被一方直接地加以了挑明:

——信任危機。

只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不管是誰,都不願意這種危機的挑明以這樣一個事件作為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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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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