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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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顏安宇來說,這次的談話開始得很突然,過程也很短暫。
而且,在邵逸辰離開病房的下一秒裏,顏安宇就已經後悔了起來——自己剛剛是說了些什麽啊,難道從2月份“睡”到11月份,腦子就開始不清醒嗎
……說到底,這不過是一種情緒上的宣洩罷了。
劫後餘生之後,除了有重獲生命的喜悅,伴随而來的還有難以忽視的挫敗感:事業剛剛有了最初步的開頭,就被殘酷地打回原型,甚至低于曾經的起點;同期的藝人都已經取得了大大小小的成就,而眼前這個名氣正在如日中天男人……明明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是和自己一起競争同一個角色的。
想到這兒,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的身份,進而帶來的不平幾乎連停頓都沒有的就占據了整個思維……接着又想起了那個A。E裏至今還未被超越過的男人,蘇慕彥。
其實,當時是有一種不可明說的陰暗心理的:即便你是邵家的少爺那又如何如果放在同一水平的條件上,你未必能有他做的好。
一時情緒失控導致的口不擇言讓顏安宇很是追悔莫及,因而對于邵逸辰後來說出口的話并未加以太多的注意——如果是換了媒體人員在這裏的話,肯定會對那簡單的幾句話如獲至寶,回頭便能做出一篇爆炸性新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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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以“獨裁”風格掌控着公司和家庭的邵夫人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用褒義詞來形容是“主見果斷”,用不太客氣的話來概括就是“剛愎專伐”。
在邵逸辰的多次居中調解下,邵鈞哲在态度上最先做出了軟化,但是卻仍然在一個問題上産生了極大的争執:他托了幾乎所有的關系,尋找國內外知名的腦外科醫生,想要為母親尋求最佳的治療方案。
豈料到,邵夫人一句話就回絕了全部, “沒有這個必要。死在醫院裏的話,太過難看了,何況死之前還要給人當猴耍看”
邵鈞哲被這句話噎得半天反應不過來, “您就不能顧及一下做兒女的希望父母健康長命的心情嗎!”
“心領了。”邵夫人的精神狀态很不好,短短幾句話的聊天就讓她臉上充滿了倦意, “……如果有這個心思,希望不要敗壞了你父親留下的家業,就已經足夠了。”
門被重重地摔上,巨大的回響讓整個宅子都陷入了令人戰栗的靜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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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還沒有走到最後一個月,喪訊就從邵家傳了出來:邵夫人于11月24日深夜,病重辭世,終年54歲。
葬禮定在了11月的最後一天,地點是東娛會所。
A。E旗下所有娛樂場所停止營業一周,所有正在拍攝中的影視節目暫停進程三日——就連A。E一直以來的競争對手新藝城也做出了同樣的決定,以表示對這位傳奇般的“娛樂女王”的哀思和尊重之意。
次日,邵家召開新聞發布會,在公布了夫人去世的消息之外,還宣布了邵逸辰将會為了悼念母親,息影三年。
一時間,整個娛樂圈都為之震動了。
《人物》用了一期大封面對邵夫人進行了紀念文章的刊發:
“……在這個時代,和以後的時代中,恐怕再也沒有一個女人甚至是一個人能夠對娛樂界産生如此之大的影響了。這個走出杜家的女人,憑借着一部二流電視劇的配角走入了大衆的視線,收獲了和邵氏總裁的完美愛情并順利嫁入豪門。在邵氏風雨飄搖,搖搖欲墜的89年,是她挺身而出,用了5年時間将A。E重新推上娛樂公司的第一把交椅;在96年的大股災中,是她出面牽頭了整個商界,共籌得千億數量的資金進行救市護盤;她曾經第一個致力于娛樂圈産業鏈的良性發展,曾經第一個将華語電影帶出國門,曾經第一個成功并購國外院線……在她身上,每一個元素的構成,都充滿了夢想和傳奇。
……對于A。E來說,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也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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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季節,空氣冷薄,月色高遠。
從新聞發布會上回家的邵逸辰覺得滿心疲憊, “二少爺”的身份讓他不得不和所有人打交道,接受着對方或者真誠或者虛僞或者半真誠半虛僞的“哀痛”和“節哀”。
這些事情,按理說應該是他和邵鈞哲一起分擔的。但是“喪母”帶來的打擊對于那個男人來說,似乎顯得更為沉重。
從昨天邵夫人辭世到邵逸辰今天下午出門之時,邵鈞哲都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一步不出,一言不發。
陪他出席發布會的白唯也顯得很是勞累,但是他仍然難得地笑了一下,安慰自己的藝人說, “以退為進有時候也是一項很好的策略,畢竟這樣就會在輿論上占據主動權。息影三年,對于任何一個藝人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但是對于你卻不是。只要邵氏在的一天,你随時都可以在國內紅得如日中天。我想,經過三年的沉澱和造勢,你複出的時候,就是你踏上國際舞臺的時候。”
“我現在不太想說這個,”邵逸辰搖了搖頭, “這些事情……交給你來做就夠了。”
他推開車門走下去,面前的別墅裏一盞燈都沒有亮起,在夜幕中有一種冷冰冰的距離感,毫無人氣。
袁叔在早晨的時候,就已經帶着波寶兒離開了。對于邀請他參加葬禮的要求,也是婉言拒絕。邵逸辰想,也許他是在不願意承認她已經真正不在人世的事實。
就好像只要旅途在繼續,過往所有的一切都會延續。
打開客廳的燈,一步步地走上樓去。
主樓裏的傭人們已經全部被趕了出去,一個人影都沒有的房間裏顯得分外空蕩,連腳步聲都顯得很寂寞。
……離開了這個世界的邵夫人,好像連帶着還帶走了一些別的什麽的東西。
沒有行跡,卻能感受得到。
邵逸辰走到邵鈞哲卧室門前,擡手剛敲了一下,沒有鎖上的門就應聲而開了。
“……回來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低聲問道。
反手關上門,阻隔斷房門外面的光線,邵逸辰在一片還沒有适應的黑暗中摸索着走到男人面前,然後蹲下身去,把手搭在他膝蓋上,叫了一聲“鈞哲”。
邵鈞哲背抵着床坐在地板上,沉默得幾乎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在邵逸辰的手上,輕輕地握了一下後,低聲問道, “……發布會還好吧”
“你放心。”邵逸辰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想了想後,卻也不知道說什麽更好。
“呵……”邵鈞哲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用一種很壓抑的聲音說, “她死了,不再出現了,再也沒有了,永遠不……”
邵逸辰一把抱住了他,男人的下巴硌在鎖骨上,真實的微痛。
“她不喜歡我。”男人的聲音被壓在肩窩的地方,悶悶的帶着衣料和皮膚的輕顫, “不管我做什麽,怎麽做,讨好地做,費盡心力的做……拿到她面前,全部都是輕視和指責。”
“我做什麽都無法讓她滿意,”肩膀被壓得很沉,沉得讓人一動都不敢動, “可是現在她死了,我連個讓她滿意的可能都沒有了……一直得不到認可,一直做得不夠好,一直都是這樣……慕彥,我什麽都做不好。”
“……我活到現在,連一句‘不錯’都沒有從她那裏聽過……”
“……你不知道我曾經有多嫉妒逸辰。逸辰永遠不會做錯事情,我永遠都是做不好事情……”
“……只有在和她争吵的時候,她才會多看我兩眼……”
“……我只是……”
就這麽擁抱着,邵逸辰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在他的所有印象中,都沒有見過男人這麽脆弱不安的樣子,從未有過。
他想:我需要為他做點兒什麽……
然後,就做了。
整個過程中,兩個人甚至都很少說話。黑暗中情欲的味道很淡,隐藏的東西很多……只剩下動作,喘息和低低的呻吟聲。
在高潮來臨的時候,邵逸辰伸手去摸男人的臉,指尖處有淡淡的濕意。
……一遍又一遍的單調重複裏,絕望的意味在慢慢變淡,有什麽東西沖破了出來。
情事結束後,邵逸辰淡定地安慰自己:我這不過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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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又有什麽事情改變了。
當第二天的太陽重新升起來的時候,生活仍然還在繼續。比如,對于邵鈞哲來說,除了喪母之痛外,有一樁和好萊塢談生意的合作案必須要做……他已經把這件事情拖了兩天了。
臨走前,他轉過身去看自己的房間裏自己的床——清晨的陽光燦爛,透過半拉的窗簾照射過來,連散落在枕頭上的發絲都有一種柔和的光亮。
他突然有一種巨大的恐慌,害怕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想象,睜開眼睛再閉上眼睛後就會再次失去……
像是想要确定什麽一樣,他走回到床邊去,拉開被子的一角後,低下頭去在裸露的肩膀上吻了一下——唇下的皮膚柔軟而又溫暖,有着錯落其上的淡淡吻痕。
很溫暖。
沉浸在被自我放大後的幸福和安靜中的邵總被一巴掌狠狠推開,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後,邵逸辰很不耐煩地說, “關門,冷,滾。”
此人有濃重的起床氣,一直以來就是如此……如果之前從未提及,那麽現在補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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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號那天的陽光很燦爛。
邵家是有名的大家族,邵夫人的交際又極為廣泛,因而盡管限定為家庭和親友的私人追悼活動,前來吊唁的人群絡繹不絕,其中不乏社會知名人士和世家名流。
肅穆的禮堂裏,水晶棺中的女人一如生前那樣高貴明雅,在棺外的白色雛菊花和白蠟燭燭光的映襯下,容貌宛若常人。
在葬禮舉行到一半的時候,有負責接待的人員過來向邵鈞哲請示着什麽。而邵鈞哲聽都沒聽完整句話,立刻回答了三個字。
他說, “趕出去。”
邵逸辰聞言看了他一眼,卻看到男人向他搖了搖頭,表示無需他來操心。
自從那一次發生在黑暗中的纏綿後,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微妙而且脆弱——原先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衡被輕易打破,而新生的關系卻還未界定。
或者說,是邵逸辰在單方面逃避這個問題。
他對他說, “……抱歉,我還沒有釋懷。換句話說,我對和你保持長久的,穩定的關系不抱有任何信心。”停了停後,又說道, “那天的事情,只是個意外而已。”
——去他媽的意外,邵鈞哲想。
然而,卻無計可施。
葬禮從上午10時開始,全程參與其中對于親友而言,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而之前的通知親友,應付媒體,選定墓園,确定葬禮流程……種種繁瑣之事,凡事親力而為之下,不是一句“勞心勞力”就可以簡單概括的。
在致悼詞的時候,傳聞與母親一向不合的邵鈞哲整個過程中都面無表情,卻在低頭向母親遺體鞠躬之後,擡起頭來時臉上已是淚痕蜿然。
12時整辭靈出殡,從東娛出發,扶棺行至北郊吉陽墓園下葬。全程由A。E出動六架攝影機随同拍攝,所經路線由市政府特意進行交通管制以予方便,參與人員嚴格限定,謝絕任何記者的訪問報道。
整個葬禮結束後,接受過親友再次的追思哀悼之後,整個墓園裏已經是人煙稀少了。
邵鈞哲站在石碑前沉默不語。從早晨到現在的日近薄暮,他和邵逸辰兩個人都是滴水未沾,粒米未食。但是,卻一點都感覺不到饑餓或者幹渴。
“走吧,”邵逸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不然媽又會嫌你沒出息了。”
邵鈞哲默默地轉過身來,拉着邵逸辰的手就向外走。邵逸辰掙了一下沒能掙開,便任由他握住的動作反握過去——男人的掌心仍然很是幹燥,但是卻涼涼得沒什麽溫度。
墓園很空寂,大部分人都處于永遠的沉睡中……小道兩邊的高大喬木挺立在那裏,腳下有厚沉的落葉堆積在一起,寂寞和寂靜的氣息無處不在。
“一年多之前,”邵鈞哲慢慢收緊了攥在手中的手指, “我一個人……待了一晚上,風很冷。”
邵逸辰沒有接話。
“還好,今天有你在。”邵鈞哲喃喃地又重複了這一句,也不再說什麽。
開車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進行什麽交談。有着什麽東西,随着葬禮一起從生命中被割裂了出去,有着鈍鈍的但是持續的麻痛。
被斬斷了,被割裂了,被分離出去了,從此失去了的什麽東西。
——自此往後,再也沒有一個人指責你把一切事情做得糟糕,可是,也再也沒有一個人在你把事情弄得真正糟糕的時候,來為你收拾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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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行到駛出環路後的第二個街口停了下來——這裏已經屬于私人住宅區了,來往的行人和車輛都很少,沿路過去的也是大片大片的別墅宅子。
“怎麽了”邵逸辰開口問道,因為在車子停下之前,曾經狠狠地颠一下了。
“不知道,好像是輪胎出了什麽問題。”邵鈞哲皺起了眉, “你在這裏不用下車,我去看看。”
車門被打開了,男人黑色的風衣在車窗上快速地閃過,然後便傳來了低低的咒罵聲。
“怎麽了 “邵逸辰又問了一遍,接着就推開了自己這側的車門。
“輪胎被紮破了,沒事兒,能撐到家裏。”邵鈞哲拍着手直起身來, “誰他媽這麽缺德!”
“沒帶備用輪胎嗎”邵逸辰拿起了了一瓶水,下了車後向前走了兩步。
但是,還沒等到把礦泉水遞給邵鈞哲,就被男人連人帶水地撲倒在車駕旁邊,後腦勺撞在堅硬的地面上,火辣辣的生疼。
“砰——砰——砰——!”
三聲槍擊聲響起在耳旁,一聲清脆,兩聲沉悶。
在聽到槍聲的瞬間,邵逸辰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在薄薄的皮膚下凍成冰渣一樣的寒冷。他下意識地伸手反摟住男人的腰身,卻在掌心下感到了一片滑膩的濕潤……帶着人體的溫度。
這種觸感讓他很快地清醒過來,一邊小心地坐起身來,一邊去查看男人的傷勢:一槍穿過了肩胛骨,一槍擊在了腰側……子彈,是從斜前方射過來的。
他擡起頭來,看到前方不遠處停着的一輛黑色轎車裏已經走下來了一個女人,驚慌失措地向着自己再次舉起槍來。
“他受傷很重,”邵逸辰慢慢地說,因為擔心自己的聲音會驚吓到對方而盡可能放輕柔嗓音, “請給我一分鐘的時間打急救電話。”
前半句話剛一出口,就起到了立竿見影的作用。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語無倫次地說, “……不,我不是要殺他的……他怎麽樣……你醒醒鈞哲……”
邵逸辰慢慢地把手伸進衣兜裏,但是剛一動作就被一直指着自己的槍口威脅地比了比。他無奈地舉高了雙手, “……我只是想拿手機,他一直在流血,而且直到現在都沒有說話。從槍口位置來看,可能是傷到了心髒或者肺……”
女人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雙手拿着槍顫抖地指着他說, “你離鈞哲遠一點兒……快!”
邵逸辰一點一點地向後退去,生怕自己的動作會刺激到她。
他剛離開一點距離,女人就撲上去抱住了邵鈞哲,用一種讓人發毛的嬌柔語氣說, “鈞哲你怎麽了你一定又是在騙我了……我沒有開槍打你,我只是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可是你怎麽總不聽我的呢……我偷偷告訴你,我爸爸和我哥哥都死掉了,他們給我留了一大筆錢,都是你的這都是你的。可是我爸爸死的時候你怎麽不來看我今天我去看媽你為什麽不讓我進去我會陪着你的不要擔心……”
邵逸辰慢慢地說, “……請先給醫院打個電話,他需要醫生和急救……”
“不用你管!”女人的聲音尖利得像是指甲刮過玻璃一樣難聽, “這是我的男人!……”她把摟着邵鈞哲的一只手重新挪到槍支的扳機上, “都是你不好,你們全在跟我搶鈞哲……我先殺了你再去救鈞……”
她這句話完沒有說還,身邊原本一直都一動不動的邵鈞哲突然撲上了她右手裏的槍,槍口抵在他的右肩上開出了一朵猙獰的血花。
——砰!
女人尖叫了起來。
邵逸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定在那裏,心跳的聲音和血流的聲音在耳邊混雜成了一片蒼茫——
神智明顯不清的馮淩嘉已經被擊昏在一邊,自己什麽時候出的手,怎樣出的手全都沒有了任何印象,只剩下懷裏渾身是血的男人。
邵鈞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瞳孔裏毫無聚焦地發灰,他努力地用力抓住他的手,但是無力的手指卻仍然在一寸寸地往下滑落……
“……別怕……”男人的聲音很低,并且很快地飄散在風中,迅速地零落成破碎的聲調。
而随着風漫延開來的,是溫柔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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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字的H,瞳瞳說是我寫的最短的了><……
麽辦法啊,和諧當道,我又是有前科的人【TAT……
俺握爪承諾,将會在個人志中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