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很怕…”
四九章 “…我很怕…”
12月的寒風被阻隔在車窗之外,黯淡下來的天色漸漸地成為了路燈逐一亮起的背景……在廣袤的鋼鐵都市裏,高大的建築物和湧動的車流都充滿了讓人卻步而止的疏遠冰冷。
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有時候身體很近心很遠,有時候卻身體很遠心很近。
邵逸辰慢慢地握緊了手中的手機,保持着仰靠在後車座上的姿勢一動不動,車窗外的街景從眼角處一掠而過,然後在視野的邊角處連成了一片絡繹不絕的灰。
沒有人問過他這四天來是怎樣度過的,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局勢的糟糕讓所有人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到了病床上至今還未有任何蘇醒跡象的男人……不僅僅是A。E,就連外界的社會都在看着他要如何應對這一切,如何撐起來這樣一個龐大的娛樂王國的正常運轉。
——如果做不到的話,想必樂意插手一二謀得一份不小利益的人,絕不在少數。
但是,現在,有人對他說“我現在就回去。”
邵逸辰勾了勾唇角,在電話那端的男人幾乎等得耐心全無的情況下,才緩聲回答, “沒什麽的,卓陽。”
杜卓陽沉默了一下,便開口解釋道, “前幾天,在姑媽的葬禮上,我沒有出現,不是我對她老人家不尊敬,而是我出席的話……可能會對邵家帶來一些不太好的影響。”
“現在呢”邵逸辰問他, “現在你回來的話,就能有好的影響還是說,華國這邊,對你下的追殺令,已經被撤銷了”
“……,”杜卓陽又沉默一下了,就在電話那端笑了笑,說, “總有辦法回去的。”
男人的笑聲很低,通過了跨洋的電波傳過來的時候,已經成了一片低沉的模糊。但是,每一個字卻又都是那麽清晰和自信,就好像是他在貼着耳的你邊認真地訴說一樣。
邵逸辰也笑了起來,然後用同樣認真的語氣說, “你聽我說,卓陽……這個時候,你能打來這個電話,對我來說就已經夠了。我雖然不太了解你現在的情況,但是也知道萬事開頭難,你在美國,要應付得事情肯定不比我少。而我這裏,還撐得住,鈞哲也撐得住。如果……如果你是在擔心我的話,常給我打來電話好嗎”
遠在大洋彼岸的杜卓陽看着窗外黎明将起的薄亮,心裏那一點點的莫名柔軟的情緒就像是即将升起的朝陽一樣,漸漸地在最遙遠的天際線處慢慢擴散而來,進而占據了整個心頭。
他一直以來都很關注邵逸辰的消息,但是由于時差的原因,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邵家出事的訊息……幾乎思考都沒有思考的,就撥通了對方的電話,更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現在就回去”。
——有那樣一種愛戀,哪怕你已經知道它無望得連自己都已經早就放棄了,卻也不能阻止那個人成為自己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就像是一個符號或者象征,每次想到的時候,都會有一種平靜的想念。
“逸辰,”杜卓陽在最後慢慢地說, “……去找房書平。”
邵逸辰有點驚訝地問了一句, “什麽”
“我不回去可以,”杜卓陽又重複着一遍這句話, “去找房書平,他現在就在Z市……他是姑媽的幹兒子,還是邵鈞哲的狐朋狗友。”
“……好。”邵逸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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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是個很需要勇氣來支撐的詞語。
在邵鈞哲出事之後,邵逸辰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公司的事務該如何應對。他需要信任的人,但是卻不敢輕易地信任別人。
對于房書平這個人,邵逸辰解得并不太多。這很好理解:因為一方面來說,房書平和邵家或者說邵夫人走得很近;另一方面來說,他并不想過分地參與到愛人的私人交往中去。
當然,一起吃飯或者娛樂還是有過的,只是并非深交而已。
——為了所謂的家産争奪,親兄弟之間尚且可能會反目成仇……那麽,對于這個“義子”和“友人”,能給予到何種程度的信任
好在是的,白唯又給過來了一條好消息,這次是真正的好消息。
“剛剛我還聯系了一下家裏的傭人,”看上去正在專注于面前路況的白唯很輕松地說道, “袁叔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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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挂了邵逸辰的電話之後,杜卓陽半靠在身旁的博物架上靠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黎明已經完全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在整個北美的上空投射下明亮的光線。
然後他再次拿起話筒,撥出了一串號碼。
電話“嘟嘟嘟”地響了三聲就被人接了起來,話筒裏傳來的聲音熟悉得讓杜卓陽牙根止不住地發癢。
“嗨親愛的……”男人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裏依然顯得十分清晰,而且聽起來心情相當的不錯, “雖然吧我昨天才從你那兒回來可是你就已經這麽思念我了真是的,不過這種行為還是很值得表揚和肯定的,以後要一定要多多益善才好……”
杜卓陽難以自制地抽了抽唇角,對着電話說, “對不起,我打錯了。”
說完就在對方一連聲的“喂喂你不準挂電話挂了我會打回去的我靠我真的會打過去的喂喂”中,面無表情地挂斷了電話。
電話鈴聲幾乎就在下一秒中響了起來……在“接”和“不接”中天人交戰了将近十分鐘後,杜卓陽還是嘆了一口氣,拿起了電話。
“……阿娜達,”電話那端男人的聲音顯得十分可憐兮兮, “你怎麽忍心這麽久不接我的電話要知道我一分鐘可是千萬上下的啊……”
“閉嘴,我一分鐘千萬美金上下!”杜卓陽冷冷地說, “房少,跟您相比,我真的覺得自己這二十幾年來的品行端莊得不得了。提醒您一句,如果還希望我們之間的合作能夠比較愉快地進行,就請不要再說出某些愚蠢得讓我想不認識你的話了。”
“可是,”房書平委委屈屈地說, “人家真的是‘将心托明月’啊!”
—— “我本将心托明月,誰知明月滿溝渠。”
“……OkOk……”滿意地過了嘴瘾的房總見好就收,态度端正地轉換了話題, “這個時候,你應該剛起床吧……有什麽事兒需要我效勞的”
——腦補無罪, YY有理。押一根黃瓜賭房少在說到“剛起床”的時候,丫的又想歪了一咪咪。
杜卓陽從1數到10,再從10數回1,确信自己已經恢複到風度翩翩的風範後,才說道, “你回國之後,應該知道邵家出事的消息了吧”
“報紙上那是相當的連篇累牍,鋪天蓋地,”房書平笑了笑, “而且,連你都知道了,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你這是什麽嬉皮笑臉的态度!”杜卓陽當即就怒了起來, “你明明知道……”
“冷靜冷靜,親愛的,”房書平硬生生地截斷了他的話, “你這麽着急,總不會是為了你表哥吧……放心吧,禍害活千年,他沒那麽容易死的;而且,被愛情滋潤的男人的戰鬥力和生命力都是超強的,他肯定舍不得挂了之後讓他老婆成遺孀。”
杜卓陽愣了愣,還沒能完全接受這番話到底什麽意思,話筒裏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所以說,你表哥有你表弟關心,我是不是該有你關x——”
電話又被撂下了。
房書平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手裏的手機,擡起另一只手來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煙晶墨鏡。
——不得不說,明明是同一質地同一樣式的同一款墨鏡,帶在不同人臉上還真有不一樣的風格:擱在杜卓陽那兒,就是一個暗黑氣場強大的黑暗BOSS;擱在這位這兒,就是一個吊兒郎當游手好閑的時尚雅痞。
“逗炸毛了又。”房書平如是說,其中蘊含的語氣與其說是遺憾或者反悔,倒不如是得意洋洋。
這種人,有着一個統一的稱呼,叫作:賤人。
沒事兒撈摸對方兩爪子,專挑對方不愛聽的話說,然後再幸災樂禍地在一旁“嘿嘿嘿”地得瑟傻笑……如果按照這個标準來說,很久之前,杜卓陽對邵逸辰态度其實跟這個也差不多。
所以難道說,一山還比另山高,賤人還得賤人磨
只是,需要提醒的是……杜少在邵逸辰這兒,可是碰了一個超級大的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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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逸辰趕到醫院的時候,離開了好幾天的老管家已經守在門口迎接了。
不過是一周又餘的時間,原本就十分精瘦的袁叔就已經顯得有些憔悴,而花白色頭發和剪裁合體的長款風衣的組合,卻又讓他看起來刻板且可靠。
“三少已經有家裏的傭人照料,還請您不用擔心。”袁叔一邊做出請邵逸辰先走的動作,一邊用平淡的語調說着。
“三少”邵逸辰大為不解。
“波寶兒。”老管家笑了笑, “夫人曾經開玩笑地說過。”
邵逸辰不再說話,然而在心中卻不免猜想着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對邵夫人,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少爺您還請放心,”袁叔按下了電梯的樓層數後,說, “馮家小姐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妥當……這類事情,還是由我這種人來做最為合适。我向您保證,您将不會聽到,或者看到,或者得知她以後的任何活動了。”
邵逸辰猛地轉過頭去看他, “……我以為,她被警方帶走了。”
“哦,”袁叔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每個大家族背後都有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東西,顯而易見地,您還并沒有掌握住這股力量……不過,您只需要知道,我所說的就是最直接的意思就好了。”
電梯平穩地停了下來,邵逸辰在走出電梯後停下了腳步。
他覺得,有些事情應該放在即将踏入的病房外面去講——他一點都不想在邵鈞哲面前說一些別的,其他的,與雙方都無關的話題。
“房書平這個人,”他有些突兀地開口問道, “你了解得多嗎”
“不太多,”袁叔想了想說, “但是夫人很信任他。”
“這樣啊。”邵逸辰緩緩地舒出一口氣,不再說些什麽。
袁叔察言觀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說道, “我會在今天晚上和他打一下交道,然後約他明天上午跟您碰個面,您看如何”
正要反射性地對此拒絕,邵逸辰卻在走進病房門的那一刻,想到了杜卓陽那句話。
——他說, “去找房書平。”
于是,原本拒絕的話語就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好。”
和負責醫師交談了之後,邵逸辰微皺着眉頭走到了病床前。
被各種醫學儀器包圍着的男人蒼白地躺在病床上,只有床邊的監護儀上不斷跳動的心電圖才能為他增加多一點的生命跡象。
他慢慢地坐下去,拉過男人的手握在雙手間——微涼的,幹燥的,熟悉的……
是的,熟悉的。
他曾經無數次地和這雙手交握在一起,也曾無數次地被這雙手擁抱。手腕的力度,掌心的溫度,指節的形狀甚至是指尖上的指紋,都已經熟悉到幾乎到了用靈魂記憶的深度。
他們彼此相愛過,彼此争吵過,彼此傷害過……彼此有過相伴一生的奢望,又彼此疏遠着步步遠離。
一個人一生的感情其實并不算十分豐富,有些記憶有些情感已經耗盡了很多的熱情,然後固執地存在在腦海中,成為了像是紀念碑或者勳章一樣的東西……被固化成了堅硬的實體,難以磨滅。
曾經滄海和物是人非……到了現在,其實一直緊抓着不願意放棄和堅持着過往的,其實只有病床上的這個男人而已。
邵逸辰想,有時候“背叛”這個詞語真的很難給出公允的定義。比如,他和邵鈞哲之間,究竟是誰背叛了這段感情。
他甚至想到,如果是自己先看到了馮淩嘉,會不會想都不想地就願意用身子為對方遮擋槍擊
他甚至想到,在去年五月裏的那個夏夜裏,如果邵鈞哲還陪在自己身邊,會不會也會像這樣說着“別怕”,拿自己的生命來換自己的安全
他不能确認,但是卻情願相信。
醫生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病人需要盡快的清醒過來,否則就需要做最壞的打算了……如果他有什麽最為挂念的人,可以嘗試着進行一下‘喚醒’。坦白地講,這種時候,其實就是病人意志力和傷勢的一場拉鋸戰了。”
邵逸辰把男人的手慢慢地拉到自己唇側,唇瓣和皮膚的摩擦非但不能帶來安慰,反而會有一種莫大的恐慌。
他看着男人緊閉的雙眼,雙手的力道就漸漸地握緊了起來。
男人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中漸漸地捂暖,然而卻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邵逸辰把自己的眼睛埋在男人的手中,低低地輕聲說道, “……我很怕……”
——我怕自己無法帶好A。E,我怕自己會把你和邵夫人費勁了心血而留下的這一切,都全部搞糟……
——我怕你會放棄和我之間的所有,我怕你會無法醒來……
——我怕這樣一別就是永遠,過往的現在的以後的所有日子裏,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回憶……
——我……我甚至怕你醒來後,卻換了另一個靈魂,就像是我一樣……原來,熟悉的陌生人是這樣一種感覺……
——說到底,我原來最怕的還是“失去你”……
所以,所以你既然對我說了“別怕”,那麽……
好歹也在行動上表示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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懇切地拍着小房子的肩:我終于對你說出了“賤人”這兩個字了……放心吧,你當之無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