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退潮

027退潮

紅月映照, 減退人的理智。

魔域窺視到這裏發出了遠勝從前的慘劇，恨不得指着屠殺一人的司雨霏，發出尖銳的笑聲。

“哈哈哈哈。”

笑聲先于這個陰森恐怖的地方發出, 司雨霏一時模糊了現實和纏繞了自己數十年的夢魇, 他殺死曉沐雲, 猶如在夢中殺死自己, 或者任何一只怪物。

曉沐雲在死亡和重生之間, 有一段小小的完全失去意識的時間，司雨霏便抓着這縱逝的間隙，釋放自己的施虐性, 他坐在曉沐雲的身上，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明亮的眼睛、失去人類的本心。

魔域無需為他的反常負上任何責任, 因為他從來就沒有被這裏影響過。

曉沐雲死去, 灰白色的衣服沾上紅色的血液, 棕色的眼珠子無神發直, 手腳無力地垂下。

司雨霏優哉游哉地擁抱他, 開心地看着他的側臉。

他抱着他的動作，就像是小孩抱着玩具。

事實上，現在的曉沐雲确實給予了他快樂, 就像是玩具給予小孩的快樂一樣。

在整個空間只剩下司雨霏的時候, 他足以沉溺進任何的情緒中去。

魚人在砸這艘船，大海的浪喧嚣。

這間房間比起外面，寂靜得可怕。

司雨霏其實是很想用更多的辦法殺死他的, 很想痛苦地折磨他的, 只是他反複在理智的邊緣中警告自己，這不是夢, 是現實，眼前被殺死的人不是虛幻，而是真的。那麽，他又覺得，如果曉沐雲慘叫幾聲也是好的，他是如此惡劣，期待用其他生物的痛苦來探索他身為一個人的真實性。但是曉沐雲除了被刀刺中時哼唧幾聲，就沒有發出過什麽聲音，被殺死，接着就無聲無息地死去。

司雨霏撇嘴，覺得有點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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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這樣覺得，但是曉沐雲不無聊，他在控制自己不要瘋掉，已經是好幾次瀕臨絕境了，他的眼睛放空，嘴角流出的可能是血，可能是口水。

明明他的眼睛已經因為死亡折磨變得空洞，卻不舍得眨一次眼睛，死死盯着手刃自己的人。

司雨霏眼睛閃閃發亮，比魔域中的任何一顆星星都要耀眼。

如果告訴曉沐雲實話，他換面具，一方面是為了更好地欣賞他的死狀，他一定會被撲在地板上，反複殺死吧。

這個地方，太容易讓人瘋掉了。

不過，如果被殺死，也很有意思。

司雨霏垂下腦袋，長長的頭發落在曉沐雲的臉上，好像在撫摸他的臉一般。

随後，他無數次舉起刀。

曉沐雲在長時間的摧殘下，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已經都到達極限了。到了後期，他被殺得無所謂，一度甚至懶得有任何的感想。他雖然看起來好幾次都要瘋了，但實際上，他卻做出了驚世駭俗的舉動。

細數自己的死亡。

一、二……四十、四十一……六十七、六十八……

每死亡一次，曉沐雲的食指就小力地敲了一下地板，用以提醒自己他在漸漸接近目标。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手指最後一次落地，曉沐雲的心本來該放松，但是他在看着司雨霏又一次朝他舉起刀，動作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的時候，瞳孔一震。

曉沐雲想要說話，偏偏喉嚨還沒有恢複，他張開嘴巴，什麽聲音都無法發出，甚至身體因為在恢複中，也只能無力地躺在地板上。

這就是魔域在玩弄人。

曉沐雲意識到這一點後，于被染紅的月光中，凝視司雨霏。

在司雨霏要落刀的時候，船突然猛然一抖。

這一艘船快要沉沒了，司雨霏因為這個變故，才回過神，他慢慢地轉過頭，看向身後的牆壁。

牆壁上的字已經不見了。

司雨霏眨了眨眼睛，他終于知道他們已經滿足了這個魔域的要求了。

“那我們走吧。”司雨霏轉回頭，想要和曉沐雲分享這個好消息，卻見曉沐雲躺在地板上，閉上了眼睛，呼吸聲均勻。

司雨霏的手裏拿着刀，滿手都是血，他保持着坐在曉沐雲腰上的姿勢，慢慢俯下身體，将臉貼在曉沐雲的臉旁邊，鼻子聳動，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

沒有死人的味道。

司雨霏是先确定味道後，再去探曉沐雲的呼吸。

在他趴在曉沐雲的身上聞來聞去的時候，房間的結界被打破了，屋頂一下子被掀開。

比海浪還洶湧的紅色月光一擁而入，趴在屋頂上的魚人們面目猙獰，看着其下的兩人，露出了兇惡的表情。

司雨霏見狀，想要撈起曉沐雲，先跑為上。

但是現在的境況根本就是跑不了的，魚人一只跟着一只往這邊靠近。他們綠色的皮膚在紅月之下顯得更加油膩惡心，泛光的表面都是粘稠的液體。

司雨霏本來都撈起曉沐雲了，但是看着眼前的光景，他不得不先把曉沐雲放下去，然後摘下面具。

他白皙的臉，被月光照得更加透亮。

司雨霏在面罩的一面畫上護身符，随後放在曉沐雲的手上。

海浪沖擊，不遠處，似乎有什麽要出海底冒出來。

是生的危機，還是更加強大的敵人。

魚人們不再等待，三只魚人先做頭兵，一下子從木板頂上跳了下去，襲擊司雨霏。

其他的魚人在船板上等待着，就在他們準備跟上去的時候，三道綠色的身影自下而上被甩飛上來，重重摔在了他們的面前。

魚人們下意識退開。

猛烈的風自平靜的空間刮起，斬魔劍自帶的紅黑色光芒劈開血月。

司雨霏從洞口飛了上去，飄飄然落在了風帆的頂上。

月亮在他的身後，恢宏壯觀，乍看遠得不可觸摸，卻又在下一瞬間逼近，于無數的魚人的眼中放大，仿佛要把他們吞噬。

本來，這一輪月亮應該帶給外來人恐懼，但是當它裝飾在司雨霏的背後，照得他顧盼生輝的眼睛迸發出恐怖的殺戮之光後，魚人們反而因此感到了月亮的恐怖，往後退了一步。

司雨霏一手拿着斬魔劍，一手放在身後。

他微微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露出了颠倒衆生的笑容。

“陪你們玩玩也行，雖然我不是很有興致。”因為他剛才已經玩夠了。

司雨霏的手自身後放下。

在短暫地被震懾後，魚人們一下子朝他沖了上去。

魚人們的跳躍能力非普通人可以企及，但就算是如此，司雨霏還是站得太高了。他們只能跳起來，然後讓後面的魚人踩在他們的背上，進行第二次跳躍。如此反複，從船上到風帆的杆頂，一條綠色的階梯形成，目标直指司雨霏。

後面的魚人踩着□□階梯上去，伸出強壯有力的爪子，他要從司雨霏的臉開始撕裂，然後再把他摔在地板上弄死。

司雨霏沒有動他的斬魔劍，因為所有魚人都在盯着他的斬魔劍，預防他的攻擊。他玩了一招障眼法，左手擡起。

魚人傻愣愣地看着他膚如凝脂的手。

“嘭！”

金屬鎖鏈自司雨霏的袖子裏飛出來，一下子貫穿了魚人的腦袋。

那是曉沐雲的銷魂蹄痕鏈。

他們連成一片屬實中了司雨霏的心意，那根鎖鏈按照他的意思，像是蜿蜒爬行的蛇，調整前進的方向，然後把這一條線上的魚人，全部貫穿身體。

“咯咯咯。”金屬總是會發出聲音。

穿透魔域中生物的身體，并非易事，偶爾鎖鏈也會卡住，但是因為使用者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它就只能繼續前進。鎖鏈上的血液越來愈多，染紅了冰冷的金屬光。

“咔。”當鎖鏈的頭掉在了地板上，一隊的魚人全部被貫穿了腦袋或者身體，垂落身體，懸在空中。

魚人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光景，瞠目結舌，忘記了立刻追殺過去。

他們不動手，那就輪到司雨霏了。

司雨霏手握斬魔劍，飛了下去。

司雨霏從來就不是打不贏這些魚人，而是逃不出這片魔域。他殺那些魚人，就像是揪着一條魚，狠狠砸在地面上。

場面殘忍了點，連紅月都忍不住藏進烏雲中。

在大開殺戒，忘乎所以的時候，這艘破船快要沉底了，水漫了進去。曉沐雲躺在地板上，海水開始沾染他的鞋子，随後水位開始上升，他半邊身體都泡在了水裏，

司雨霏給他畫的護身符被水淹沒，符咒花了，開始失去效用。

在這艘船快要沉沒的時候，烏雲移開位置，紅月照耀，突然之間，一艘船從海底冒了出來，穿破水平面，瞬間浮現，好像它本來就一直在那裏一樣。

滔天巨浪，一下子拍過來。

魚人的屍體一只又一只掉下，砸中趴在船體上的魚人。

船面之上，再無一只活着站起來的魚人。

司雨霏見船出現，他一下子從破開的洞口中，跳了下去。

曉沐雲靜靜地躺在那裏，不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禍事，水已經淹到了他的嘴唇，下一瞬間還會進入他的鼻子，那時候他就真的徹底死在魔域了，還不如那些被變成魚人的凡人。司雨霏彎下腰，用力背起曉沐雲。曉沐雲比他高，按照司雨霏這樣半拖半背的姿勢，他的腳直接拖在了地板上。司雨霏在心裏罵了一聲，然後用法力将他拖起，再用手抱住他的腳。

曉沐雲被他背着，臉落在他的肩膀上，安穩得不可思議。

船體受損，海水滿灌。

司雨霏用法術，背着曉沐雲一下子飛了起來。

在他們兩個人落在另一艘船上的時候，那一艘舊船沉沒了，帶着其他的魚人，與曾經殘忍的戰場。

“呼。”司雨霏被曉沐雲的體重壓得辛苦，所以到了安全的船上後，立刻放開手，一點憐香惜玉的想法都沒有，直接把曉沐雲放在了甲板上。

好久沒有這麽忙了，司雨霏坐在船板上，默默恢複平靜，然後四處張望。

在這一條船上，仍舊是可以看到紅色的月亮。

但是沒有關系，他們只需要在這裏靜靜待上一天，就可以出去了。

海面風平浪靜。

司雨霏的呼吸平穩後，又是閑着沒事，幹脆坐在曉沐雲的旁邊，揪着他的臉皮玩。

曉沐雲之前還有一個卦象，月不為災，水為禍。

大海是恐怖的，現在平靜無風，下一瞬間，也可能波濤洶湧。

就在司雨霏趴在曉沐雲的旁邊，伸出手捏他的鼻子的時候，大海的水平面上，微微的波浪顫動。一樣龐大到可以讓人誤以為他就是大海本身的魔物悄然出現，他只是從海裏探出了眼睛，獨眼的帶鱗的怪物。

司雨霏的動作一頓，他有所感觸，迅速立刻坐了起來，轉過頭。

他和那只眼睛對上了。

司雨霏就那樣看着他，不管那只眼睛比他的身軀還大。

看到司雨霏與自己對視，精神卻沒有出現一點問題，那只魔物發出了恐怖的笑聲。因為他的聲音，海浪翻滾，沖天巨浪于不遠處泛起，蓋下的瞬間，可以沖擊任何一條船。

渺小的船，在無邊的大海上。

“你手中的是斬魔劍。”那只魔物發出了嘶啞難聽的聲音，但是勉強還是能聽懂的。

司雨霏皺眉，他從坐着的姿勢，變為了半蹲的備戰姿勢，斬魔劍就在他的手中。

面對如此怪物，他也不恐懼，甚至開始在心中思考對策。

用鎖鏈套住他的腦袋，将他扯起來，然後用斬魔劍一點一點割下他的頭。

“哈哈哈。”似乎感受到了司雨霏的殺意，魔物滿意地笑了起來，“既然斬魔劍現世，弑神劍何在？”

司雨霏并沒有和他對話的打算。

“我不會攻擊你的，我可不想被斬魔劍傷害……我會放你回去，哈哈哈，好久沒有這樣的熱鬧了，弑神斬魔，哈哈哈哈……”魔物哈哈大笑，他在驗證完自己的想法後，緩緩沉回海底，“這樣看來，就算是神也不能随便許下諾言，神罰，人罰，哈哈哈哈。”

他看完司雨霏，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便消失在這一片領域上。

魔物離開，帶着剩下的魚人，現在，這裏是真的平靜了。

紅月在上，小船搖晃。

一天的時間過去，這一艘停在原地不動的船，送走月亮，迎來了朝陽。

曉沐雲再恢複意識的時候，是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醒的。

“少主，少主，醒醒。”一只手搖了搖曉沐雲的肩膀。

曉沐雲皺眉，繼而睜開眼睛。

範鄲的臉闖入他的眼簾。

曉沐雲一醒來，就想起了在魔域發生的一切。

“咳咳。”他想要說話，但是喉嚨一股鐵鏽的味道，應該是血，“範鄲……”

曉沐雲感覺身體似乎被什麽壓着，動彈不得。就在曉沐雲錯以為自己是不是癱瘓了的時候，他的視力完全恢複，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動不了了。

一個戴着面具的人縮在自己的懷裏，壓住了他的手和半邊身體。

範鄲早就看到了曉沐雲和司雨霏抱在一起的場景，表情複雜。

被兩人對話的聲音吵醒，司雨霏睜開了眼睛，然後一下子坐了起來。

“啊！”曉沐雲的手被他壓住了。

根據範鄲的交代，他們一條船已經消失了好幾天了，迫不得已，他們只好乘坐另一個城鎮的客船，想要來這邊打探情況。

結果船一來到這邊，就看見了一艘船停在原地不動，詭異得很，所以被派來的修仙者們便飛了過來。他們全部人一到，就發現司雨霏和曉沐雲抱在一起，其他人不見了。

說起這件事情，曉沐雲也是唏噓不已，他也把魔域中的事情說了。

死去的人已經救不回來了，修仙者們只能在這裏布下相應的結界，防止魔域再随機開啓，吞噬過路人。

曉沐雲的身心遭受了嚴重創傷，他矯情地又是吞仙丹，又是喊人把他僅僅被司雨霏坐到的手包紮了，然後坐在椅子上，一邊捂着胸口，一邊小題大做。

只是沒有人理他就是了。

“對了，我們其實是有其他任務的，就是去找從伏羲院溜出來的司雨霏，淨雲君能不能幫忙算一下？”有其他修仙者如是說。

“我現在算不了，因為我的心好痛。”曉沐雲如是做作地轉過頭。

所有人一哄而散。

曉沐雲見人走了，笑吟吟地用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手拎起一顆葡萄，塞進嘴裏。

因他終于無人理會，所以才能離開房間，在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去找司雨霏。

此時的司雨霏拿着一張地圖，坐在船的邊緣上，頭疼地轉來轉去。

“不用看了，這艘船是客船，下下個落腳點就是禦劍驿站，你到時候下船，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聽到了曉沐雲的聲音，司雨霏一下子轉過頭。

他現在戴着一張獸骨面具，依舊是擋住了半張臉，露出眼睛。

“是嗎？那為什麽走這邊，不走那邊？”司雨霏是因為發現路線和地圖不一樣，所以才在這裏煩惱地轉來轉去的。

“因為如果走那邊，會遇到不好的事情，但是繞個彎，就可以避開那個災禍。”曉沐雲得意地說，“我算出來的。”

“嘁。”司雨霏不屑地發出聲音，随後把地圖收起來，“麒麟山的蔔卦根本就不準。”

曉沐雲解開手上的布帶，不贊同地說：“我怎麽不準了？”

“反正就是不準。”司雨霏對此深以為然。

比如預言他是弑神斬魔者，就是很離譜的事情。

“垃圾占蔔，算七算八，怎麽不算算自己什麽時候去死。”司雨霏因為剛才找不到路，脾氣變得暴躁起來。

曉沐雲看着炸毛的司雨霏，笑着坐在他的旁邊。

“預言弑神斬魔者的人叫做什麽來着？”司雨霏現在才想起這件事情。

“曉沐雲。”他喊自己的名字。

“是嗎？”司雨霏毫不在意，“和你的名字很像，你的親戚嗎？”

曉沐雲聞言，捧腹大笑。

司雨霏轉過頭，看向曉沐雲。

曉沐雲笑臉迎人，伸出食指，指着自己，告訴司雨霏一件事情：“淨雲君是外人對我的稱呼，本人姓曉，全名曉沐雲。”

司雨霏張大嘴巴。

他現在只能慶幸，面具能擋住他現在的蠢臉了。

“你就是那個垃圾神棍？！”司雨霏現在是真的想殺人。

“什麽叫做垃圾神棍啊，我算東西很準的。”曉沐雲溫聲軟語。

司雨霏現在後悔沒有在魔域給他補一刀了。

“你不信？”曉沐雲和他拗上了。

沒有想到原來所謂的曉沐雲那麽年輕，這也是司雨霏一開始并沒有懷疑他的原因，現在知道了就是這個人害得自己剛出生不久就被追殺的人，司雨霏不想理他了。

“你真的不信啊。”曉沐雲将手上的布條拿在手中，晃來晃去，然後突然開口說道，“霏霏，司雨霏。”

司雨霏坐在船邊，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了曉沐雲的口中喊出了外面人本不應該知道的名字，他瞪大眼睛，用手指着曉沐雲。

“啊啊啊！”一道尖叫聲先于司雨霏喊出來，随後，這裏出現了第三個聲音，“什麽！你就是司雨霏？！弑神斬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