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胸腔裏跳動的怒火不知道來自哪裏。

從進入地下實驗室就開始膨脹的陰暗情緒, 終于像繃到了極點的氣球。

池南星看着他的眼睛,聽到他的聲音,這是他熟悉的人。但那種莫名的憤怒, 卻把那種熟悉拉遠了, 讓他覺得躺在手術臺上的人,只是一塊活着的肉。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

這個世界簡直像一桶黏糊糊的漿糊, 把他惡心壞了。

狄司說: 這很偉大。

池南星卻忍不住咒罵,讓這份偉大見鬼去吧!

“你和我一起進來, 是想知道AH63的制造過程嗎?”

狄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枕着胳膊笑了笑,然後垂下眼睫,短暫的啊了一聲, 說:“巴塞卡·萊恩, 我準備好了。”

他知道巴塞卡不會留情,因為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了, 原本他已經融化了一點, 不再那麽淡漠冰冷, 但是現在, 那些情緒通通不見了。

狄司想起小時候堆過的雪娃娃,也是這樣的安靜,不會活過來也不會笑。

他究竟經歷了什麽呢?

狄司想知道。

哪怕是一點點, 哪怕是十分之一。

他沉默的等待着。

寂靜的空氣中,忽然想起了咔噠的聲音, 束縛帶控制了狄司的身體, 把他牢牢固定在手術臺上。

冰雪的氣息由遠及近,在他耳邊, 如同刺骨的針。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好啊。”

狄司嘴角掀起一點笑容,定定的看着銀發藍眸的青年,手指悄悄的搓了搓,想要反抗的擡起來一些,又硬生生違背本能的躺下來。

那些醫療器械在屋子隐蔽的角落被巴塞卡翻出來,看上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最開始是一些刀,切走一部分皮膚組織,那疼痛尚可以理解。

但是後來太密集了,不斷地的取走毛囊,一部分指甲,□□,血,整個過程沒有人和他說話,那種異樣的感覺好像透過天花板上孤零零的燈,被無限的放大了。

狄司沒有叫停,也沒有抱怨,雖然肌肉緊繃得快要硬成石頭,但還是安靜地配合着。

那些細微的疼痛,暈眩的感覺,并不致命,但卻讓人的心裏産生了一種空洞。

狄司感覺冰冷的針尖接近他的身體,卻在靜脈前停下了,冰冷的手掌捏着他的臉頰:“你還想知道嗎?”

狄司回答他:“想啊。”

他覺得自己能扛得住,可以撐過去,因為那些傷害細微,但并不是致命的。

于是更多的東西接踵而至。

一些奇怪的藥劑注入他的身體,讓他感覺自己的胃液在灼燒,身體好像破成了一個大洞,從裏面呼哧呼哧冒着熱氣,口幹舌燥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開始掙紮,頭腦清醒的看着身體不受控制的彈動,那種滾燙的熱度沒有消融,如同溶解肌肉一樣包裹着他。

“巴塞卡。”

“你還想知道嗎?”

“……”

“我想。”

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有猩甜的東西流入口腔,胃裏的灼燒褪去,身體緩慢的恢複,卻讓痛苦變得更加綿長難熬了。

“巴塞卡……我能和你聊聊嗎?”

“随你。”

“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不記得。”

“你騙我,你的每項理論都是S+,不可能記不得。”

“……”

狄司笑了笑,忽然哇地偏過頭,嘔出透明的淡藍色的液體,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奇怪,四處漏風,像一個大大的風箱。

“巴塞卡,巴塞卡。”

“……”

那幾個字是頭腦裏唯一不迷迷糊糊的東西,他記得有人說,你要不要停下來,你還想要知道嗎?

狄司說不清楚,他只是不斷地搖頭,短暫清醒的空隙,會選擇問一些問題。

“椿樹的葉子是什麽樣子的?”

“我喜歡薔薇花,但是那玩意兒滅絕了,沒見到過。”

“春天的太陽落山是紫色的。”

“……”

池南星只是說,你還想知道嗎?

狄司點頭,想。

怒火從身體裏褪去了,池南星看着被他搞得亂七八糟的主角,呼吸都變慢了。

“巴塞卡,你覺得快樂嗎?”

噼裏啪啦的儀器從手術臺上掃了下去,池南星覺得不快樂,一點都不,這甚至讓他覺得惡心,他脫掉那身惡心的白大褂,抓着狄司的衣襟:“你到底想做什麽?”

狄司甩了甩頭,抓着巴塞卡的手說:“是不是還沒有完,我想知道全部。”

“你自己找死。”

“你不是……還活着嗎?怎麽是我自己找死。”

池南星頭腦裏的弦炸了:[系統,我要用精神力]

系統提前打好了報告,此時未免猶豫,但并沒有力量阻止:[已生成]

狄司忽然腦子一痛。

黑色的眼睛微微放大,看到了一間白色的房間,銀色頭發的小孩子,冰藍色的眼睛注視着鏡頭,從手術臺上跳下來。

狄司看到了自己小小的手,牽着他的實驗人員,他從小一個人到大,8歲的時候從小房子搬到了這裏,隔三差五就會有奇怪的數據測試和實驗。

狄司體驗到了很多東西,多的數不清的痛苦,他的腦子一下子膨脹,好像被高高舉起,一下子摔碎。

那些難以理解的東西湊成了一幅幅的畫面,但站在畫面中央的卻永遠只有那一個人。

“巴塞卡。”

束縛帶不知道什麽時候松開了,或許是掙紮,或許是小刀。

他抱着銀發青年,滾燙的眼淚落在他的後背上。

為什麽?

怎麽能呢?

他不明白,但是他覺得心髒被一下子捅了個對穿,好像一下子疼的快要死掉了。

強烈的情緒沖塌了心防,看不見的精神力将懷裏的人包裹,溫暖的觸手貼着冰冷的腳踝。

池南星的手指顫抖,眼神茫然。

好像一下子被包裹進溫暖的液體裏,他努力呼吸,精神力卻似乎和什麽奇怪的東西交融。

他眼前白茫茫一片,閃過許許多多畫面。

一個在雪地裏赤足奔跑的流浪兒,他鼻青臉腫,滿腳凍瘡,寒冷沁透骨髓,寒風如刀割的感覺。

他從垃圾箱裏撿到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搔搔頭,抱回了自己的狗窩。

好冷啊。

怎麽會那麽冷。

饑餓,胃痛,連舌頭都快要凍僵。

畫面一轉,又到了地下鬥獸場。

小孩子被關在籠子裏,可憐巴巴,渾身上下骨頭縫裏都透出一股酸痛和疲憊,但他卻堅持不懈,用牙齒死磕,終于咬斷皮繩,帶着一幫流浪兒跑了出去。

他肚子咕咕叫,瘦的像稻草人,放火燒了鬥獸場,那種暖洋洋的火焰讓人心醉。

貧窮,瘦弱,疾病。

幾乎輪着番的來。

遭人欺辱,受盡白眼,充斥着饑寒交迫的童年和血火的青年。

這樣應該堕入黑暗的人,卻因為童年的遭遇,太過喜歡溫暖的感覺,總是等不及哭泣,就直奔能吸引他的熱度而去。

這樣的人。

會說出這很偉大的話嗎?

如果不是,那又會是為了什麽呢?

池南星愣愣地睜開眼睛,他感覺身體熱乎乎的,滾燙的溫度把他淹沒,是有人緊緊地抱着他。

他擡了擡手,緩慢地搭着狄司的肩背,口吻冷漠的,疑惑的:“你知道了。”

狄司還清醒着:“對不起。”

那種強烈的傷心,難過的情緒透過無形蠕動的手,傳遞了過來。

“我不想安慰你。”

狄司說:“我什麽也不知道。”

他停頓了片刻,很肯定地說:“現在我知道了,巴塞卡·萊恩,我知道了,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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