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血米料、油封鴨腿

第36章 血米料、油封鴨腿

陸十五娘先是震驚于虞凝霜居然成婚了, 待聽明她竟嫁了一個七品的官身之後,更是驚訝得差點把瓷勺摔了。

但她到底見過些世面,馬上調整好了情緒, 笑臉也比方才要親切不少,不斷恭賀新婚之囍,又說原來是雙喜臨門之類,還是虞凝霜好不容易将她拽回了那女醫官的話題。

“這一位啊!”

陸十五娘無不激動地講了起來,“這一位可不是普通的醫官,是在太後娘娘身邊侍候多年的,和娘娘同是江南人士。”

“據說打娘娘剛入宮時就在身邊。如今娘娘憐惜她年邁, 特賜了府宅奴仆無數, 放她宮外養老。可還時不時應召入宮, 情分非比尋常。”

既在太後娘娘那處得臉, 自然于官家處也是上賓。

所以這一位淩玉章淩大娘子,便因陪侍太後娘娘有功, 而被官家親封為“寧國夫人”。并非靠丈夫或兒孫功勳, 這是她自己經年累月掙來的、實打實的官诰(1)。

陸十五娘這絮絮一大頓,大概是在委婉地向虞凝霜表明——寧國夫人身份尊崇, 真真是站在醫官頂點的人物了, 哪裏是說請就能請到的?

沒想到虞凝霜聽了, 更興奮了。

還真是一位難得的名醫啊!

如果能把她老人家請來,莫說是婆母的病了,福壽郎痊愈也有希望。

虞凝霜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将黃鼠狼那個庸醫掃地出門了!

虞凝霜也不是個憨的, 自然知曉請寧國夫人問診絕非易事。

可陸家能以平民家族之力請到, 她多少還有嚴铄裝點門面, 想來也不是全無可能,這便旁敲側擊陸家是如何請回這尊大佛的。

“那可是太後娘娘身邊下來的老人, 什麽富貴沒見過?尋常財物自然撼她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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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十五娘提起此事頗為自豪,倒也爽快告知了。

“寧國夫人是一位老饕,唯喜愛美食佳釀,據說也好鑽研些藥膳湯飲,所以她對司庖廚之人嘛,比其他貴人們多存了幾分在意,‘今日做的什麽湯’呀‘此菜如何做得’呀,多少會這般閑聊幾句。”

“而我家那堂弟偶爾往鳳駕前傳送膳食,到底在寧國夫人跟前混了個臉熟。又多虧她老人家心善,這才請得動這尊大佛。”

于寧國夫人,這或許只是日行一善的突發善心,和救助一只小貓小狗沒什麽區別;

于陸家,卻真的是救命的稻草。

“虞娘子你是沒見到,老夫人那氣勢——”

“陸姐姐,你看我這兒的飲子冰點,能不能入她老人家法眼?”

正滔滔不絕的陸十五娘猛然收聲,與虞凝霜四目相對,半晌才恍然明了。

對啊!

未嘗不可啊!

她陸十五娘在大酒樓供職,多少也見過不少珍馐,可單這一碗冰碗子,就未見過手藝出虞凝霜之右者。

若是虞凝霜再特意精心整治一番,指不定能做出什麽新奇的餐食……陸十五娘忽然也順勢而上,找到了攀附寧國夫人的門路。

其實,陸家一直苦于無法真正讨得寧國夫人歡心。

老夫人說一不二,既然答應,便盡心登門救治。可她每回來只例行問診,任憑家中百般邀請,卻從不曾賞臉留下用飯。

別說用飯了……也不知是因本身對飲食的講究,還是多年浸淫宮中養成的謹慎,她對那些精心準備的茶水果子碰都不碰一下,診完就走,除了醫囑,話也不多說兩句。

如果虞凝霜真能靠廚藝入了寧國夫人眼,那她陸十五娘作為牽線之人自然也跟着沾光。

陸十五娘心神不禁為之一振,忙道,“你的手藝我當然信得過呀!趕巧了,她老人家每十日來家裏一趟,下一趟正是後日,你看……”

……

出了汴京冷飲鋪,陸十五娘還有些一頭霧水。

她已和虞凝霜商定,創造機會讓後者見到寧國夫人,進而想辦法折獲其青睐。

可虞凝霜約定了往陸家去的時間,便未再多說,只問了寧國夫人在飲食方面是否有醫囑,陸十五娘如實回了——

當然是要“清淡”“溫養”,這些飲食上的醫囑大同小異,陸十五娘沒覺得有什麽值得單獨費心思考。

直到被虞凝霜追問“可曾特別提到什麽食材?”,陸十五娘這才想起,老夫人某一回離去的時候,似看着遠空随口說過一句“七月半鴨,八月半芋”,讓她們多給伯母熬些鴨湯來。

虞凝霜聽了這話,便撫掌而嘆,恣意笑了起來。

“這不是正好了嗎?”

*——*——*

“這不是正好了嗎?”

虞凝霜心滿意足看着籠中兩只肥鴨,這正是她之前托蔡廚娘買的鴨子。

這對鴨子果然肥美,一看就很好吃,又是難得的老鴨,虞凝霜心想不能糟蹋了,一直沒決定怎麽吃,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場。

去陸家時要做的菜品她已胸有成竹,今日是提前預演一遍,所以從飲子鋪回來就帶着府中仆婦們忙活起來。

依着自己的習慣,她照例先将種種配料備好,這才開始真正烹調。

虞凝霜到底只是個半吊子廚師,宰殺這種大事還是要交給生活經驗豐富的白嬸子。

武三娘幫着攥住奮力蹬掙的鴨腿,一行人來到院裏。

新奇的是,虞凝霜備好一個深深的圓盤端在一旁,其中早裝了雪白的糯米。

她與白嬸子說了這糯米用意,對方不禁驚訝,但是想到娘子總有些有趣點子,當即便聽從。

只見她手法老練,拿刀往那鴨脖子一割,就将其拽過來往圓盤裏放血。

赤紅的鴨血被淋進去,虞凝霜還在快速攪拌,這場面未免有些駭人,谷曉星吓得連連往後退。可又實在好奇,便扯着武三娘的袖子偷看。

為何要把鴨血這樣用呢?她正這麽想着,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鴨血竟然連帶着米一起凝固了!

谷曉星不可置信,鼓起勇氣上前将那深盤晃悠晃悠,這鴨血米卻如冰凍湖面一樣,一動不動,直到被虞凝霜用竹箸尖沿着邊緣劃了一圈,扣在了案板上。

谷曉星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并不知虞凝霜這是做了一塊地道的“鴨血米料”。

只需眨眼的功夫,熱血一涼,便以絕佳的天然黏合力将糯米都凝固起來,共同組成了這一大塊緊實的米料。

米料的顏色豔麗極了,就如同一塊有着規整白色紋路的紅紋瑪瑙石。其質也像石頭似的,能被規規整整切開。

米料準備得當,其餘鴨肉也斬塊下了油鍋。

虞凝霜還特意把兩只鴨腿留了出來,要單做成另一道菜,給自己和嚴澄開小竈。

鴨肉在蔥姜熱油裏滾了一遭,馬上就爆出濃香。

虞凝霜又淋小半碗米酒進去,酒香頃刻融入香煙騰起,更是給這滋味添了一把柴,燒得在場衆人饞得火燒火燎。

再加水,加鴨血米料,剩下的工作就交給時間,等着慢慢炖煮就成。

所以這道老鴨湯其實很簡單,反倒是要用鴨腿做的另一道菜更費工夫。

虞凝霜慶幸的是府中早有一罐鴨油,省的她還要現熬。

就這麽一小罐,虞凝霜用得仔細,找了一個小砂鍋将其裝入,升起文火。

凝固的鴨油潔白似奶膏,融化之後卻是華麗的淡金色。這罐鴨油是蔡廚娘熬的,熬煮得十分到位,所以已沒有了禽鳥的膻臊味,只餘鮮香。

虞凝霜小心地将那對肥美的鴨腿碼在砂鍋底部,保證它們全部被封入鴨油中。

武三娘驚呼,“乖乖,什麽菜用這麽多油啊?娘子這是要炸鴨腿嗎?”

可是炸制,又怎麽會用小鍋小火?

“也不算炸,”虞凝霜笑回,“更像是用油去……煮?”

虞凝霜做的正是那道經典法餐“油封鴨腿”。

這道菜做法之獨特,從名字就能看出,是對油的用法的一次究極拓展。

看着不解的仆婦們,虞凝霜忽然想起一個易被她們接受的類比。

“就和燠肉差不多,都是用溫油讓肉慢慢變熟煮,而不是用大火炸。這樣烹制出來的肉食會特別鮮嫩可口。”

她這麽一說,武三娘等人就理解了。

虞凝霜自己也忽然有了新的感悟,覺得燠肉和油封鴨腿确有異曲同工之妙,燠肉用的不也是這極具前瞻性的低溫烹調法嗎?

她盯着這鍋鴨肉,眼看着油溫逐漸穩定,細密的氣泡正從鍋底湧起,亮晶晶的,一圈圈而鑲嵌在鴨腿邊,像是幾層蕾絲镂空小花邊。

既提到了燠肉,虞凝霜難免想起了田六姐家。

最近這陣實在太忙,等後日見過寧國夫人,無論結果如何,虞凝霜都決定順路去田家雜煎看看。

之前見田六姐時,對方那不尋常的舉止始終讓虞凝霜始終挂心。

很多時候,虞凝霜從冷飲鋪回來後,會回屋小憩一番。

現下湯鍋和油鍋都由仆婦們看着,按說她大可好好休息,然一想起田六姐,她就坐卧難安的,輾轉反複了一個多時辰,幹脆又起身往後廚去了,想着不如先好好吃一頓纾解壓力。

于是嚴铄回府的時候,就見到虞凝霜和嚴澄在垂花廳,一人啃着一只鴨腿。

這小巧的垂花廳,是嚴府景致最好的一隅。蒼綠的葡萄藤織出一片濃蔭,木芙蓉開到爛漫,一簇簇如同渺然的粉霞紫霧,而在這樣的清雅風物叢中,叔嫂倆卻赤手上桌,吃得滿嘴油光,見到他也沒停下。

這明顯也不是在正經用夕食,蓋因二人面前都只有那鴨腿。

可見嚴澄現在不僅不遵從用餐的禮儀,連時間也被虞凝霜帶偏了——看到好吃的,即刻就吃。

換作往常,親見這無規無矩、流裏流氣的場景,嚴铄是一定會呵責幾句。

然而現在,想到自己已然下定的決心,又看到二人皆一邊吃,一邊防備地看着他,嚴澄甚至如落單的小獸,不自覺往虞凝霜處靠了靠……

嚴铄不禁心中喟嘆,緩步坐到弟弟身邊。

親見幼弟臉上的滿足和油花,嚴铄忽然明白了虞凝霜之前的話。

何必管什麽禮儀規矩?

嚴澄既然愛吃,什麽時候想吃都行。這孩子已然遭了大罪,事事不得自在,難道這麽幾口飲食,他作為兄長也要管束?

嚴铄心中百轉千結,最後只問了一句。

“好吃嗎?”

嚴澄仰頭看他,半晌,沖他點點頭。

“那就好。”

嚴铄幾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摸弟弟的頭。

嚴澄下意識想躲。

然而,大概是被嚴铄難得柔和的神情诓住,又或許是另一邊就是正因啃鴨腿而巋然不動的虞凝霜……

總之他躲得幅度很小,到底任那只肌結修長的手,摸上他發角纏的彩缯。

一瞬間,仿佛繞藤而來的風都暫時停懸,代替嚴澄将柔軟的彩缯撫上兄長的手,默然守護着這溫馨的一幕。

虞凝霜不動聲色,只餘光瞥了一眼,微微翹起唇角,繼續認真啃鴨腿。

倒是嚴澄低頭看着手中鴨腿良久,而後下了天大決心似的,将其一折為二。

那本是一整只完整的鴨腿,有圓鼓的棒骨,以及上面連着的一大扇肥美腿根,剛好能從中間關節掰開。

嚴澄将其分開,把自己還沒咬到的鴨棒骨朝嚴铄遞了過來。

這鴨腿形狀完美,肉質飽滿厚實,如同一個雄赳赳的小棒槌。

表層是金中帶焦的漂亮顏色,軟糯的鴨皮光滑如将褪未褪的絲衣,而米白色的鮮美肉質若隐若現,像是琵琶半遮的美人。

美則美矣,但是這個鴨腿在滴油,難免就有些像是美人……在流哈喇子。

嚴铄一滞,下意識撚了撚指尖,仿佛已經沾到那些油膩膩的鴨油。

往常,他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用餐的。而且不論怎麽看,這鴨腿與他口味相較,都過于油膩了些。

但是今日……

傍晚的熏風也好,淡渺的香氣也好,不遠處李嬷嬷的笑臉也好,就連後廚升起的炊煙也好,一切都這麽剛剛好,都這麽自然而然地發生,并且交融。

嚴铄便接過鴨腿,自然而然地吃了起來。

一口咬下去,他便知這和他以往吃過的鴨子都完全不同。

漫長而溫和的熬制,已經使得鴨肉的組織非常松散地分成一絲一絲,但是卻絲毫不幹柴。因為每一縷肉絲都在油脂中被充分浸潤和加熱,只等着被人咬下去,然後迅速釋放出濃郁的鮮香,讓味蕾瞬間沉醉。

鴨腿在溫油中慢熬之後,其實應該将其直接留在油中,等鴨肉重新凝結,如同铠甲一樣把鴨腿完整封入其中。

這才是菜名中那個精準的“封”字的含義,所有的香味和汁水都被牢牢“封”住。

這樣的鴨腿實際上是處在密封狀态的,不僅可保持數日不壞,味道還會如陳酒一樣,愈發香醇柔和。

等需要吃時,再拿出來用熱油一煎即可。

但是虞凝霜實在太饞了,直接将這藏釀的過程省略。

鴨腿剛從溫熱的砂鍋中被取出,就又被投入燒得滾燙的鐵鍋,無縫銜接。

因為鴨腿表面豐富的油脂,那時鐵鍋裏都不用放油了,只聽“刺啦”一聲,鴨皮馬上被烙出誘人的焦黃色。

最後這一步大火煎烤,是剛點的龍睛,是新添的花苞,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訣竅。

它使得鴨皮糯而略脆,鴨肉柔且多汁,每一口咀嚼都是十成十的滿足感。

嚴铄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直接用手拿着一只油光锃亮的鴨腿吃,更沒想到這鴨腿居然這麽好吃。

“很好吃。”他對弟弟說道。

其實,這一句話,本來更該和另一個人說。

但那人只叼着鴨腿匆忙別開了臉,生怕嚴铄要把她一半鴨腿也分了去似的,甚至肉眼可見地正在加速進食。

嚴铄:“……”

看着那鼓囊囊的腮幫,那亮晶晶的嘴唇,還有那随風微動的鬓發,嚴铄忽然覺得,偶爾在屋外用餐也很有情致。

他問李嬷嬷“夕食可做得了?”,在得到肯定回答後,便讓在此處擺飯。

又有一句是問嚴澄的,“福壽郎,你和我們一起吃嗎?”

嚴澄本來想着吃完鴨腿就躲回自己西廂房的,忽就被問住了。

而虞凝霜反應快,極其配合地哄勸。

“今日你陪阿兄阿嫂吃飯,明日阿嫂陪你做涼粉。上回不是說了,要試一下用綠豆糊和白礬做鹹口的?”

嚴澄本就是喜歡和虞凝霜擺弄美食的,而之前胭脂藕片的那場試驗,更是激發了小家夥的探索精神。

叔嫂倆這兩天,正在研究用各種不同的食材凝固涼粉,分辨優劣,核算成本。

于是嚴澄就被虞凝霜這一句話勸下了。

李嬷嬷和白嫂子很快将夕食都擺上來。

今日主食是現蒸的豆角肉包子。豆角切得細碎,并着新鮮豬肉調的餡兒。

肉沒放太多,只是借個味兒。但是比起那些滿滿一兜肉的包子也是不落下風,一咬開,豆角又嫩又多汁,将鮮美的味道全灌入口中。

菜肴另有一碟蓮藕肉丸、一碟幹煎魚,以及兩碟時蔬,分別是清炒茭白和絲瓜雞蛋。

至于湯羹,自然就是在虞凝霜指導下剛剛煲好的老鴨湯。

當着嚴澄的面,虞凝霜當然是一個最溫柔體貼的兒媳、阿嫂和娘子。

于是指着那砂鍋先和嚴铄商量着給楚雁君送去一碗。

嚴铄顧忌着黃郎中的醫囑,本不欲随意給母親加餐食。

但是架不住虞凝霜柔聲細語講那鴨子有多難得、多肥嫩,講這湯的做法多講究、多細致,足足炖了兩個時辰。

嚴铄又何嘗不心疼母親整日飲食只是清湯寡水?這便終于松口應下。

虞凝霜心知,要扳倒黃鼠狼的第一步,就是動搖嚴铄對他的信任,以家主的身份主動去破壞黃鼠狼定下的那些“金科玉律”。

如今第一個小目标順利達成,虞凝霜也不禁眉開眼笑,拿了一個湯碗要給嚴铄盛湯,還友情附送了“夫君若是喜歡,我往後再做”的做作發言。

阻止了白嬸子的侍候,虞凝霜親自歡喜地掀開砂鍋蓋。

*——*——*

陸家三嫂放下砂鍋蓋,随口埋怨着陸十五娘。

“十五妹,你這不是胡鬧嗎?”

她語氣中透着親昵,表情卻刻意誇張,手也毫不客氣對着砂鍋指指點點。

“這東西看着黑乎乎的,可不能拿到寧國夫人面前現眼啊!”

陸家三嫂嘴上嫌棄地說着,卻不自覺使勁兒翕動着鼻翼,想把這豐腴的香氣多吸幾口。

……确實,這鍋鴨肉湯還真是挺香,就沒聞過這麽香的鴨肉湯。

但是一看到那湯裏的一塊塊黑乎乎,陸家三嫂就再次堅決了說辭。

那挑揀的目光也從砂鍋移到了穿着布衣的虞凝霜身上,十二分的愛答不理。

虞凝霜今日計劃,是扮做普通廚娘和陸十五娘同來,獻上自己做的老鴨湯,先用吃食俘獲寧國夫人的心。

否則,若是一開始就提出為婆母治病,只怕會因這功利攀附之嫌,連老夫人的面都見不到。

“三嫂,要不你先嘗嘗?這湯味道肯定沒問題啊。”

陸十五娘戴着笑容周旋,其實心中也在叫苦不疊。

她見虞凝霜做的吃食都精致美貌得了不得,也不知這老鴨湯怎麽就做得這麽難看?!

其實硬要說……也不算難看。

鴨肉塊大小得宜,褐中透粉,又有鮮紅枸杞、嫩黃姜片、青白蔥段等點綴,還有隐隐藥香,這俨然是一鍋正常的鴨湯。

不正常的是那湯料中——有一塊塊暗黑的塊狀物。

也正是因為這些黑塊,連那湯都顯得不太清澈了。

就賣相來看,和三嫂請的大廚所做,實在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但是陸十五娘騎虎難下。

她自有私心,盼望能為家族和寧國夫人搭上線的是自己。

就算不是她,也不可以是已然掌管內務的三嫂,不能讓她再出風頭。

有着這一份兒寧為玉碎的心思,所以陸十五娘現在必須要和虞凝霜統一戰線,只當着滿屋嫂子弟妹,高聲說道起來。

“我的好三嫂,那些貴人呢,怪癖可多着呢。聽說官家吃膩了禦膳,還總差內侍往街市上去買小吃呢!人家老夫人的口味,可不是咱們這些圍着自家爐子轉的小民能揣測的。”

果然,這話一出,整日圄于內宅掌管家事的三嫂立時變了臉色。

陸家衆婦這便七嘴八舌讨論開,各以陸十五娘和陸家三嫂為主,分為兩派。

“聞着是挺香的。要不咱們試試?”

“還是等先問問九哥罷?九嫂,你去找他?”

“我看還是不行。沒見過這麽難看的鴨湯,有毒似的,可別橫生波折。”

虞凝霜在一旁,乖巧扮演一個普通的廚娘,并不插嘴。

天地博大,陸家婦們卻被擠壓到這方寸之間。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唯一排解這種憤懑的手段,似乎就只是互相推搡,在狹窄的賽道上,拼命為自己争奪更多的空間。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虞凝霜對這姑嫂之間明裏暗裏的唇槍舌劍不甚在意,其他人似也是司空見慣。

況且,虞凝霜低頭瞄一眼自己精心制作的老鴨湯,心知也不能怪人家嫌棄。

實在是鴨血米料煮熟之後,仿佛坐着時光飛梭,從靓麗的少年時光直接快進到了暗沉的老年,那飽滿和美豔都一去不返,只剩一塊皺皺巴巴的暗色米料。

雖然在味道和營養方面絕對是頂尖,但是它就像是一個醜男。

就算确實性格好、人品優、才學佳,但由于真的太醜了!絕大多數人,都沒那個有耐心去了解它的豐富內涵。

争論中,陸十五娘略占上風,便乘勝追擊,只道往常不論備上多精致的吃食,老夫人都決計不動。這鴨湯起碼看起來很獨特,說不定能得多看一眼。

她口舌伶俐,倒是真将在場衆人說動幾分。

也是因為陸家衆人實在束手無策了,始終找不準讨寧國夫人歡心的方向。

他們既怕準備不周怠慢了貴人,又擔心準備過盛則顯谄媚,再盛……再盛陸家其實也負擔不起。

這回陸家三嫂花三兩銀子工錢請了赫赫有名的大廚來,加上精心采購的食材總共已花出近十兩。

陸家也不過是比尋常人家寬裕一點點,那最有出息的陸逍一月俸祿才将将五兩……絕大部分支出,還得是族中貼補。

能結識權貴固然令人心動,可回回踏步不前,只錢財布帛流水般嘩嘩被征奪,族中人本已略生怨言。

長此以往,更是徒增消耗。

說實話,若是再不成,陸家也沒別的辦法了。

還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讓這老鴨湯試一試,怎麽也算多一個保障。

親耳聽着風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吹去,虞凝霜也終于開口了。

“衆位姐姐,小妹有一言。”

何止一言?

虞凝霜早知凡事不會一帆風順,因此模拟了應對各種情況的回旋話術。

老鴨湯被嫌棄賣相不好,實在是最好處理的情況了。

“不如,我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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