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暗湧21

第23章 暗湧21

一個多月沒見, 眼前的男人瞧着熟悉又陌生。

神情間依稀可見散漫的少年感,卻完全不同于班上那些十七八歲的小男生,眉眼間沒了青澀, 透出的俱是沉穩從容的成熟味道。

他看着似乎瘦了些, 冷白皮膚襯着黑色大衣,發頂幾乎觸到斜伸過來的花枝。

一雙修長的腿包裹在深色長褲裏, 就這樣逆着夕陽, 站在一地染着餘晖的粉色花瓣上, 好看得仿佛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二次元男主。

“哥哥。”許雲淅強忍着洶湧的心潮,張開嘴輕輕喊了一聲。

“嗯。”男人應了一聲,望着她的清湛眼眸裏有笑意流轉。

分開這麽久, 她以為能把心底那些貪念徹底拔除, 卻不想再次見面,他的一舉一動, 甚至一個細微的眼神,都能牽動她的心。

可他只是她的哥哥。

像溫瀾之于溫漾那樣的哥哥。

濃濃的酸澀在心底泛濫, 她垂落眼簾,掩住眼底的情緒。

卻聽頭頂傳來男人關切的嗓音,“怎麽瘦了這麽多?都沒好好吃飯嗎?”

許雲淅想要否認, 可還沒來得及開口, 溫漾就搶先說道:“是呢, 淅淅現在飯量可小了,每頓就吃一點點,菜也吃得少!”

勵驀岑偏過頭去問溫漾, “你怎麽不叫她多吃點?”

溫漾張口就回:“她吃完就跑了!我根本追不上!”

許雲淅:“……”

她跑, 是因為不想被拉去操場看何一帆訓練……

最近溫漾被何一帆迷得不要不要的,許雲淅卻完全get不到何一帆的帥。

或許, 這便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吧。

在溫漾眼裏,何一帆是最帥的。

可到了她眼裏,誰也比不上勵驀岑。

許雲淅收起紛雜的思緒,擡眼朝溫漾看去。

溫漾沖她揚眉一笑,又接着和勵驀岑“告狀”,“在學校裏不好好吃就算了,就連放假了她都不肯吃點好的!

就在剛剛,我叫她去豐泰吃意大利菜,那家店可正宗了,食材是從意大利空運過來的,廚師也是意大利人,可淅淅就是不肯去!說随便吃點就好了!”

勵驀岑邊聽邊便把目光轉回許雲淅臉上。

許雲淅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沖着溫漾小聲說道:“豐泰廣場太遠了,我不想浪費時間……”

溫漾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反駁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好好吃飯哪來的精力刷題呢!”

說着又尋求勵驀岑的認同,“驀哥你說是吧?”

“豐泰廣場是嗎?”男人沒有應溫漾的話,只是擡手卸下許雲淅身後的書包,幹脆利落地說道,“走吧。”

“好嘞!\"溫漾挽住許雲淅的胳膊,仰着臉沖走在許雲淅前頭的男人笑道,

“驀哥,吃完之後我們再去看場電影好不好?每天學習學習學習,腦子都要鏽掉了!”

勵驀岑爽快應道:“好。”

“耶!驀哥最好啦!”溫漾開心得活蹦亂跳。

許雲淅卻笑不出來。

她強壓着心底的情緒,強顏歡笑地吃過晚飯,又被溫漾拉去看電影。

剛進電影院,就遇上了何一帆。

溫漾拽着許雲淅,熱情地跑上去跟人打招呼。

她的身高只到何一帆的胸口,和他說話的時候,腦袋仰得高高的,滿眼都是笑。

何一帆不是溫漾喜歡的第一個男生。

她的喜歡,來得快去得也快。

有時候僅僅在食堂瞄到一個長得帥的,她便惦記上了。

然後到處打聽對方的信息,接着便鉚足了勁去追。

越是追不到越來勁。

等追到了,要不了幾天就膩了。

之後便又去尋找下一個目标。

循環往複,樂此不疲。

許雲淅覺得,溫漾的“喜歡”并不是真正的“喜歡”,而是她無聊之餘玩的感情游戲而已。

從前,她并不認同這種随意的态度,此時此刻,卻忽然心生羨慕。

要是自己也能和溫漾一樣,抱着游戲的态度不停轉換目标,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陷在貪念的泥沼裏,越掙紮反而陷得越深……

想到這裏,許雲淅偏頭看向勵驀岑。

離檢票還有一段時間。

他正在排隊買爆米花。

一襲質地精良的大衣,襯出颀長挺拔的身形,加上那張顏值優越的臉,走到哪裏,都備受矚目。

不過短短幾分鐘,就引來好幾個要微信的女生。

他懶得理會,只是招手叫她過去。

許雲淅以為他想讓她排隊,便站到了他前頭。

結果往前挪了好長一段,他也沒有離開。

正暗自納悶,就聽男人溫煦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明天什麽安排?”

她聞言轉過身去,正好對上男人垂眸看來的視線。

心尖沒來由地一顫。

她下意識地躲開他的視線。

四周滿是爆米花的香甜氣息。

一場電影剛剛結束,成群結隊的人從出口湧出來,喧鬧聲不絕于耳。

大約怕她聽不清,男人微微俯身,接着說道:“想去哪裏玩,哥哥帶你去。”

溫和輕軟的語氣,聽着,就像在哄幼兒園的小朋友。

在他眼裏,她就是個沒長大的小朋友吧。

除了學習,便是吃和玩了。

許雲淅仰起臉看向身前的男人,搖頭道:“哥哥剛回來,還是好好在家休息吧,我和漾漾說好了,今晚住她家,明後天我們一起去圖書館自習。”

男人眼底的笑意散了些,深邃眸光聚起,一言不發地看進她眼裏。

心口陡然縮緊,許雲淅低下頭轉回身去,排在前面的人正好抱着一大桶爆米花離開,她上前一步,開口點單。

坐在光線昏暗的電影院裏,許雲淅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大屏幕。

右手邊的溫漾笑得樂不可支,她卻什麽都沒看進去。

餘光裏,另一側的男人歪在椅子裏,單手撐着腦袋,已經一動不動很久了。

是睡着了嗎?

許雲淅小心翼翼地轉過臉。

男人的側臉染着一層黯淡光影,眉眼隐在暗處。

她正要仔細分辨他的雙眼是睜還是閉,就見他懶洋洋地傾過身來。

淡淡的薄荷味在鼻尖散開,刻意壓低的暗啞嗓音穿過滿場笑聲鑽進左耳,“怎麽了?”

“沒、沒什麽……”她不敢看他,搖着頭聲如蚊讷。

一聲輕笑過後,男人又懶懶散散地靠回椅背。

許雲淅卻繃緊了脊背,一直到電影散場,還在糾結他那聲笑是什麽意思。

當晚,許雲淅如願住在溫漾家裏。

接下來的兩天,她和溫漾都泡在圖書館裏自習。

勵驀岑俨然成了她們的生活助理,不僅當司機來回接送,還負責一日三餐。

兩天的月假一晃而過,許雲淅重新回到學校,回到緊張而枯燥的備考氛圍中。

忙的時候沒心思想別的,可一旦空下來——

比如刷牙的時候、洗衣服的時候、躺下準備睡覺的時候,那些新鮮的記憶就像無形的煙霧,從心底的縫隙裏源源不斷地鑽出來。

然後越來越濃,直到将她的整顆心牢牢裹住。

為了擺脫那些無望的思念,只要他的身影從腦海裏冒出來,她就逼自己背數學公式、背英語單詞、背古文……

就連睡前都塞着耳機聽英語聽力。

就這樣過了兩天,心裏總算清淨了些。

周三中午,第四堂課一結束,同學們一窩蜂似地沖向食堂。

許雲淅也跑在人群裏。

從前她都是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才不急不緩地往食堂去。

可現在不一樣了,人人都争分奪秒,若是動作慢了,去食堂就要排很長的隊。

這樣一來就會耽誤寶貴的午休時間,從而影響下午和晚上的學習狀态。

因此,她一改以往的慢性子,拿出最快的速度往食堂趕。

卻在食堂旁的公告欄前瞥到一道挺拔的身影。

男人穿一件淺灰色的薄毛衫,手上提着兩只大紙袋,立在公告欄的窄檐下,正沖她招手。

許雲淅猛地頓住腳步。

男人穿過不斷從眼前掠過的人流,緩步走到她跟前,提了提手上的紙袋,笑道:“我帶了午飯過來,找個地方一起吃吧。”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陰雲密布,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水汽,一陣風吹來,四季桂的淡香若有似無地從鼻尖飄過。

繞過食堂後的小道,穿過一片光禿禿的銀杏林,兩人來到瑞池旁的長廊下。

長廊頂上攀着稀稀落落的紫藤葉。

許雲淅還記得,去年他們來這裏的時候,花期已過,滿目都是密密匝匝的繁茂枝葉。

那時候,他們剛住在一起不久,她因為期中考試考得太差,不敢叫他來學校開家長會。

他知道後,連夜帶她來了這裏,就着叮叮咚咚的水流聲,溫言軟語地開導她。

而這一次來,水聲依舊,紫藤的花期卻還未到。

她的心境,也與之前大不相同。

當時的她,害怕自己的謊言被戳穿,害怕他因此讨厭自己,從而将她趕出門去。

而現在,她害怕的卻是自己那些見不得光的情思被發現,害怕他因此厭惡自己……

就在許雲淅胡思亂想的時候,勵驀岑已經把帶來的飯菜擺好了。

香椿炒蛋、蘆筍炒蝦仁、山藥豬肚湯……

精致而豐盛的菜肴冒着香噴噴的熱氣,幾乎擺滿廊架下的長凳。

許雲淅坐在廊柱旁,低着頭用最快的速度吃着。

終于将勵驀岑盛給她的飯和菜都解決了,她放下碗筷,沖他道謝。

“再喝點湯吧。”勵驀岑往她的湯碗裏又舀了些湯。

許雲淅摸了摸吃撐的肚子,搖頭道:“吃不下了。”

“好吧。”他開始收拾殘羹剩菜,“晚上想吃什麽?”

這意思是,晚上還要給她送飯嗎?

似乎猜到她心裏所想,勵驀岑解釋道:“食堂的飯菜,不好吃又沒營養,你吃得又少,這樣下去,身體會出問題的。

所以,以後每天的三餐,我都給你送過來吃,好不好?”

每天的三餐都給她送來……

別說他只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就是親生父母,也沒多少人能做到吧?

一股熱流瞬間從許雲淅心底湧上來,不過須臾,又被一片海潮般的苦澀壓了下去。

她來住校,就是為了遠離他。

他若是天天來送飯,和住在他家裏有什麽分別?

日日沉浸在他給的溫柔裏,心底那些見不得光的妄念什麽時候才能徹底枯萎?

想到這裏,許雲淅狠心拒絕道:“不用了,太麻煩了。”

将所有餐盒都裝進紙袋,勵驀岑又抽了兩張紙巾,一邊低頭擦着長凳上的湯漬,一邊說道:“不麻煩,開車過來要不了多少時間……”

許雲淅低着頭,壓着他的話尾說道:“是我太麻煩了。”

餘光裏,對面的男人停下手上的動作朝她看來。

許雲淅把心一橫,随即擡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語速飛快地說道:

“去食堂吃,頂多十五分鐘就夠了,現在卻要花上半個多小時,午休都泡湯了,下午和晚上都沒狀态學習了。

所以,別再給我送飯了,我不需要。”

她好似一個旁觀者,聽着那些生硬的話語一句接着一句從自己嘴裏冒出來,像尖銳的刺,往他身上紮去。

也深深紮進自己心裏。

男人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訝異,表情卻是平靜的。

等她說完,他張開薄唇,似是有話要說。

可不等他發出聲音來,她就跑了。

因為再晚一秒,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許雲淅一口氣跑回教學樓,卻沒有進教室。

而是沖進了廁所間,彎腰坐在馬桶上,咬着衣袖,無聲地哭起來。

他那麽用心、那麽體貼地對她,換來的卻是她不知好歹的怨言。

他該有多傷心。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她一遍遍在心裏默念着,眼淚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将淺藍色的校服袖子浸濕好大一片。

*

當晚,溫漾下了晚自習回到家。

卻發現勵驀岑坐在自家客廳裏。

他一般都是和許雲淅一起出現的,現在卻獨自過來,而且家裏也不見溫瀾的身影。

溫漾不由地奇怪,“驀哥,你在等我哥嗎?”

“我在等你。”男人說着就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等我?”溫漾詫異地瞪大眼睛,連背後的書包都忘了放下。

“對。”勵驀岑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想問問你,我在美國的這段時間,淅淅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說過……什麽?”溫漾聽得一頭霧水。

“嗯……”勵驀岑蹙起眉心,斟酌着說辭,“類似小心事、小秘密之類的……”

“小心事、小秘密?”溫漾歪着腦袋,露出黑人問號臉。

勵驀岑頓了頓,換個方式問道:“那個姓季的男生,現在和淅淅關系怎麽樣?”

“姓季的男生?你說季聿欽啊?”

“對。”

“我不知道啊,他去京市參加集訓隊了,我已經很長時間沒看到他了。”

勵驀岑緩緩地點了點頭,又問:“那……有沒有其他男生……和淅淅走得比較近的?”

溫漾不假思索地回道:“沒有啊,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她無時無刻不在學習,我拉她去操場上看帥哥她都不肯去……”

聽到這裏,勵驀岑懸了大半天的心總算落回肚子裏——

看來自己去送飯,是真的影響到她學習了。

溫漾卻越發奇怪了,“你問這些做什麽啊?”

勵驀岑擡手摳了摳眉梢,“就是……嗯……老爺子說,淅淅這段時間情緒不太好,讓我了解一下,會不會被什麽不三不四的男生影響了……”

“哦~”溫漾了然地點了點頭。

去年聖誕前後,她曾一度懷疑勵驀岑和許雲淅有着不同于尋常兄妹的關系。

可一段時間觀察下來,發現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

特別是這個學期開學之後,勵驀岑出國、許雲淅住校,兩人之間徹底斷了聯系。

上周末兩人久別重逢,關系看起來比起去年聖誕節那會兒,疏遠了不少。

雖然勵驀岑一如既往地照顧許雲淅,許雲淅卻顯得很冷淡。

确切地說,現在的許雲淅,對什麽都很冷淡。

除了學習。

溫漾很快收起飄遠的思緒,笑道:“你讓勵爺爺放心好了,現在淅淅的眼裏只有學習,別說學校裏的男生,就是郁琛來追她,她也不會給他半個眼神的。”

勵驀岑疑惑道:“郁琛是誰?”

溫漾:“最近火遍全網的超級頂流啊,你不知道嗎?”

勵驀岑:“……”

*

時光匆匆,又是一年六月。

高考結束,壓在身上的沉重大山終于卸去,整個校園裏充滿了解脫後的歡呼。

校門外,堵滿了翹首期盼的家長。

許雲淅跟着溫漾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就見一個戴着墨鏡的高挑女人朝自己走來。

“嗨,淅淅!”對方摘下墨鏡,露出一張化着精致妝容的臉。

“婧姐!”不等許雲淅出聲,溫漾就激動地叫起來,“你怎麽在這裏?好久沒見你了!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姚婧笑道:“上周和驀岑一起回來的。”

聽到“驀岑”兩個字,許雲淅心口沒來由地緊了一下。

算起來,他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見了。

聽老爺子說,他又飛去美國了。

她以為這麽長時間過去,自己早已對他無感了,卻沒想到,只是聽到他的名字,心底就會泛起波瀾。

姚婧在一旁和溫漾說笑,“半年沒見,漾漾好像長高不少嘛!”

“是吧?我也覺得自己長高了!”溫漾驕傲地挺了挺胸,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不過和婧姐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多!”

“你還小呢,上了大學還能長的!”姚婧說着,看向許雲淅,“淅淅,驀岑今天有事來不了,讓我送你去老宅。”

許雲淅微微一怔。

她不知道勵驀岑打算來接自己,更沒料到他會讓姚婧替他來接自己。

溫漾見許雲淅沒出聲,沖姚婧說道:“不麻煩婧姐了,讓我家司機送淅淅過去好了。”

“漾漾不會擔心我半路把雲淅拐去賣掉吧?”姚婧玩笑道,

“雖然雲淅這種乖乖女很好賣,但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全須全尾地送到老宅——”

說着豎起一根手指,“保證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會少!”

溫漾被姚婧逗笑了。

“那到了之後給我發消息啊!”她沖許雲淅揮了揮手,便朝自家車子跑去。

許雲淅則跟着姚婧走向對過的停車場。

正午的太陽很大,姚婧重新戴上墨鏡,邊走邊說:“驀岑沒來接你,其實是因為昨晚喝多了,鬧了一整夜才睡下,這會兒起不來,便讓我來接你……”

喝多了……

從前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從沒見過他喝酒。

許雲淅低着頭暗自想着,忽然見一臺手機遞到面前。

她下意識地看向屏幕,就見一個穿着白襯衣的男人歪在沙發上,雙眼閉着,眉心緊蹙。

黑色的細領帶松散地挂在脖子上,襯衣的領口松開好幾個,透過微散的衣襟,依稀可見胸口白皙緊實的肌膚。

許雲淅很快收回視線。

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身下的那張沙發,正是他家裏的那張。

所以,他昨晚一直和姚婧在一起?

姚婧見許雲淅垂着腦袋半晌沒出聲,收回手機問道:“知道他為什麽喝這麽多嗎?”

許雲淅不知道。

自從那次她在瑞池旁沖他發脾氣,讓他別再給自己送飯以後,他就再也沒來找過她。

怎麽可能再來找她?

換作誰,被她那樣傷害,都不會再來的。

沉寂在心底的苦澀久違地湧上來,許雲淅咬着唇,半晌才小聲回道:“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嗎?”

“不是。”校門口的嘈雜聲漸漸遠去,姚婧的聲音不輕不重,卻特別清晰,“是因為老爺子想讓他娶你。”

姚婧是笑着說這句話的,許雲淅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思議地追問道:“你說什麽?”

“老爺子想報你爺爺的恩,打算犧牲驀岑——驀岑當然不樂意,你一個孤女,要什麽沒什麽,他娶你有什麽好處?”

十字路口,紅燈亮起。

兩人并排停在斑馬線前,姚婧接着說道,

“他父親早就不在了,母親又遠在國外,他在勵家幾乎沒有任何助力。

而他的二伯、二伯母,還有那個不着調的堂哥全都不是善茬,要是再娶個什麽都沒有的妻子,那麽等老爺子百年之後,他在勵家便會舉步維艱。”

許雲淅從沒想到,老爺子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今年以來,老爺子一直呆在江州。

每周他都會來學校看她。

每次放月假,她也會回老宅。

卻從沒聽老爺子透露過半分。

她不由地懷疑姚婧說這些話的真實性,“為什麽爺爺從沒跟我提起過?”

“當然是怕影響你高考啊……”

紅燈終于結束,綠燈亮起,姚婧率先擡起腳步往前走,

“驀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在美國忙着上課、忙着工作,結果老爺子非讓他回來和你訂婚,他氣得不行,這才跑去喝悶酒……”

許雲淅抿着唇一言不發地聽着。

不知道是不是太陽太大,還是接連幾天高強度的考試,頭竟有些暈。

半晌,終于走到姚婧的車旁。

坐上副駕,拉上車門,她終于開口,但也只是輕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一個半小時後,姚婧把許雲淅送到老宅。

許雲淅剛剛下車,柴寶就跑上來,興奮地搖着尾巴,繞着她一個勁兒地撒歡。

一段時間沒見,小家夥似乎又長大了一些,瞧着越發帥氣可愛了。

過了今天,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才能再見。

鼻子忍不住發酸,她蹲下身子,抱住柴寶,拿臉頰用力蹭它毛茸茸的腦袋。

“淅淅回來啦?”老爺子底氣十足的嗓門從大門口傳來。

“嗯!”許雲淅用力吸了下鼻子,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将淚意逼退之後,才站起身來,沖着快步迎出來的老爺子笑道,“爺爺,我回來啦!”

“好好好!回來就好!”老爺子帶着她進了客廳。

又是讓人倒果汁,又是叫人準備果盤和點心,忙得不亦樂乎。

姚婧陪着坐了一會兒,說還有事便走了。

偌大的客廳裏,就剩下爺孫兩人。

還有安安靜靜趴在腳邊的柴寶。

“淅淅啊,有件事,爺爺想告訴你……”老爺子放緩了語調,從沙發旁的矮幾裏取出一封信,雙手遞給許雲淅,

“這是你爺爺臨走前寄給我的,讓我等你高考結束,再交給你。”

白色的信封上寫着四個大字——淅淅親啓。

那字體再熟悉不過,許雲淅鼻子一酸,眼眶便跟着酸脹起來。

她接過信,抽出裏頭薄薄的信紙,逐字逐句看起來。

【淅淅: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十八歲了。

一個人經歷高考,很辛苦吧?

很抱歉,爺爺沒能陪你走過這段艱辛的歲月。

幸好,還有你勵爺爺在。

他說會幫我好好照顧你,還說,會讓驀岑娶你。

驀岑是個好孩子,你若是嫁給他,爺爺很放心。

但爺爺不是迂腐的人,爺爺覺得,你的婚姻,還是應該由你自己做主。

所以一直等到你成年,才把這件事告訴你。

如果你喜歡驀岑,那就遂了老爺子的心願,

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們就當沒這回事……】

爺爺的信并不長,除了說明這件事,還叮囑她自立自強,努力做一個獨立自信的女孩子。

透過那一個個堪比字帖的藍黑色鋼筆字,許雲淅仿佛看到爺爺拖着病重的身體,伏在燈下,一筆一劃,艱難寫信的模樣。

她含着淚,将信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兩遍,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紙折起來。

她沒想到,原來自己和勵驀岑真的定了“娃娃親”。

爺爺在信裏,通篇都讓她“自主選擇”,可他是否問過勵驀岑的意願?

他是高翔的鴻鹄,注定要飛往遠闊的天空,怎麽可能甘願與她這只小小的燕雀相伴一生?

老爺子卻不知道許雲淅心中所想,抽了張紙巾遞給她,笑眯眯地問道:

“淅淅啊,你覺得什麽時候辦訂婚宴比較好,是高考成績出來之後,還是等錄取通知書到了之後?”

其實,依他自己的意思,恨不得今晚就把訂婚宴給辦了。

他滿懷期待地瞧着面前的小姑娘,卻見她擡起朦胧的淚眼,帶着含糊的哭腔說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老爺子沒聽清,往她跟前又湊了些,問道:“你說什麽?”

“我有喜歡的人了。”許雲淅抽了抽鼻子,在老爺子驚訝的眼神裏,擡高音量說道,

“他是我同學,我們約好了,一起去京市上大學,所以……”

說到最後,淚珠控制不住地滾出來,她單手捂着臉,悶聲說道,“爺爺,對不起……”

老爺子驀地一愣,失落随即如潮水般,在渾濁的雙眼裏漲起。

他不止一次想象過許雲淅得知這件事之後的反應。

他猜她會害羞、會沉默,甚至會推遲訂婚時間,但他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哭着拒絕!

他以為,經過一年多的相處,她和自家孫子之間已經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礎,即便因為高考短暫分離,彼此的心意也不會變。

卻沒料到,自家那個不管到了哪裏都備受小姑娘喜歡的好孫子,竟然連自己的“娃娃親”都看不住!!

老爺子見面前的小姑娘哭得連肩膀都在顫,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一廂情願了。

他暗自嘆了口氣,擡手拍了拍許雲淅的腦袋,溫聲安慰道:“淅淅,沒事的,爺爺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你不想訂婚就不訂……”

第二天,許雲淅就回到了芝嶺小鎮。

之前教她拉小提琴的老師從學校辭職,在鎮上開了家樂器培訓機構。

暑假正是最忙的時候,顧不上兩個上小學的兒子,便托給許雲淅幫忙輔導功課。

不久後,高考成績出來。

許雲淅考得還不錯,按照往年的情況,進江大醫學院完全沒有問題。

她卻填了排名在江大之後的京市科技大學。

和錄取通知書一起寄到的,還有一封勵驀岑的手寫信。

信很短,寥寥幾句,轉眼就看完了。

他說他馬上就要飛去美國,短期內不會再回來。

之前他們住的那套房子留給她,每年寒暑假回來都可以住。

此外還會讓人去京市,幫她在學校附近買套房子。

還說他在科大有認識的老師,已經和對方打過招呼,等她到了科大,就會來接她。

信的結尾,留了短短四行字:

【最後,我想說的是,

不管你有多喜歡他,都別急着交出自己的心。

好好保護自己。

再見。】

*

時光飛逝,四年的大學生活一晃而過。

畢業後,許雲淅和大學好友鐘瑤一起回到江州。

她以為,這麽多年的空白之後,勵驀岑已然成了她青春時代的一個印記,和那些再也不會翻開的課本、試卷一起,被時光磨去了鮮豔的色彩,被她藏在心底的縫隙裏,悄無聲息地消弭。

直到這次猝不及防的相遇,她才驚覺,自己始終都沒能把他忘記。

“怎麽,記得他,不記得我?”

風勢越來越大,路旁的樟樹被吹得嘩嘩作響,深紅色的老葉從樹上飄落下來,漫天飛舞。

許雲淅站在車旁,對上車內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屈傑杵在許雲淅身後,伸長脖子往車裏瞧。

從他的角度,看不清裏頭之人的長相。

但不用猜也知道,能坐在這種頂級豪車裏的,除了盛瑞如今的掌權者勵驀岑,還能有誰?

“小勵總,您好!”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許雲淅一跳,擔心節外生枝,她當即坐進車裏。

屈傑順勢上前一步,躬着身子朝車裏的男人谄媚地笑,“小勵總,我是傑誠專利事務所的所長屈傑,和小許是同事……”

這車的開門方向和平常的車子是相反的,坐在車裏不方便關門。

許雲淅彎着腰起身,伸長手臂試圖去夠外頭的車門把手。

“我來。”身側的男人放下手機傾過身來。

高大的身影帶着一種陌生的壓迫感從身側籠罩下來,許雲淅壓着陡然加快的心跳坐回位置上。

男人的左臂從眼前橫過,襯衣袖口微涼的布料擦過額頭,淡淡的薄荷氣息鑽進鼻腔。

熟悉的味道勾起久違的回憶。

心底莫名發澀,她顫着眼睫低下頭。

輕微的觸碰不過須臾,男人在她側上方的窗框上輕輕一按便收回了手。

車門緩緩合上,将屈傑那張讨厭的臉隔絕在外。

“謝謝……”許雲淅垂着眼簾,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以前的叫法太親近,以兩人現在的關系,根本喊不出口。

若是像其他人那樣叫他“小勵總”,又顯得太生硬。

猶豫良久,她終究還是省去稱呼,單單道了聲謝。

身側的男人卻沒有一點反應。

許雲淅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朝他的方向微微側頭。

隔着一道中控臺,男人懶散地靠着椅背,黑色襯衣裹着精瘦腰身,下擺紮進長褲。

他的左手随意擱在腿上,右手稍稍擡起,修長手指握着手機,大拇指不時在屏幕上滑動。

顯而易見的疏離感同車內的暖氣一起,從四面八方朝她圍攏過來。

身上的高領毛衣和厚大衣在寒風中毫無抵禦之力,到了這暖氣充足的車裏,卻熱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許雲淅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不經意間瞥見男人的手機背後閃着淡淡的銀光。

定睛看去,發現他的右手無名指上……

套着一枚白金素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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