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不是李澤言
我不是李澤言
墜落的同時，我看到了世界的變化。
飛速旋轉的機翼瞬時靜止，天邊一顆流星拖着光尾成了永恒，原本來回移動的探照燈光柱停在暗雲之上，而我的一顆淚珠也在脫離身體後晶瑩的挂在了夜色裏。
多麽熟悉的時光暫停。
可惜啊李澤言，你大概忘了，你的能力對我無效。
我仍在墜落，也因為周遭一切都停了，讓我的心能短短地休息一會，喘上幾口氣。沒了喧嚣，沒了雜念，沒了負擔，萬籁俱寂的世界，原來是這般美好啊。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平靜，是從靈魂生出的平靜。
在這看似極短的時間裏，竟也夠我回望這一生。
與他的相遇，相識，彼此确定心意，直到慘絕分離，我們走過的路，發生的一切，似乎早已注定。注定了我會遇見他，注定我會為他拼命，也注定我會做出當年那個絕情的選擇。
可是，李澤言你知道嗎，就算結局終将走向毀滅，我也還是，不悔相遇。再讓我選一次，我依然會在那個夜晚跑向魔淵，跑向水潭，跑到你的面前。
因為啊，就算世界再怎麽黑暗殘酷，你都是那永夜裏的一束柔光，我，永遠為光吸引。
我輕輕一笑，在空中翻過身，地面越來越近，一切事物都飛速放大，我滿足地閉上眼，終于……終于可以回家了。
我的歸宿，就是自始至終從未存在罷。
可就在我準備好投入大地懷抱時，一團柔風忽然于我身下彙聚，在我即将觸地的一剎那險險截停，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風團托起，帶進了一雙健實的臂膀中。
我目瞪口呆，遲疑地仰頭，目光猝不及防跟那雙琥珀色的瞳子撞在一起。
……白起？！
從沒曾想，在千年以後遇到故交是這般感動。只是……只是……當年我承諾過要當牛做馬報答他，如今這局面，我怕是要永遠欠他人情了。
像是看出我的震驚，他露出了我熟悉的清朗笑容，從前他就是這樣，無論面對多少險境，都會這樣笑着看我，他的笑有讓我心安的魔力。
“沒事了。”他摸摸我的頭，話音落下一刻，世界恢複運轉，停歇的車流繼續前進，行人重新讓這條街道載滿歡聲笑語，街角一杆橫在樓外的紅旗再次飄揚。
他腳下一躍，轉眼就淩空而上，涼風輕拂我的臉頰，與我記憶中風的味道一模一樣，他真的是白起，我說不清此刻是個什麽複雜心情，只愣愣地待在他懷裏。
白起将我帶回頂樓，李澤言和女孩就等在那裏，見他們向我走來，我下意識掙紮，試圖從白起懷裏跳下，他将我抱得更緊，低聲安慰，“嗯……月兒是吧？聽說我們以前是最好的朋友，你可以聽我這個朋友一句嗎？”
我看向他的眼。聽什麽呢？事到如今解釋有何意義，為什麽還要讓我活着受折磨？
“我們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想阻止你做任何事。但是，有些真相，确實應該要知道，你難道想不明不白的就抱憾離去嗎？”白起又說。
我停止掙紮，卻把臉偏向一邊，不想面對李澤言。他和女孩一起來到我面前，似乎是猶豫了一陣，他很少如此。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你解釋，也擔心你知道真相後會帶來不好的結果，所以選擇了沉默。剝奪了你的知情權，造成你的誤會，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他挪開一步，攬過女孩的肩膀，将她往前推了推，“你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一定覺得很奇怪吧，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和自己長得這麽像。其實不是像，是因為你和她本質上就是同一個人。”
我心底猛然湧上一股不可名狀的冷意，僵硬地轉回頭看他們。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我……”他皺起眉，看我的目光很複雜，“我不是你要找的李澤言，那個魔王李澤言，并不是我。”
我腦子一陣嗡鳴，像是被閃電劈中一樣。
“剛見到我的時候，你一定很好奇，都過去上千年了，我怎麽找到你的？你猜是跟你一樣輪回轉世，一世一世地找，對吧？但事實是，魔王沒有死，只不過，他不在這個世界罷了。
“這也許有點難以理解，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之外，還有無數不同的空間世界，而每個空間世界，都有着相同的人群。也就是說，每個世界只有一個李澤言，一個白起，一個……”他說到這裏把身旁的女孩摟得更緊，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個月兒。”
我茫然看着他們，女孩看我的神情也不像過去一樣溫柔含笑了，而是眼圈通紅，似乎很悲傷，嘴唇有些顫抖，好像想對我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你的魔王李澤言，他來自比這裏更高的世界，他突破時間限制，擁有永恒壽命，且法力無邊，在不同的空間與世界線上穿梭，利用夢境，找到所有世界的李澤言，讓他們代為尋找一個靈魂叫月兒的小動物。我……只是他拜托的衆多李澤言中的一個。”
我渾身忽然不住地顫抖起來，白起感受到我的異樣，擡起一只手掌拍了拍我的背。
“他跟你結下了魔王之契吧？你與他的靈魂相聯結，所以他能感知到你。而又因為我跟他本質上是同一個人，所以在一定範圍內，我也能感知到你。你遇到我的那晚正下着暴風雪，你生命垂危，肯定非常想他吧？這也是為什麽我能準确找到你，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月兒。
“剛找到你的時候，我嘗試過去聯系那個魔王，但我做不到，我的能力還不足以進入他所在的世界。我當時能想到的唯一辦法是，把你交給時間管理局，讓時間觀測者把你的靈魂拿出來，送還給你原來所在的世界。
“可是你不清楚，這樣做的風險很大，你能穿越不同世界來到這裏，還跟——她，同時存在，本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如果我把你送去了，他們必定會拿你做研究，屆時魔王可能因為感知到你的危險，想盡辦法把你救出，這個行為，極可能會毀掉所有世界。
“所以我想，也許還有什麽別的更為穩妥的辦法，就暫時把你留在家中，想着等我找到更安全的路徑再送你回去。
“還有另一件事是我比較擔心的。魔王曾說，只要找到你，他會親自來到這個世界把你帶回。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同一個世界，不能出現兩個李澤言，否則會造成時空崩壞，進而吞噬掉其中一個相同的人，他的能力比我強，他的到來，會徹底取代我，讓我從這個世上消失。
“我之所以對你隐瞞這些，不只是因為前面說的兩個問題，更多的是，希望你別失去對生活的信心。我知道這很難接受，苦等了上千年，受盡磨難，好不容易我出現了，卻竟然不是他……今天才告訴你這些，我感到很抱歉。”
“月兒，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的事情，如果我之前對你的态度，或者做什麽事讓你難過了，對不起，希望你別往心裏去好嗎？我們都是希望你好的。”女孩這時開口，她似乎想像以前一樣順順我的毛，或者給我擦一擦眼淚，卻又擔心我拒絕，手頓在半空不知該不該落下。
我沒有力氣回應她，我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個什麽情緒，究竟是心碎了，還是為少将軍的專情而感動。
剛才那番話我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至少從中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那場戰争，他勝了，他活了下來，并且信守承諾，一直在找我。
第二，他成了神使，會永永遠遠活下去，為他想要創造的光明世界而努力。
第三，我到死……都見不到他了。
我仰頭望向那片深淵似的蒼穹，原來我與他相隔的不是心與心的距離，而是整個宇宙。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天空盡頭還有另一片天，無數的空間縱橫交錯，億億生靈循環往複，稍微挪動都會瞬息萬變……我無法想象從這裏面尋找一縷幽魂的可能性有多渺小，但只要想到……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不曾放棄，就足以使我熱淚盈眶。
“你不要太失落，我還在想辦法，這些年我聯系了各個領域的專家，我們都在為這件事情而努力，我相信将來某一天，你和少将軍會相見的。”
我看向這個李澤言，終于明白他這些年為什麽總在躲避我，心中有所愛，所以就連靠近另一女子的靈魂都覺不适。知道我的身份卻不能說出真相，有苦難言，有口難說，确實令人煩擾啊。
而他不告訴我實情，是對的。
“月兒，先跟我們回家吧，以後我和你是最好的姐妹，我……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女孩彎下身子靠近我，見我沒有反抗，就從白起手裏接過了我，“你現在是不是很不舒服，你吐了很多血，我馬上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我緩緩移目看向她的臉，與我一模一樣，她就是這個世界的我，原來無論在哪個世界，我和李澤言都是會相遇和相愛的。
今天的氣溫沒有那麽高，可為何，我的眼淚顆顆滾燙。
“你別哭，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的。”她焦急地說。
謝謝。我對她點了點頭，我想她看得懂我的意思。
我們一起坐上直升機，從那麽高的角度看世界，大地邊緣是模糊的虛影，就如同我這些年的境遇一樣，迷茫、空洞、一望無窮。
少将軍，很高興在千年之後再次聽聞了你的消息，你一直都在向前，這便是最好的了。
月兒死而無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