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夜鏖戰, 鑒證人員以地毯式搜索複勘了車禍現場周邊五百平方米的範圍,終于在破曉時分于植被茂密的山坡石縫中覓到了一枚彈頭。羅家楠進會議室看黃智偉頂着個“豬頭”坐在桌邊,直接笑岔了氣。

要說黃智偉比他還招蟲子, 之前野外勘驗被野蜂蟄了,又塗了成分不明的藥膏, 導致整張臉腫得亮晶晶的。其他鑒證人員也或多或少的中了招,一個個呼呼往出散花露水味,坐椅子上跟長了虱子似的撓個不停。唯獨杜海威是個例外,雖然也是滿眼的疲憊, 但臉上幹幹淨淨的一個包沒有,依舊帥的人神共憤。

合轍這蚊子也是見人下菜碟。

涉槍案,領導極為重視,開會時會議室裏坐了半張桌子的白襯衫。個個神情凝重,屏息聽取杜海威給出的鑒證意見:“現場采集到的彈頭為九毫米口徑、制式手/槍所使用的尖頭彈, 膛線痕跡對比無結果,現場無彈殼遺留, 目前實驗室正在做射擊殘留物分析,看是否能确認生産廠家, 彈着點距離事故發生水平位置三十三點四二米,根據法醫提供的死者坐位高度、子彈射入射出所形成的創管與水平夾角等數據, 通過正弦法推算射擊角度可知, 死者遭受槍擊時, 槍手位置在其左側, 處于水平運動階段,射入點高度約一點五四到一點五七米, 距離五十九到六十四公分……”

眼瞧着杜海威開始往白板上寫三角函數公式了, 羅家楠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擠出點水分濕潤睡眠不足的眼。分析案件,技術有技術的切入點,而作為偵查員來說,他的重點則是在描繪嫌疑人畫像上:計劃缜密執行果斷,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熟悉槍械,案發後盡可能抹掉一切作案痕跡,熟悉且善于利用銷贓渠道,身強體壯……

“羅兒?羅兒?”

聽聞局長召喚,羅家楠恍然回神:“嗯?啥事方局?”

方岳坤正襟危坐,卻是斜楞着眼看他:“我問你有什麽想法?”

羅家楠清清嗓子:“哦,我的想法是,嫌疑人之一要麽當過兵,要麽幹過警察,要麽兩樣都占,年齡應該不低于四十,而且目前很可能已經離開本市了,案發後市區及周邊交通監控都沒有捕捉到嫌疑車輛的影像。”

和在座的領導們交換過視線,方岳坤點點頭,又問:“你追銷贓那條線有什麽進展沒?”

“等消息呢,昨兒剛接觸完中間人。”

“嗯,嫌疑人持有槍械,調查過程中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警員的人身安全,你們重案的輪着番的進醫院,我這速效救心都不夠吃的。”

羅家楠嬉皮笑臉的:“沒事兒方局,回頭我給您批一箱去,備足了,随便造。”

“這開會呢!逗什麽貧!”方岳坤表情一沉,“上頭可發命令了,限期一周內破案,破不了你給老子把一箱速效救心都吃了!”

“那會死人的,方局。”不等大老板發飙,羅家楠“蹭”的立起,“不逗了不逗了,我幹活去了,有什麽指示電話通知我哈。”

說完拔腿就溜了。全局上下數他最沒大沒小,別人看見白襯衫恨不能繞着走,他?上趕着跟人家坐一趟電梯不說,聊高興了還搭人肩膀拍人胳膊,用方岳坤的話來說就是——也不誰特麽是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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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羅家楠就是有這份底氣,老羅家三代單傳從警,一聲“羅隊”從他爺爺叫到他爸,再到他自己。而能走到今天,他可以說完全是自己流血流汗掙下的,不靠父輩的餘蔭,更沒因載譽歸來就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再加上他心大,臉皮厚,領導罵兩句就罵兩句,又不會少塊肉。

忽然胃裏一陣咕嚕,想起自己沒吃早飯,羅家楠轉頭奔了地下二層。

高仁進屋見羅家楠在自己辦公桌前鬼鬼祟祟的,當場抓他一現行:“羅家楠!你要臉麽!又偷我零食!”

羅家楠反手往旁邊一指,理直氣壯:“屋裏沒人那叫偷,大米還跟這坐着呢,我是光明正大的拿。”

被點到名字的周禾默默別過臉,假裝自己正在照顧呼呼大睡的小綠。這醜鳥一天到晚除了睡了就是吃,還有拉,睡醒了發現身邊沒人叫的賊凄涼。說是祈銘要養,結果累他跟祖宗似的供着,坐電腦前頭算個數據還得一只手握着鳥爪。

高仁氣鼓鼓的,大病初愈倒還中氣十足:“別狡辯!你前幾天偷了我五根巧克力威化餅幹!”

“诶!沒證據別亂說話!我什麽時候拿你威化餅幹了?”

“就辦覃玫玫那案子的時候啊,別逼我刷外包裝袋上的指紋!”

“你刷!今兒你要能從包裝袋上把我指紋刷出來,我跟你姓!”

羅家楠沒拿過當然硬氣,他就不愛吃巧克力,來高仁這是為了翻鄉巴佬真空包裝雞腿的。這玩意食堂沒的賣,高仁愛吃,呂袁橋老一箱一箱的給他買。

還五根,算的夠清楚的啊!唐二吉誠不欺我——羅家楠默默感慨——果然,法醫都有病。

“你等着,我今兒必須讓你死一明白!”

說完高仁轉身往外走,打定主意去黃智偉那借套工具刷指紋。人還沒出屋,聽周禾小小聲的:“高老師……威化餅幹是祈老師拿的……”

嗯?

高仁原地立定,回頭看着周禾,滿眼的不可思議:“我師父拿的?你确定?”

周禾縮着肩膀點點頭。那天晚上他明明白白的看到,祈銘先是從櫃子裏拿了瓶蛋白裂解液,人都出去了又返回來拉開高仁的辦公桌抽屜,掏了幾根巧克力威化餅塞包裏。

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蛋白裂解液和巧克力威化餅幹之間能有什麽線性關系。

讓周禾這麽一提,羅家楠忽的想起什麽,表情頓時一僵。那天晚上送祈銘回家,跟地下停車場裏見縫插針的辦事之前,祈銘連着往他嘴裏怼了三塊威化餅幹。說是怕他沒吃晚飯再一折騰虛脫了,補充點熱量,結果親起來滿嘴的巧克力味。

祈銘拿的當然不能計較,高仁放棄刷指紋的念頭,轉頭回到辦公桌前坐。過了一會見羅家楠還在旁邊戳着不肯走,他從辦公桌下面的櫃子裏翻出倆真空包裝雞腿扔給對方,一臉不耐煩地:“去去去,一邊吃去,別在這搗亂,我得用電腦。”

吃人家嘴短,更何況使用場景不可告人。羅家楠稍感心虛,好聲好氣的:“不白拿你的,待會我再給你訂一箱。”

“嗯,我要泡椒味的。”高仁絲毫不跟他客氣。誰的錢不是錢?呂袁橋家再有錢也供不起全局人來他這蹭零食。

羅家楠斜眼一瞄他那肚子:“愛吃酸辣口?你這懷的是龍鳳胎啊?”

“羅家楠!信不信我把你那破嘴縫上!”

眼瞧着高仁要抱顯示屏砸自己了,羅家楠壞笑着退出法醫辦。回辦公室泡了杯熱茶,坐位子上一邊啃雞腿一邊給章河發消息,打聽上家是否願意和自己做生意。追槍未必有結果,還是優先考慮追銷贓這條線。有錢不賺王八蛋,嫌疑人圖什麽?不就圖財麽?

兩根雞腿吃完,茶也喝了半杯,章河終于給他回消息了。那邊說要先見一面,再考慮是否要和他及祈銘做生意。考察交易對象是常規操作,尤其是銷贓的,直眉瞪眼帶着貨就去了,萬一是警方下的套那就是人贓并獲。羅家楠立馬把消息同步給陳飛,商讨接下來的對策。

如果是昨天晚上接到這個消息,陳飛立馬會同意接觸嫌疑人。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嫌疑人手裏有槍,他得考慮羅家楠和祈銘的人身安全問題。當然羅家楠也考慮到了,表示不會帶祈銘去,自己去就行。

“近距離接觸,我又不能拿防彈衣給你捂起來。”陳飛皺着個眉頭,憂心忡忡的,“家楠啊,小歐現在還在醫院裏,你要再出點事兒,我真得去火葬場報道了。”

羅家楠斜倚在桌邊,玩世不恭的挑起眉梢:“您要這麽不放心我,要不您自己去?”

陳飛表情一振,說話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嗯,我去行。”

“哎呦呦呦,祖宗,您快坐下吧。”羅家楠哭笑不得,趕緊伸胳膊給老大摁回椅子上,“您不是二十八了,咱能別這麽猛麽?再說,有槍他也不能當衆開不是?放心,我一準不能讓您去火葬場報道。”

“那可難說,”陳飛壓低聲音,“歐健他爸怎麽死的?不就是臨檢時被毒販一槍打中脖子麽?周圍那麽多警察那孫子都敢開槍!”

“那是那孫子吸了毒了神志不清,但凡有點腦子的不敢那麽幹。”這事兒羅家楠知道,很清楚其中的細節。兇手的目标就是歐風奇,然而畢竟是殺緝毒警,不嗑到神智不清可能還真不敢開這一槍。

“那你怎麽知道跟你見面這孫子沒吸?”

“……”

這還真不好說,羅家楠陷入沉默。一線偵查員面臨的兩大高風險情況,一是抓捕嫌疑人,二是面對面接觸目标嫌疑人。陳飛的擔心不無道理,然而路已經淌到這份上了,知道對方手裏有槍就縮了可不是他的作風。他也明白陳飛不是自己心裏慫,而是怕他出事,但凡倒退十,不,五年,陳飛肯定自己就蹦跶着去了。

這不剛才還差點撒手沒麽。

思忖片刻,他擺正态度:“我好好規劃規劃,定好地方提前踩點,人手安排足了,畢竟都到這份上了,放了可就太可惜了。”

“如果對方臨時變更見面地點呢?”陳飛經的事兒實在是太多了,什麽情況都碰上過,更是親眼目睹了衆多同僚的死傷,槍這個字眼觸動了他神經上最敏感的一點。

“随機應變呗,我辦事還能拉胯?”

看着後輩年輕而自信的臉,陳飛欣慰之餘仍是擔憂:“那這樣,我跟你一起去,你就跟那邊說我是祈銘的父親,錢都攥在我手裏,該怎麽花得我拿主意。”

羅家楠表情一垮:“不是您能別鬧了麽,您說,真打起來,我是顧我自己還是顧您?”

陳飛揚起下巴:“我用你顧?我徒手制服持槍悍匪的時候,你小子還穿開裆褲呢!”

“诶诶诶,好漢不提當年勇啊,要不咱爺倆去健身房練練。”

“走!”陳飛“唰”的站起身,擡手就解制服外套的扣子,“你還別得瑟,老子拿過三次全省系統的拳擊比賽冠軍,就算是三十年前的事兒,現在打你個小兔崽子也跟玩一樣。”

一看他來真的,羅家楠立馬裝慫:“行行行,我打不過您,不過您要跟着一起去,那必須得經過趙政委的同意,他要不點頭,我肯定不能帶您。”

聽他把趙平生搬出來壓自己,陳飛虎目一瞪,心裏雖虛嘴上卻硬氣:“咱倆誰是隊長!?”

“您是我隊長沒錯,可趙政委級別比您高啊。”羅家楠一語雙關。雖然表面看是陳飛從氣勢上壓制趙平生,但在私下裏那些小小的互動中可以觀察到,兩人之間的主心骨是老趙同志。

問題這事兒跟趙平生一說,百分百沒戲!陳飛是真沒想到,連羅家楠這樣動辄在領導神經上蹦迪的主竟然學會打小報告了!

不得已,他軟下語氣:“你別跟老趙說,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肺管子動不動就堵,回頭再急出個好歹。”

“那他總得知道吧,知道了不得罵我啊?”羅家楠倆手一叉腰,學着趙平生的語氣:“家楠啊,可不敢讓你們陳隊冒風險,他這把老骨頭跟你們年輕人比不了。”

瞅他那得得瑟瑟的樣,陳飛是真想抽他,忍了又忍,放低姿态開出誘人的條件:“你把嘴閉嚴實,等這案子結了,我給你放一禮拜假,不說要帶祈老師去海南島看天涯海角麽?”

不得不說,這條件還挺讓人心動。羅家楠的原則動搖了一瞬,底線“唰”的往下掉了一截——嗨,不就是見個嫌疑人麽?真要有危險我肯定得護着陳隊。

左右搖擺了一陣,他不情不願的:“說好了啊,不許臨時變卦,上回您說放我一禮拜假,結果放特麽滿洲裏追逃嫌疑人去了。”

“不行咱立字為據。”

“得了吧,您那字據連擦屁股紙都不如,寫完就——诶!別打頭!打傻了!”

打完一巴掌,陳飛抽手指着他鼻子罵——

“兔崽子!你再跟我這沒大沒小的!我特麽送你見你爺爺去!”

TBC

作者有話說:

陳隊:報應啊……

雖然打打鬧鬧,有話不能好好說,但陳隊是真的疼楠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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