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曾經祈銘認為, 比起那些在殡儀館驗屍的法醫們,自己在市局能獨占地下二層一整層已然算得上豪華辦公配置,但和閻穆霆他們這邊的獨棟技術樓相比, 顯然不是一個等級。不過他們那邊寸土寸金的,據說後勤申請在市局大院附近蓋一宿舍樓, 八年了都沒批下地來,人家這邊地廣人稀,弄塊地蓋棟樓豈不是分分鐘的事。

整棟樓地面五層,地下一層, 進去之後閻穆霆逐一向他介紹:“一層是辦公區、會議室和陳列室,二層是物證檢驗和理化分析室,三層是DNA鑒定中心,四層是解剖室和病理實驗室,五層是毒物毒品區, 地下是數字成像、X光及CT室。”

“你們這還有CT室?”

祈銘眼睛一亮。CT室造價可不低,一臺64排螺旋CT機就要上千萬。對空間要求還高, 普通建築标準達不到防輻射及降噪要求,要想在市局地下二層弄一個出來就得大拆大建。即便他願意出這個錢, 方月亮同志也不會允許他把市局辦公大樓當自己家一樣折騰。退一萬步說,就算方月亮允許他拆樓, 後期維護和操作員也是個問題, CT機輻射大, 需得配備專職人員, 可法醫室又不是醫院,算下來一年也用不上幾次, 人力物力的投入産出比嚴重不對等。

但有CT室的話, 首先是便于通過影像學手段解決無名屍源的同一認定問題, 其次,那些疑似染有不明細菌病毒、毒物以及放射性物質的屍體,不需要解剖就能對死者進行全身探查,可有效保護法醫個人生命安全。就像他之前在國外時看過的一個案例:死者撿了一條金屬鏈子,以為是值錢貨就揣兜裏了,沒想到幾天後各器官衰竭并迅速死亡;法醫檢驗發現是輻射病卻為時已晚,整具屍體就是個放射源,參與屍檢的法醫五年內全部死于癌症;雖然是極其偶發的事件,但對于那幾位法醫和他們的家人來說,十足是一場無妄之災。

如此說來,法醫也算是高風險職業。

閻穆霆的眼中劃過些許的自豪,笑道:“是啊,這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氣說服上面添置的設備,我們這邊四面環海,那些開私家游艇的、走私的、違規捕撈的翻了船,經常會有一些不明身份的‘死漂’,直接解剖的話,那個味道,你懂的,另外要是趕上臺風季一個月能有十幾具,我們人手也不夠。”

祈銘無奈而笑。“死漂”是最常見呈現巨人觀狀的屍體,尤其是炎熱的夏季,內髒自溶細菌大量繁殖內部高度腐敗,那味道都不止是沖鼻子了,簡直是辣眼睛,一不留神還會“炸”。想起當年研究生時跟着導師去洪水區檢驗浮屍,有個同學被一具爆了的屍體在衣服兜裏留下的“小魚幹”,他進電梯後随口講了這個笑話。沒想到,給閻穆霆逗得眼淚都笑出來了,出電梯直扶牆。

“對對對,我們也遇上過這事兒,不是魚,是皮皮蝦,被我當時的那個助理頂腦袋上了,給我們一屋子人樂的,防毒面具都摘了!”言語間閻穆霆臉上原本不多的嚴肅盡數褪去,眼角堆起笑紋,“不過,嗨,苦中作樂吧,自打那次之後,我再沒吃過皮皮蝦。”

看閻穆霆笑的那樣,祈銘自信心回歸,體內的幽默細胞一個個支棱了起來——羅南瓜,你看人家就能理解我講的笑話。

離着一百來米遠,羅家楠忽悠打了個噴嚏,讓旁邊的滕曦聽見,忙問:“羅隊,是不是空調開太冷了?”

羅家楠擺擺手,問:“你們這吸煙區在哪?”

“在安全通道,我帶你去。”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

“嘿嘿,我正好偷個懶。”

說着,滕曦拉開抽屜摸出包煙朝羅家楠晃晃。羅家楠一看是當地煙,想着沒抽過蹭人家一根也行,便不再客氣,和滕曦一起進了安全通道。看起來不管哪的重案都一樣忙,打從他進屋,屋裏電話就沒斷過,有位漂亮的女警花不斷進來出去,風風火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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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上煙,他問:“你們閻隊什麽行政級別?”

“正處。”

“……”

羅家楠心說等我到他那歲數,能混到正處得是祖墳冒青煙。別說他了,陳飛到現在還是個副處呢,也不知道退之前局裏能不能照顧一下提個正職。

“他還有正高級技術職稱。”滕曦随口補充道,完全沒注意羅家楠表情有點難看,“我們主管刑偵的王副局快到歲數了,據說很可能是我師父接任。”

心塞歸心塞,羅家楠面上還得過得去:“那你小子算抄上了,前途一片光明。”

滕曦立馬擺手:“沒,我師父用人一貫是舉賢不唯親,誰有本事誰上,像我是因為在特警隊立了功,他去挑人的時候把我挑上來的,任職談話時跟我說,至少得在重案磨練十年才有可能調動,要是耐不住寂寞,幹脆別來。”

“你以前是特警啊?”

羅家楠了然。怪不得這小子一身腱子肉,原是實打實的練出來的。又想起喬大偉,也是從特警調任重案,但因為和苗紅結婚後受限于夫妻不能在同一個部門的規定,他為了能讓苗紅留在重案,一米九的猛男甘願退居後勤養老,天天下了班回家伺候老婆孩子。

“嗯,大學征兵入伍,回來進的特警。”滕曦不好意思的抓抓後腦勺,“本來吧我沒想着能立功,是那天跳樓那女的太能折騰了,我同事一個沒拽住,讓她把我給扥下去了,還好摔一半我拽住一防盜窗的欄杆,要不我就得跟她殉情了。”

羅家楠一個沒憋住,笑噴出口煙。雖然滕曦現在說的輕巧,但作為經歷過高墜的人,他非常清楚那種情況下根本來不及考慮任何事情。重力加速度9.8米每秒,就算三十層樓高才能落幾秒啊?更別提還得拽着一個。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真攤上了,全憑本能行事。

“那能随便殉情麽,你女朋友能幹?”

“嘿嘿,我還沒女朋友呢,我們部門啊,十個男的九根光棍,還有一根不是要離婚就是在分手的路上,別人都說是我師父給帶的歪風邪氣,什麽時候他的個人問題解決了,我們辦公室的風水才有轉機。”

“……”

一番話令羅家楠豁然開朗——可算找着根兒了,我們重案的歪風邪氣就出在陳隊身上!

消毒穿戴完畢,祈銘随閻穆霆進入到解剖室。大馬力抽風機靜音效果極佳,房間裏靜得連根針掉地上也能聽得見。無影燈下,屍檢已經進行了大半,這一點祈銘倒是能理解,人家的案子,不可能等他來了才動手。

給大家互相介紹一番,閻穆霆在解剖臺邊站定,只遞了個眼神,立刻有一名實習生開始為祈銘做簡介:“死者叢汐顏,女,殁年二十一歲,死亡時間約在淩晨一到兩點之間,體表檢查無明顯鈍、銳器傷,頭、胸、腹未見致命傷,顱骨、頸椎胸椎肋骨四肢無骨折,頸部無勒痕,強/奸、酒精、毒品測試均呈陰性,以上。”

一邊聽取實習生的簡報,祈銘一邊觀察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死者四肢纖長,皮膚軀幹上留有比基尼泳衣的曬痕,右側手臂、大腿和臉部有擦傷,根據傷痕位置皮膚的生活反應判斷,為死前傷。

這些傷昨天談話的時候還沒有,據此,祈銘推測她死前和誰起過争執,被人一把推倒在地形成挫傷。同時死者指甲、口唇紫绀,屍斑暗紅,是顯著的窒息征象,卻沒有外力導致窒息的痕跡遺留,如果心腦血管系統沒有檢出致死疾病,那麽就要考慮毒殺。

“幾點發現的屍體?在哪發現的?誰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屍斑屍僵程度如何?屍溫多少?環境溫度是多少?死亡時間的判斷依據是什麽?當時屍體穿什麽樣衣服?”

一長串問題脫口而出,問完祈銘感覺周圍瞬間靜音,随即擡頭環顧一圈,不明所以的:“怎麽了?”

閻穆霆眉眼微彎,擡手示意一臉蒙逼的實習生放平心态,對祈銘說:“祈老師,我們家的孩子不太習慣你們大城市快節奏的步調,你的問題都有答案,但咱一個一個來,行麽?”

“還是給我看現勘初檢記錄吧。”

祈銘朝實習生伸出手。得到閻穆霆的示意,實習生謹慎的遞過現勘時的初檢報告。拿到報告,祈銘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快速翻看。他習慣了,用最短的時間獲取最多的信息,有些證據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消失,屍檢有時就是和時間賽跑。

正常人大概要看一刻鐘的內容,他三分鐘就看完了,擡眼望向實習生,說:“死亡時間判斷有問題,不是淩晨一點到兩點之間。”

閻穆霆聽了沒發表任何意見,同樣将視線投向實習生。實習生被他倆看的有點毛,磕磕巴巴的:“……她……跟她一起的姑娘說……她是晚上九點……九點才去吃……吃的晚餐……可她胃裏……胃裏是空的……這至少……至少有四個小時了……”

“你不能光聽證人說什麽,你得用所學的知識和自己的眼睛來做出判斷。”祈銘嚴肅的提點對方,同時朝托盤內被取出的髒器一指,“胃部排空,那麽十二指腸呢?事實上她十二指腸裏也沒有明顯的食糜遺留,包括空腸上段,這說明她晚餐根本就沒吃東西,或者只吃了極少量的流食,還有——”

他拉起死者的右腕,示意實習生看死者的右手:“看到她的食指關節上的傷痕沒?這是反複催吐留下的,如果你仔細檢查過她的口腔和食道,大概率會在上面找到一兩處潰瘍,她是模特,要保持身材,不吃晚餐是她的職業要求,所以,你不能光憑胃部排空就把死亡時間一竿子推出去四個小時,這種對待問題的方式是對死者不負責任,懂麽?”

“……我……我……對不起祈老師……這只是……只是我的初步判斷……還要等閻隊……閻隊他……”

“祈老師,”眼見自家實習生都快哭出來了,閻穆霆及時出言救場,一股腦的将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是我的責任,光顧着外面的事沒來得及審核,這樣,你罵我,別罵小朱了,他一新手,難免出錯。”

這時祈銘也意識到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即刻斂起鋒芒:“我再看看其他的髒器。”

他一轉身,原本站他身後的幾個實習生和助理法醫齊刷刷退後半步,機敏保持距離——媽耶,本以為跟着有“閻王”之稱的閻穆霆就夠可以的了,這又天降一“祈老師”,嘴巴上跟淬了毒一樣,還讓不讓人活了!

TBC

作者有話說:

祈老師是走到哪嚯嚯到哪的實習生0-0

楠哥:我的假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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