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幻境篇(三更)

第33章 幻境篇(三更)

(三十三)

聞言, 顧明晝回頭看向那浮雲深處湧動的強烈魔氣,果真是已經到了魔域的最邊緣,只差一腳踏進去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 揉了揉驟痛的額角。

事已至此, 再送沈洱回去已沒了必要,接下來他全程把沈洱和孩子鎖在身邊便是。

他真是……上輩子究竟欠過沈洱多少, 這輩子要還多少才能還清?

“太好了, ”沈洱抱着小超壞, 像出門踏青一般, 興奮地掀開馬車門簾,望向他未來的天然大飯堂, “不用回去咯!”

感謝老天爺的恩賜, 他要開動了!

*

從馬車下來時,顧明晝仍然面如沉墨,緊緊跟在兔子身後, 寸步不離。

魔域的大門是一道用上古陣法封鎖的關隘, 不過這關隘只能封住些修為很低的魔族, 那些實力強勁者則來去自如。

沈洱抱着超壞, 擡眼看向高大的關隘口,石牆上到處都是鐵鏽紅似的印跡,像是被血洗刷過。

不愧是魔域。

還沒進去, 他就聞到了魔族惡念的香甜氣息。

世上最好吃的惡念便是魔族的, 其次是惡妖和惡人, 最後是普通妖族和普通人類。

魔族沒有好壞之分, 一律本性極惡,是沈洱曾經最愛的美餐。

沈洱興致盎然地哼着小曲兒, 抱着超壞便要走進去,還沒走半步,就被人捏着肩膀拉了回去。

“當心。”顧明晝緊緊牽住沈洱的手腕,叮囑道,“魔域危險至極,其中陣法也是殺陣,待我破除殺陣之後,你才能進。”

在他身旁,魏燎不鹹不淡地開口:“得了,他又不是三歲孩子。”

那日沈洱險些把他殺了的場景,魏燎還歷歷在目着,沈洱來到魔域,就跟進了自己後院無異,哪裏用得着他們操心。

沈洱扒拉開他的手:“你放心,本座明白你的意思。”

手心倏然一空,顧明晝輕吸一口氣,再次牽住他的手腕,“那也得跟着我。”

沈洱:“……”

這人絕對是迷上他了吧?

想牽他就直說嘛,還找這麽多理由。

他本着讓顧明晝對自己愛到無可自拔的念頭,大發慈悲地讓顧明晝牽住自己,“好吧,就牽一會哦。”

聞言,顧明晝微微挑了挑眉,莫名從兔子的表情領悟了些什麽,指尖緩緩從沈洱的手腕上滑下,握住了兔子的手。

比他的手要小,很軟。

沈洱被他抓住爪子,緩緩睜大了眼睛,覺得哪裏怪怪的,試圖把爪子抽回來,卻被顧明晝牽得更緊。

他驚恐地擡頭,卻見顧明晝風輕雲淡,面不改色道,“怎麽了,快走啊,尊上不是急着要進去?”

沈洱的确是急着想進去,他望向他們相牽的手,緊緊抿住唇瓣,一副大義獻身的模樣,咬牙道,“好,走吧。”

牽個手而已,這算什麽,給顧明晝點甜棗吃吃也未嘗不可,一切不過是為了達成最終的計劃。

顧明晝見他沒有反抗,低低笑了聲,把兔子牽得更緊些。

現在感覺還不錯,至少沒白來一趟。

魔域關隘口處。

甫一靠近魔域,沈洱立刻便能感受到猛烈的風沙夾雜着濃重的魔氣自關隘口撲襲而來,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感受到殺意。

但是,如果是殺陣,不應該有殺意麽?

“不好,不是殺陣。”

身側人忽然肅冷出聲,将沈洱吓了一跳。

話音剛落,頃刻間,風沙大作,眼前的一切眨眼間變了模樣。

緊接着,他又在漫天黃沙和彌漫着的血腥味的魔氣中,依稀聽到魏燎在很遙遠的地方喊了一聲,“只是低階魔族幻境而已,我們現在陣眼處,接下來一切都是假象,用清心術即可破陣。”

幻境?

清心術?

怎麽聽着那麽耳熟?

這不是顧明晝今天剛教給他那個法術麽,可是……他還沒學會啊!

一陣煙塵倏忽拂面而過,沈洱被風沙迷住了眼,他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再睜開眼時,周圍竟然只剩下了他自己和懷裏抱着的小崽。

他大驚失色,左右環顧,顧明晝和魏燎都不知去了哪裏,而且,為什麽周圍看起來這麽眼熟?

兔子怔忡地擡起頭,看向面前高聳入雲的宮殿,邪氣四溢,霧瘴重重,金碧輝煌的殿宇在這股邪瘴的包圍中,更加顯得詭異莫測,令人渾身不适。

若是凡人在此,說不定已經吓得雙腿發軟,慌不擇路地逃走了。

可沈洱望着這座宏偉的宮殿,卻呆滞在原地,眼角漸漸濕潤起來。

這裏是……碧磬宮啊。

懷裏的小崽咬着手手,懵懂地盯着他,咿咿呀呀的聲音喚回沈洱的思緒。

他低下頭,在小崽軟軟的小臉上親了親,輕聲道:“超壞,這是爹爹的家,咱們到家啦。”

這座宮殿,是三百年前在他被封印時,便随他一起銷聲匿跡的碧磬宮,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三百年過去,這座宮殿早已經化為了齑粉,扶風山上已經沒有什麽碧磬宮了。

沈洱心裏清楚,自己應該是進入了魔族的幻境,可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

他要帶崽崽看看曾經他在扶風山上是多麽輝煌!

他抱着小崽踏上碧磬宮的臺階,宮門兩側的犬族魔獸興奮地朝他嗷嗷吠叫兩聲。

沈洱瞪他們一眼,兩只魔獸立刻不敢再出聲吼叫。

這兩條狗還是那麽沒眼力,叫這麽大聲,把超壞吓到怎麽辦。

兩只魔獸夾着尾巴,趕忙為他敞開了碧磬宮宮門,他抱着小崽,緩緩踏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他座下的魔族十三門将,個個骁勇善戰,兇狠殘忍。

“超壞,這些都是爹爹的部下。”沈洱滿意地帶着小崽一一看過他們。

門将們都害怕他,沒人敢擡頭,生怕自己會被沈洱看中,成為盤中美餐。

沈洱還沒看完,只聽宮殿深處傳來一聲高呼:“尊上,尊上你可算回來了!”

沈洱稍愣了愣,回過頭去,見到了熟悉的面孔,準确的說,是才見過面沒多久的老熟人,左護法唐小書。

唐小書氣喘籲籲地朝他跑過來,在幻境裏的他也和現實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幻境的他頭發沒有那麽亂糟糟,也沒有被算賬本折磨得兩眼烏青,反而神采奕奕,氣色極佳。

“怎麽了?”沈洱抱着小崽晃了晃,問道,“這麽着急是要做什麽?”

幻境裏的唐小書呆了呆,望着他懷裏的小崽,“這,這是……”

沈洱笑了笑,把小超壞擱在他眼前,“是我兒子!”

唐小書如遭雷劈,又很快回過神來,“尊上,雖然現在小的很想問這孩子是哪來的,但是小的還有更重要的事要禀報……”

沈洱眨了眨眼,“什麽事?”

唐小書悲鳴一聲,“軍師他失蹤了!”

話音落下,沈洱心頭猛地一跳,腦海裏浮現出了三百年前的那一日。

是了,那天清晨,是虎族獻祭惡念的日子,他剛準備去祭壇上享用虎妖的惡念,唐小書也是這樣急匆匆地沖進大殿裏,跟他禀報說軍師失蹤,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緊接着,噩夢就開始了。

軍師不在,沈洱派出了法力高強的右護法蕭青去尋找軍師的下落。

然而沒找到軍師不說,在他吃完虎妖惡念的時候,意外得知一個名叫顧明晝的人類殺上了扶風山。

他一人一劍,将所有山上的妖魔惡獸屠戮殆盡,雪白衣訣上甚至未曾沾染半點血跡。

左護法唐小書盡力阻擋,卻被顧明晝一劍揮退,險些元神俱滅。

那時他們對顧明晝的了解幾乎略等于無,誰也不知道,原來人類之中還有如此可怕的怪物存在。

沈洱輕敵,最後被顧明晝一劍穿心,釘死在碧磬宮血紅的梁柱上,待他再醒過來時,已經被下了為期一百年的封印,永遠不得離開扶風山山洞半步。

噩夢,是噩夢!

沈洱臉色大變,焦躁地抓了抓頭發,為什麽他又回到了這個最不想回憶的時候!

半晌,他從惶恐不安裏反應過來,唐小書曾教給過他,幻境是會把人最害怕的一幕展露出來,而沈洱自己最害怕的一幕,就是那日被第一代顧明晝一劍穿心。

一定是魔族察覺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所以才制造了這麽個幻境出來。

原來只是幻境而已,過去的事情已經結束了,那個用劍捅他的顧明晝早就死了,他才沒什麽好害怕的!

而且,這個時間,顧明晝一代還沒有殺過來,他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至少在幻境裏改變那次悲慘的結局!

“右護法在哪?”

沈洱興奮起來,脫口便問。

唐小書愣了愣,第一次見到沈洱如此摩拳擦掌的期待神情,好像要準備打什麽壞主意似的,他連忙俯身道:“回禀尊上,蕭青在內殿待命,只好尊上一聲令下,立刻出發去尋回軍師!”

聞言,沈洱瞥他一眼,“不必了,軍師反正也死不了,咱倆的境況倒是比他們危險得多。”

唐小書:“啊?”

他們不就是一直在宮殿吃了睡睡了吃麽,哪裏危險?

“把所有門将召集到山前,讓右護法哪裏也不許去,所有人都留在扶風山,今天午後,有一個叫顧明晝的人類會殺上來了!”

唐小書愕然地望着他,“尊上如何得知?”

沈洱神秘一笑,“當然是因為本座很厲害。”

“……尊上确實厲害。”

唐小書聽說過顧明晝此人,但是他想不通沈洱究竟是怎麽從軍師失蹤得出顧明晝要殺上扶風山這個結論的,不過既然尊上發話了,他便照做吧。

只是不知軍師這個時間到底去了哪裏……

午後,扶風山上,所有人嚴陣以待。

碧磬宮大殿的屏風後,沈洱抱着崽崽喂過奶,從屏風後緩緩走出來,兩旁立着的左右護法,兩人臉色都很精彩。

蕭青瞥了一眼唐小書,用眼神詢問,“哪來的孩子?”

唐小書用眼神瞪回去,“你問老子,老子哪知道去?”

蕭青扶額,低聲開口:“尊上,軍師那邊真的不需要小的再去找找麽?”

聞言,沈洱毫不猶豫地搖頭,“用不着,別管他了。”

軍師活得好着呢,三百年後跑去魔域,連見都不來見他,想來是在魔域過得很滋潤。

更何況,這裏是幻境,就算真有什麽事也無所謂,反正一切都是假的。

蕭青見狀,眼眸微沉,不置可否地垂下頭,不再提及軍師的事情。

不一會兒,很快便有一個魔将跌跌撞撞地從大殿門口跑了進來。

“禀尊上,山下有個劍修殺了上來,他足有大乘期大圓滿的修為,我等從未見過如此強悍的劍修,實在快頂不住了!”

話音落下,蕭青和唐小書皆是一驚。

大乘期大圓滿,豈不是半步真仙??

世上竟有這樣的人類修士存在,這怎麽可能?

大殿內,惟有沈洱面不改色,淡聲道:“不怕,你們都不必攔着了,本座有辦法對付他!”

那魔将感激涕零地領命離開,可蕭青和唐小書的神色卻嚴峻起來。

“尊上,你快和左護法從後殿先行離開,我化原型可以抵擋他一陣!”

蕭青原型和唐小書一樣,是上古邪獸,他是九鳳,唐小書是燭龍,二人相較之下,蕭青更加厲害幾分。

沈洱清楚他的實力,但更知道顧明晝的可怕,他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你們只需要幫我攔住他一劍,能讓他停下來聽我說一句話就行。”

蕭青:“?”

“尊上,此事萬萬不可兒戲啊!”唐小書急切道,“快,咱們先走,等找到軍師之後,咱們再重振旗鼓報仇雪恨!”

沈洱坐在正殿上搖了搖頭,還煞有介事地掐起手指,深沉道,“跑不掉的,依本座掐算,他現在應該已經到門口了。”

話音剛落,大殿前,忽現一道雪色身影。

果然來了,沈洱心頭一沉。

察覺到大乘期氣息的瞬間,蕭青瞳孔疾縮,毫不猶豫化作了九鳳原型,用龐大遮天的鳳羽将沈洱嚴嚴實實地藏在身後,狹長鳳眸劃過一道陰戾的暗光。

“原來是你,顧明晝。”

傳言這段日子,有個姓顧的人類屠滅了無數大邪,今日虎族祭祀之前,他本想提醒尊上,他們最好低調小心行事,不要被顧明晝找上門來。

可沒成想,還是晚了一步,偏偏還是軍師不在的時候。

來人沒有出聲,似是絲毫不在意面前将整個大殿都占滿的龐然巨物說了什麽,劍尖上的鮮血一滴滴淌下來,落在殿前的青石上,聲音清脆而可怖。

被鳳羽擋住視線,沈洱看不到對方的模樣,可只是聽到蕭青說出顧明晝的名字,他便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冷顫。

好可怕,好恐怖……

這個時候的顧明晝,和後來的顧明晝,帶給沈洱的感覺完全不同。

心底漸次湧上徹骨的寒意,沈洱甚至感覺自己的四肢都僵直了,耳邊傳來了唐小書焦急的聲音。

“尊上,咱們快逃!”

唐小書剛說完,一道淩厲如電的劍風便氣勢如虹地掃過,直朝沈洱逼來。

沈洱避之不及,幸好唐小書閃身過來,将他撲倒在一旁。

“等等!”

渾身情不自禁地顫抖着,他本以為自己能夠直面那段過去,可真到了這個時候,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懼卻根本無法抵抗半分。

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沈洱抑制住嗓音的顫意,揚聲喊了一句,“右護法,讓開!”

蕭青愣了愣,分外不解:“尊上!”

“本座說了,讓開!”沈洱急急忙忙地撥開他的重重鳳羽,抱着懷裏的超壞,從那血紅的風羽間擡起頭。

他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分明和超壞的父親一模一樣,可感覺卻是如此陌生而疏離。

顧明晝無聲地望着他,一步步朝着沈洱走來。

沈洱心頭猛地一墜,連忙把超壞從懷裏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顧明晝,你不能殺本座,這是你跟本座的孩子,他叫超壞。”

旁邊提心吊膽的蕭青和唐小書:?

對方無動于衷,腳下甚至沒有停留片刻。

大乘期的威壓随着他每一步的靠近,鋪天蓋地的襲來,沈洱慌亂極了,“你聽不到嘛?還是說你想始亂終棄,抛棄本座和超壞?”

蕭青脊背都冒了一層冷汗,再顧不得其他,高喊一聲,“唐小書,帶尊上走!”

而後他便揮動羽翅,用鋒利的鳳爪朝顧明晝襲去。

片刻後,蕭青被擊落在廊柱下,口中噴出一道血柱,昏了過去,緊接着唐小書也沖上去,同樣不省人事。

即便是在幻境,看到左右護法受傷,他也會心口疼得厲害。

沈洱面色煞白,他知道,他們絕跑不掉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只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再次在眼前循環了一遍。

他也曾經試過逃跑,但是沒有任何用處,就算他和左右護法現在就逃,又怎麽可能逃得過大乘期的顧明晝,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他又要再死一次麽?

在幻境裏,被同樣一個人,再殺一次?

眼前黑了黑,沈洱倉惶地抱着小崽,一步步後退,直至脊背貼上了冰冷的梁柱,他逃無可逃了。

顧明晝居高而下,眸光漠然而冷冽地睨着他,手心長劍湧動着蓄勢待發的磅礴劍氣,令人望而生畏。

見他将長劍高高舉起,沈洱知曉了自己的命運,緊緊閉上雙眼。

沒事的,都是假的,幻境而已。

沈洱在心底告訴自己。

不要怕,超壞的父親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他熬過去這段痛苦的回憶,就能從幻境出去了,根本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不要怕。

不要怕。

沈洱,不要怕。

“嗚嗚……”

大殿內倏然響起一道低低的哽咽聲,很快,那哭聲愈發高昂,像是要将碧磬宮的房頂都給哭塌下來。

沈洱怔了怔,連忙睜開眼,望向懷裏的小崽,小崽似是感受到顧明晝靠近了自己的身邊,便開始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

兔子一瞬回神,心疼得把小崽貼進懷裏親親哄哄,“超壞別怕哦,都是假的,等咱們離開幻境再找姓顧的奴隸報仇,超壞乖乖……”

想象中的穿心之痛久久沒有發生。

沈洱愣了愣,擡起頭,面前的男人靜靜地望着他,以及他懷裏的小崽。

顧明晝把劍放下了。

這是……什麽意思?

算了不管,先哄超壞。

半晌,小崽的哭聲久久不停,沈洱看向身前一言不發的冷面閻王,似乎找到了問題的症結,“你要是現在不殺本座,能不能站遠一點,超壞很讨厭你。”

顧明晝:……

那可怕的氛圍被超壞的哭聲瓦解崩析,沈洱現在只想讓他的乖乖超壞別再哭了,哭壞嗓子可怎麽辦,至于顧明晝,愛咋咋地吧,反正都不是真的。

“超壞不哭,爹爹在呢……”沈洱全神貫注地哄着懷裏的崽崽,沒有察覺到身前人的靠近。

待他反應過來時,顧明晝已離他很近了。

兔子猛打了一個激靈,把小崽抱遠了些,“讓你離遠點,聽不到麽,超壞讨厭你!”

“你不是說,這是你跟我生的?”

他忽然出聲,如同清冽泉溪般,入耳清透。

沈洱心尖莫名跳了一下,他往後縮了縮,“才不是跟你,是跟另一個叫顧明晝的人生的。”

眼前這個人太壞了,還不如幻境外面那個,相比之下,沈洱忽然覺得那個顧明晝簡直是菩薩心腸,一下子順眼起來了。

“是麽?”

顧明晝淡淡開口,眸子低垂,落在他懷中小崽柔軟的臉頰上,剛痛哭一場,小臉和兩只小耳朵都哭得通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方才離得遠些,沒能看清,現下離得近了才發現,小崽那對眼睛——

分明跟他如出一轍。

若說是他爹給他在外生的野弟弟他都可以信,但絕無可能是他生出來的,畢竟,他今日才第一次見夙冥。

“哪來的?”顧明晝言簡意赅地問。

沈洱瞪他一眼,“要你管,滾開,讨厭你!”

他一開口,兔子就炸毛了。

顧明晝沒見過像夙冥這樣的大邪,從前見過的其他大邪,要麽陰險毒辣,要麽狠毒殘忍,總之……沒有這麽蠢的。

他眯了眯眼,用長劍拍了拍沈洱的臉側,把沈洱吓得渾身一顫,聲音微沉,“我再問一遍,哪來的?”

沈洱嘴唇哆哆嗦嗦,還沒開口,懷裏的小崽又是一道高昂的哭聲,打斷了他們。

“你有沒有人性啊!”

沈洱氣得推開他的劍尖,趕緊抱着小崽哄,一下又一下地輕拍着崽崽的後背,“超壞不怕,你爹不孝順,我罵他了,咱們不怕啊……”

顧明晝:。

誰孝順誰。

不過小崽好像的确很厭煩他,倒是奇怪,顧明晝見這孩子第一眼,竟真有種與他血脈相連的感覺。

總歸殺完夙冥,今日也沒有別的大邪可以殺了。

顧明晝并不着急,反而顧自走到了大殿的椅子上,緩緩落座,還繞有閑心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給你半刻鐘,把理由編好,我要知道這孩子是如何來的。”

沈洱:?

啊啊啊,受不了了。

該死的魔族們,快把他從這個幻境放出去,他一刻也忍不了這個顧明晝趾高氣揚的樣子了!

待他出去,一定要拿現在的顧明晝好好收拾發洩一頓!

“本座不告訴你,你要殺就殺,殺了本座,本座就可以離開這個可惡的幻境了。”沈洱已經在極度的憤怒中忘記了恐懼。

顧明晝低笑了聲,“哦?你的意思是,你不怕我?”

他聲線幽沉,每每聽到都讓人莫名脊背發涼,沈洱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嘴硬地說:“你有什麽可怕,你壽命那麽短,很快就要死了,更何況這不過是個幻境而已,本座在現實可以活三百多年乃至更久呢。”

聞言,顧明晝意味深長地道,“你還能活三百年,一定是因為我懶得殺你罷。”

他的确并非對所有大邪趕盡殺絕,有些實力很弱的,便只用術法簡單封印,否則一個個殺幹淨,對靈氣的損耗巨大,會短壽。

天道給予顧明晝無上的天分,并非沒有索取代價,如果想把大邪全部伏誅又不至于早死,封印是折中的最好辦法。

即便他這一次沒有飛升成仙,壽命結束,他仍可以轉世投胎,讓顧家的子孫後代延續這份封印的使命。

沈洱咬牙切齒道:“本座怎麽知道,你別欺人太甚,總之肯定是你害怕本座,所以才封印本座!”

顧明晝懶得反駁他的迷之自信,眸光緩緩下移,落在他懷裏的小崽身上,看起來有半個月大了?

半個月前,發生了什麽事?

顧明晝仔細回憶片刻,什麽也沒想起來。

難道真如夙冥所言,這一切只是夙冥的幻境。

思及此處,他忽地一笑,“你的幻境是給我生了孩子?”

沈洱:?

???

“你想得美!”沈洱臉上爆紅,撇開目光,“你以為本座想給你生麽,你不配,本座是三百年後被轉世投胎的你擅自摸了尾巴,所以才生的超壞。”

頓了頓,他又覺得這樣讓超壞聽到好像不太好,連忙補上一句,“但是超壞很乖,跟你一點也不一樣,本座喜歡他。算了,本座不跟你廢話了,你快點動手吧,本座還要出去呢。”

顧明晝拄着下巴,掠眼看他,“若我說不呢?”

聞言,沈洱微愣,随後不可思議地擡起頭,“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憑什麽要讓你稱心如意?”顧明晝眼底笑意更深,“你以什麽身份命令我?”

如果這真是幻境的話,也就代表着真實的世界裏,他的轉世不僅沒有把夙冥封印,還把夙冥放了出來。

原因極有可能就是這個孩子,或者夙冥的臉。

他不能允許轉世的自己再錯下去。

把夙冥永遠困在幻境,倒是一種不錯的解決辦法。

沈洱震撼于此人的惡毒心腸,久久沉默,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好。

要是顧明晝不殺他,他……他好像還真沒什麽辦法。

如此一來,他和超壞豈不是永遠出不去了?

眼眶很快熱燙起來,沈洱抹了抹眼睛,心頭泛上陣陣委屈,他真的很讨厭這個第一代顧明晝。

壞人,心腸怎麽那麽壞,沒良心。

他還能算做人嘛?明明是畜生。

似是聽到他的心聲般,顧明晝壓了壓眉,低聲道:“把孩子給我抱抱,興許我就會善心大發,放你出去了。”

沈洱驚恐地把崽護在懷裏,死活不答應,“不要,超壞不喜歡你,會哭壞嗓子的。”

聞言,顧明晝壓了壓眉,簡短重複,聲音卻冷,“給我。”

沈洱“嗚”了一聲,望向懷裏的小崽,小崽身上有左護法的乾玉,應該不會受到魔族幻境的損害,不然也不會跟着他來到了他的幻境裏。

“你說話算話?”

“算。”

沈洱心如刀絞,顫顫巍巍,把小崽遞進了顧明晝的手心。

接過小崽的剎那,手心柔軟的觸感令顧明晝微微訝然。

好小。

像只奶呼呼的小犬一樣。

心頭莫名柔軟幾分,他俯下身子,伸出手,在小崽的臉上輕輕碰了碰。

小崽瞬間就開始嚎啕大哭。

沈洱憤憤道:“我都說了他讨厭你,你偏不信。”

顧明晝擡眼瞥他,“閉嘴。”

沈洱:……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把賬全部記在幻境外顧明晝的頭上。

半晌,孩子一直哭着,哭到沈洱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嗚嗚嗚,還給他,他心疼,還給他啊。

見孩子哭嚎,顧明晝眉宇緊蹙,擡眼看向沈洱,用神識探察了一番沈洱和超壞的身體,片刻後,似是恍然頓悟般,從自己腰間解下了一枚淡紫色的香包,遠遠扔開,而後指尖在小崽的手腕上輕輕運送進去一絲靈氣。

沒多久,小崽竟然真的不再哭了。

沈洱怔愣着,不敢相信,“你、你做了什麽?該不會用什麽可怕的咒語把本座的超壞催眠了吧?!”

話音落下,顧明晝頗為無語地擡眼看他,緩慢解釋,“孩子嗅到我竹葉香包裏的香粉起了癬子,感到不舒服才哭而已,他只有這麽大,哪裏辨得清喜惡?”

他方才看過,沈洱身上沒有香包,所以抱着孩子時,孩子就很乖巧地黏着爹爹。

沈洱目瞪口呆,“可是,可是本座根本沒見過超壞身上起癬子。”

“他乃半邪,體質非同常人,起了癬子不等被發現,很快就好了,但每次接觸到還是會難受得想哭。”顧明晝抱着懷裏的小崽,忍不住用指背輕輕蹭了蹭那肉乎乎的小臉蛋,小崽這回果真乖巧了,不哭不鬧,還會主動蹭蹭他的手指,不一會兒便在他寬大溫暖的掌心,撅着小屁股乖乖睡着了。

他果然還是見到可愛的小東西便控制不住這雙手。

沈洱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來是這樣……”他的确經常在顧明晝身上嗅到竹子的香氣,原來是帶了這種香包。

不是,這人的品味轉世投胎三輩子都不變啊?

顧明晝注意到他的視線,淡淡道:“你們該不會一直不知道吧?”

沈洱擡頭望天,“不是啊,其實本座早就知道了,是你的轉世他比較笨……”

顧明晝低嗤了聲,把孩子摟起,不鹹不淡地開口:“既如此,你為何還要給他生第二個?”

剛剛探察沈洱身體的時候,一不小心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沈洱面色陡然僵住,“什、什麽?”

顧明晝好整以暇地緩慢重複。

“我問,你為何要給他生第二個,難道你偏就喜歡笨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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