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茅草屋裏
第1章 一 茅草屋裏
靜海宗丹峰。
煉藥殿的側殿內人煙稀少,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都守在各自的丹爐前,百無聊賴地翻着藥典打發時間。
直到日上三竿。
青煙袅袅攀升,丹爐散發出麝香藥膏和奇異靈草交織的香氣,守在丹爐前打瞌睡的小弟子聞到這勾人的香氣倏然驚醒,連忙用手中的草扇使勁扇了扇風,同時高聲喊道:“謝師叔、謝師叔!藥!!”
側殿內其他人的瞌睡都被這一聲高喊驚醒了。紛紛朝着小弟子那方看去。
又開爐了。
從昨天夜裏到今天晌午,那小子守着的丹爐都開了七八回了。
瘋了不成,煉丹的敢這樣消耗自己的靈氣。
“藥!謝師叔!藥!!”
那小弟子還在高聲喊着,可仍然沒人理睬他,他幹脆把手裏的草扇扔開,提起褲子便朝側殿深處跑去。
剛跑了沒兩步,就被不知道哪個缺德冒泡的臭腳丫子絆倒在地。
小弟子嘴裏罵罵咧咧,牙都險些給磕掉幾顆,低頭看去剛要罵街,卻看清楚了那地上躺着的人昏睡的臉,那人面色頹廢,眼底鐵青,緊閉着雙眼,看不見呼吸,小弟子頓時臉色大變。
這不正是他那謝師叔麽!
“謝師叔!你終于累死了!呸,你怎麽就這麽死了啊!說了讓你少煉丹多休息你就是不聽啊!這下可怎麽辦啊,家裏還有三個娃,你讓他們吃啥喝啥……”小弟子嚎啕大哭,那聲音簡直響徹雲霄,整個側殿都聽得見他的呼嚎。許久,他顫抖着手,把用來蓋丹爐的白布,顫巍巍地蓋在了謝師叔的臉上。
“師叔,你放心的去吧,下輩子,別再煉丹了……”
話音剛落,地上的“屍體”頗不耐煩地猛然坐起身來,一把薅下臉上蓋着的白布,聲音沙啞道:“還沒死呢,哭什麽喪”
小弟子吓得連滾帶爬,蹿到丹爐後,結結巴巴地道:“師叔你、你沒死吶”
“我死個屁,你死了我都死不了,滾回去掌你的火,再熄火老子拿你煉丹。”那人神色疲累,打了個哈欠,眼底浮着淡淡的青色,興許是熬夜的緣故,心情也煩躁極了。
挨了句罵,小弟子也不敢有什麽脾氣,連忙屁颠屁颠地滾回丹爐旁邊抄起草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起火。
然而一旁圍觀了這出笑話的衆人卻忍不住出聲道:“謝玄,也別怪闕鶴怕你死了,就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兒,往這兒一躺咱都怕招禿鹫。該休息就休息吧。”
聽到他們的話,謝玄又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懶散道:“死不了,二十年都這麽活過來了,煉完這爐就回家。”
來宗門已經兩天了,再不回去,家裏那仨小狗崽估計要鬧騰得翻天了。
想到他們,謝玄就有些出神,以至于耳邊傳來闕鶴弱弱的聲音都渾然不覺:“師叔,師叔我現在能說了嗎?藥,藥要糊了……”
糊字一出,謝玄的瞳孔瞬間疾縮,回過神來,顧不上拿濕布,直接便伸出手去抓在丹爐的蓋柄上。
滾燙的蓋柄瞬間把皮肉燙得紅腫高漲,謝玄低罵了聲,強行忍住那難以忍受的痛楚,将丹爐蓋子扔在地上。
灼燙無比的靈氣在一剎那間便從密閉的藥爐裏沖撞出來,幸好謝玄經驗老道,險險避開了那橫沖直撞的靈氣才幸免于難。
“師叔!是三品丹!咱們又煉成一顆三品丹!”闕鶴興高采烈地喊着,急不可耐地用鐵夾子取出丹藥來,再小心翼翼地擱進盤子裏。
看着那珠圓玉潤的飽滿藥丸,謝玄繃緊的神經倏然松下,懶散道:“什麽咱們,那是你師叔我煉出來的,臭小子扇個火還想分老子的丹藥”
“師叔……”闕鶴扁了扁嘴,有些憋屈,好歹他也扇了一夜的火。
但這确實是謝師叔煉的丹,他不該肖想。況且,師叔就是連根毛都不給他,他做小弟子的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謝玄嘴上說着,眸光瞥見闕鶴瞬間耷拉下去的委屈模樣,面不改色地拿過鐵夾,扒拉出兩顆四品丹來,緩緩擱進了闕鶴的盤子裏。
“看你那樣吧,這倆給你,成了吧”謝玄不輕不重地抽了闕鶴後腦勺一巴掌,又把那三品丹包起來揣進衣襟,“這玩意兒老子可給不了你,你自己學自己煉。”
闕鶴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盤子裏的兩顆四品丹,就這兩顆四品丹,能在外面賣不老少錢呢。
怪不得師兄師姐們都願意跟着臭脾氣的謝師叔煉丹。
謝玄懶得多理他,小心地用濕布裹着把丹爐蓋蓋回原位,便要轉身離開。
還沒走遠,就聽闕鶴又在身後高聲喊他:“師叔!”
“又幹什麽”謝玄煩躁地回頭。
“謝謝!”小弟子抱着丹藥盤子,笑吟吟喊道。
“啧。”謝玄不耐煩地從嘴裏擠出一個字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煉丹師煉的丹,都要在丹藥堂記錄在案,趁着記錄的功夫,謝玄找丹藥堂要了點治燙傷的藥膏。
丹藥堂的弟子早就熟知這位師叔,其中一個邊給他拿來藥膏,邊頗有些新奇地問道:“稀奇,謝師叔煉丹還會傷手怎麽傷的”
謝玄用沒燙傷的手指蹭了蹭鼻子,無所謂似地說道:“就那麽傷的呗,多嘴,當心老子給你師父告狀。”
旁邊另一個小弟子嘻嘻哈哈地把藥膏遞給他,說道:“謝師叔才不會哩,上次我翻了藥爐,還是謝師叔幫我頂罪才叫我少挨一頓揍。”
聽到他們的話,謝玄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又啧了聲,說道:“再不閉嘴,老子這次真去告狀,滾滾,都去幹你們的活去。”
小弟子們憋着笑,連聲稱是,紛紛散開。
謝玄這才慢吞吞地把藥膏瓶打開,攤平手掌一點點上藥,手掌心的肉分明都燙爛了,皮開肉綻,竟能就這麽生生忍着不吭聲。
櫃臺弟子看到這一幕,頗為不忍道:“謝師叔,怎麽傷成這樣”
他低着頭,小聲道:“沒什麽。”
煉丹師,哪個沒被燙過,有什麽矯情。
“丹藥堂的燙傷藥不夠好,師叔回家後再找大夫好好上點藥。”小弟子道。
聞言,謝玄動作微頓片刻,繼續道:“用不着。”
要讓家裏那三個小崽子知道自己燙了手,指不定要哭成什麽樣。
想到這裏,謝玄的神色明顯柔和些許,把藥膏瓶仔細蓋好,擱在櫃臺上,笑了笑道:“這藥就成,管用。”
他轉身離開,徒剩看着他背影發呆的櫃臺弟子,自言自語似的低聲喃喃:“怪了事了,怎麽感覺謝師叔笑起來,還怪好看的。”
旁邊的小弟子聽了這話,立馬湊過來八卦笑道:“不光你覺得,聽說早些年間……你我還沒入門的時候,謝師叔可是咱宗門一枝花,不少修士都喜歡。怎麽,要不要兄弟幫你促進一下”
櫃臺弟子被他調侃,紅了臉道:“這,這行麽?”
“你還真敢這麽想我可告訴你,謝師叔有家室的!”
話音落下,櫃臺弟子倏然愣住,呆呆道:“謝師叔,有妻兒”
旁邊的小弟子摸了摸下巴,故弄玄虛道:“也是,你小子入門晚,不知道當年那些事。我告訴你,咱謝師叔可是有三個娃!不然你以為謝師叔幹嘛拼了命地煉丹掙錢,都是為了養娃啊!至于妻妾上面,我倒是沒聽說過……”
櫃臺弟子懵然地盯着桌上的藥膏,低低道:“怪不得,繞三個峰來醫藥堂抹藥,是怕孩子看到麽……”
“啊,你剛剛說什麽”
“沒、沒什麽。”
他的孩子一定很乖巧懂事。櫃臺小弟子出神地想,謝師叔,一定很疼愛他的孩子們吧。
*
靜海宗山下,玉竹城外茅草屋。
謝玄提着兩包剛買的燒雞,立在茅草屋的門前,猶豫要不要進去。
應該不會想到他這麽晚才回來吧。
說不準這會都躺在床上打滾餓得嗷嗷叫了。
謝玄撓了撓臉,猶豫半天,臉上都多了幾個蚊子包,最終還是決定把門推開。
木門吱嘎作響,被推開的那一剎那,一盆透心涼的冷水從頭上猛地澆下來,謝玄瞬間渾身被淋得濕透。他眼睛猝然睜大,連忙後退,怎料身前還有一只不知道從冒出來的黑毛小野豬,瘋了一樣拱破草牆,朝謝玄直直地猛沖過來,一頭狠狠撞在謝玄的腿上。
“大爺的!”謝玄低罵了聲,屈起腿來,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朝黑毛小野豬的頭上砸去,沒想到還沒打到豬,棍子抽離的那一刻,一顆巨大的石頭子兒觸發機關,從彈弓上如同離弦之箭般,快準狠地砸在了謝玄的腦門上。
小野豬逮到機會,又是一頭撞在謝玄的老腰,謝玄瞬間整張臉皺在了一起,使盡力氣踹開野豬,忍無可忍地朝茅草屋大喊道:“小破爛!滾出來!”
半晌,在謝玄還在和小野豬搏鬥的時候,一道帶着冷意的少年聲終于從茅草屋裏響起。
“我說過,不許再叫我小破爛。”
少年一字一頓地吐出後半句,顯然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成分,緩緩從茅草屋裏走出來。
少年遍體上下都纏繞着魔氣,膚色白得青透,墨發随意地箍起來,眼神冷冷地盯着被野豬糾纏的謝玄,揚聲繼續喊道:“小黑,把這個擅闖進來的蠢貨給拱死,今晚上就不抓你做菜了。”
聽到這話,謝玄險些一口老血湧上來,罵道:“小破爛,你這個不孝子你!你等老子進去今天非得抽你。”
“拱死他。”小破爛面無表情。
“你給我等着!不孝子,氣死你爹我……”
每次只要走正門就會被暗算,小破爛肯定是前世被他打死,今生找他尋仇來的。
害得他堂堂這座茅草屋的主人,每次都得淪落到跳牆和走後門。
謝玄費力地踹開野豬,連忙喘了口氣,但凡當年他去練劍不煉丹,區區一頭黑毛小野豬,一劍的事兒!
然而很快又是一道少年聲音響起,這次的聲音明顯比小破爛要更歡快。
“我爹回來啦!謝獨一,你怎麽都不告訴我我爹回來了,我下次不要跟你出去玩了!”
謝獨一是小破爛的大名。
謝玄聽到這聲音,心頭一松,連忙道:“嬌嬌!快幫爹把這野豬趕回豬圈!”
被他叫做嬌嬌的少年,從茅草屋緩緩走出來,白玉似的臉龐精致小巧,煞是漂亮,臉上仍然維持着笑容,雖然很明顯那笑容有些繃不住了。
“爹爹,都說了不要叫嬌嬌嘛,謝獨一老笑話我。”
謝嬌嬌蹲下身子,朝黑毛小野豬招了招手,小野豬便立刻乖乖地跑向了謝嬌嬌。
沒有小野豬的瘋狂攻擊,謝玄徹底松下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不甚在意地說道:“兄弟之間有什麽笑話,快點進屋吧,爹給你們帶了燒雞。”
聞言,謝嬌嬌立刻歡呼道:“好耶!是燒雞!我最喜歡我爹給我買的燒雞了!”
然而謝獨一卻只是掀了掀眼皮,沒什麽起伏地轉身離開,淡淡說道:“把你燒了帶回盒來我倒是會開心一下。”
謝玄的拳頭,又硬了。
啧,這不孝子。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