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是晝(十一)

第41章 他是晝(十一)

“不是夢啊……”

離開游戲艙後, 即便精神上極端疲倦,易水卻沒有立即閉眼休息。

他只是和三個多月前一樣,以一種晦澀難言的神情注視着淩晨時分的天色。

此刻窗外似是恰好處在白晝與黑夜不甚分明之時, 乍一看去倒是像極了他在先前那個副本裏死去的時刻。

易水還記得他剛才在虛拟空間內所看見的副本結局。

在那個副本的最後, 他死于病痛、死于黑夜之中。

然而由于他将死之際使用了白晝之神的神格, 以至于當時他的身影和那片海洋都在炫目的光線中顯得尤為模糊不清。

而他的軀體最後又墜入了暗無天日的深海之下, 所以他最終死于疾病這件事幾乎無人知曉。

他們只是從他留在海岸邊的王冠、以及他放在王座上的那封遺書知曉了國王已然離去的事實。

事實上那封遺書早在他成王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寫好了。

整封遺書基本都是在交代着接下來這個國家的一些安排,唯有那最後兩段似是在與旁人訴說他死亡或是遠去的緣由。

而那最後兩段的內容是:

“我不舍白晝, 不舍黑夜, 也不舍白晝黑夜之下的光景。然而于無數世界無數光陰中, 我最無法舍下的, 果然還是那段虛無缥缈、卻仿佛讓我如墜夢中的時間。”

“所以無需流淚,不必悲傷。此時此刻,我只是任性地去擁抱了我所追求的浮生一夢罷了。”

當時海岸邊或多或少存在着該國的子民,但他們卻根本無法看清他死亡時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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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使得那群人連他是死是活這件事都無從确定。

所以最後流傳最廣的說法便是:王者眷戀着曾與海妖共處的那段光陰,于是在一切結束之後, 終是摘下王冠去往深海,就此與海妖重聚去了。

或許正是因為他們還抱有着他們的國王并未死去的希冀,又或許是易水的到來與離去都太過富有浪漫色彩。

到了次年易水死去的那一天, 這個國家并未為他舉行什麽盛大祭奠, 反而出現了一場近乎晝夜不眠的慶典。

只見那天零點, 這個國家所有的燈光被驟然點亮。

同一時刻,海的另一頭也同樣是燈火通明。

僅一剎那, 整個副本世界都恍若亮如白晝。

他們在以此慶賀着那位王者所帶來的璀璨, 他們也在借此無聲訴說着——無論何時, 他們都歡迎那位遠去之人再度歸來。

而在這樣的結局下,易水此次得到的通關評價自然是最高的S級。

收回思緒後, 易水垂眼看向了游戲艙上那個他并未關閉的游戲面板。

他的視線緩緩從“附加獎勵:白晝(冷卻時間:24小時)”那一行劃到了他新獲得的那個名為“不舍晝夜”的稱號上。

毫無疑問,這一次他确實如願以償地再度得到了一個與時間有關的稱號。

那不再是無數次虛妄至極的午夜夢回,而是确實已經發生的、再真切不過的事實。

“和海妖重聚?別惹我發笑了。”

在易水思考着副本評價和新稱號的事情時,另一個宇宙裏,同樣看完了那個副本結局的封盡與易水的關注點卻截然不同。

“除了和海妖重聚這種鬼話,副本裏竟然還有說他是被海神帶走的?那麽亮的燈也治不了他們那瞎了的眼睛嗎?”

“想也知道,那個小崽子怎麽可能真的去獻祭神明!”

如果他當真願意獻祭神明,哪裏輪得到那個不知所謂的海神?

後一句話封盡并未說出口,但有事找封盡、從而正和對方隔空對話着的勝利之神維芮卻聽出了這個瘋子的未盡之意。

是了。如若易水真的願意獻祭神明,哪裏輪得到副本裏那位壓根就不存在的海神?

別說海神了,甚至于輪不輪得到封盡都還不一定。

畢竟第一神座的那位對易水也是格外在意。

“封盡,我可沒那閑工夫聽你抱怨。我聯系你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就在一分鐘前,易水所在的那個宇宙票數已經超過神明總數的1/2了。”

“就算你再怎麽不動腦子,也該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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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這到底意味着什麽吧?”

聽着維芮那意有所指而又帶着幾分嘲弄的話語,封盡壓根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他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維芮所說的票數,然後若有若無地皺了下眉。

“極哥投票了?”

上個月他去找封極時,那家夥還沒有投票的打算,反而罕見地在斟酌着什麽。

結果這個月易水的副本剛一結束,封極便将票投給了易水所在的宇宙,使得那個宇宙的票數于短時間內直接超過了神明總數的1/2。

顯而易見,封極這票是為了易水投的。

換句話說,那家夥對易水非常感興趣。感興趣到這位一向無所謂去哪裏度假的神明,生平頭一次思量起了究竟是否去往那個宇宙的事情來。

“所以最後和那位美人殉情的你,對此有什麽感想嗎?”

這一刻,維芮直接似笑非笑地對着封盡開口問道。而這也是今天她為什麽會聯系封盡的原因。

說到底,她不過就是想看戲而已。

副本裏封盡的所作所為已經夠讓她大開眼界的了。沒想到副本結束後,那位自始至終居高臨下的封極竟然就這麽毫無預兆地投了票。

不,也不能說是毫無預兆。因為那位對易水的關注其實也是有目共睹的。

該說封盡和他不愧是兄弟嗎?到頭來他們連偏愛的人類都是同一個。

這一刻維芮又想起了剛才封盡所提到的獻祭一詞。

其實他們這些所謂的神明根本就沒有接受獻祭一說。然而如果那個人是易水的話,無論是封極還是封盡,大抵都願意為他破例。

只是他們并不需要易水的命,這兩位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別的東西。

“殉情?你在開什麽玩笑。”

“他當時可不是淹死的,我也根本沒死,只是直接脫離副本了而已。”所以所謂的殉情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聽到封盡這種似是動心還不自知的發言後,維芮忍不住啧了下舌暗暗感嘆了一下對方的情商。

就這水平,這家夥最後真的追的到人嗎?

此時此刻,本就沒什麽耐心的封盡也懶得和維芮廢話下去了。他直接單方面地切斷了和維芮的對話,然後再度劃破空間去了封極的神殿。

“極哥,那個小崽子想要的究竟是什麽神格?”

先前封盡在副本裏說起他要救易水時,封極就提到了易水想要的神格十分特殊的事情。

那時候封盡雖然不清楚易水到底在謀劃什麽,但也并未刨根究底下去。因為他并非那種好奇心旺盛的類型。

但現在封盡卻想知道這個答案了。

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神格,能讓易水在副本裏執着到那種地步,能讓那個總是既理智又瘋狂的小崽子在副本裏即便死去若幹次都不曾退卻半分。

封極聞言并未立即回答什麽。

他只是通過九主神的權限靜靜注視着易水的游戲面板,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

“六個月前,我随手點開了一個人類的游戲直播。那是他第一次進入神明副本。”

“神明副本的背景年代對于星際之人來說,公衆號夢白推文臺,大概已經久遠到近乎腐朽的地步了。而在旁人艱難摸索着如何通關時,你知道那個人類在副本裏做了什麽嗎?”

封極給你不需要封盡的回答,他就這麽低笑着繼續說道;

“他當然也在思索着如何通關。只是在那個古代副本裏,他除了通關外,一直在寫情書。”

“情書?”聽到這裏,封盡難得有點不确定地反問道。

他以為此刻封極說的那個人類是易水。

但易水的第一個副本他之前也曾看過。在那個副本裏,他可沒看到什麽情書之類的玩意兒。

“‘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盡于百年,何歡寡而愁殷’……①”

聽見封極念出了那句耳熟至極的話後,封盡驟然擡眼看向了神座上的兄長。

“……這是他寫給時間的情書?”

許久之後,回過神來的封盡才嗓音沙啞地說出了這句話來。

“在那些副本裏,他又何止是在寫情書。”

封極閉目回憶着易水的那些副本經歷,言語間的笑意愈發明顯起來。

“第一個副本,他終結亂世。”

“第二個副本,他締造盛世。”

“第三個副本,他造福後世。”

“而那分別對應着過去、現在與未來。”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所做的每一個舉動,都是在锲而不舍地對着時間表白。”

所以易水得到了與時間有關的稱號,也唯有易水得到了與時間有關的稱號。

“這種情況下,縱使是時間這樣的神格,也無法不對他偏愛幾分吧。”

說到這裏時,封極那冷到骨子裏的暗金色眼眸裏似是染上了些許晦暗不明的意味。而他那低緩嗓音中的勃勃興致已然昭然若揭起來。

“真是有趣啊……”

“那時候他明明不知曉神明的存在,他甚至對如何成神、如何獲得神格這些事全都一無所知。哪怕他再怎麽想象力豐富,他最多也就是對這個游戲源自于神明之事,有着幾分毫無道理可言的猜測罷了。”

“但僅僅只是為了那麽一個希望渺茫的猜測,他就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并且忍受着副本裏的一次次死亡。有時候即便是我都有些看不懂,他究竟為什麽會如此得野心勃勃。”

“你知道我在看他通關副本時在想什麽嗎?”

“我在想,他的每一場副本都在無聲而直白地重複着他的野心。”

“他幾乎是在呼嘯着宣告——我會成神。”

“我一定會成為時間之神!”

“執拗到這種地步,該說他是過于笨拙,還是太過聰明了?”

無論是哪一種,那個人類看上去都有些可愛過頭就是了。

這還是封盡頭一次聽到封極驟然說出如此多的話,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位兄長揮去了那種冷漠而游刃有餘的态度,真真切切地垂眼注視着一個人類。

封盡很清楚,最初成神時,極哥想要的神格根本就不是什麽幸運,而是時間。

然而封極卻并沒有得到時間神格。

他甚至連那枚神格的影子都沒見到過。

以至于這一刻,封盡有些無法确定,封極究竟是因為時間神格而如此關注易水,還是因為易水本身的存在而對其另眼相看。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封極在意易水,早已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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