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潛伏期(修)
第4章 潛伏期(修)
◎突然失去求生欲的他◎
男人略微低身,視線與她齊平。
腔調是不加掩飾的放浪浮佻,音色卻喑磁發沉,郁郁勾耳。
從他唇齒間聽到自己的名字,像被輕彈了下聽覺神經。感覺說不出的古怪。
盛欲上下瞟了他一眼。
墨綠沖鋒衣,黑發背頭,體态修美卻行止嚣張,以及男人勾唇時恰如其分的戲嘲感。
外套領口露出一截鉑金墜鏈,以盛欲的見識,看得出那是世界珠寶設計天才亞卡曼.讓的收山作:【真拉之眼】。
一切都如此熟悉。
因為半小時前,他們才剛剛結仇而散。
還真找上門來了,挺有本事。
細眉松動,盛欲冷嘲一笑,沒理他。
掃了圈攤位眼下的狼藉,她率先彎身扶正桌椅,見宋睿仍直愣愣盯着不速而來的男人發呆,盛欲氣不打一處來。
握着細長筆刀往沒刻完的橡皮小熊屁股上用力一紮,咬緊字音:“還看?”
宋睿尚未動作,一旁闖禍的女生倒先被吓一跳,連忙悄聲拉了拉他的衣角,提醒示意。宋睿反應過來,招手喊來兩個社員,女生也跟着去幫忙,大家一起重新支架挂簾。
繁忙期間,宋睿卻忍不住幾次回頭,瞄兩眼不遠處的男人,心底暗自犯起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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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哥們,怎麽有點眼熟?
正當他在腦中極力思索對方的名字,另一邊,盛欲坐回桌前,尖部紮着橡皮的刻刀拿在手裏,小錘子似的敲兩下桌面,意有所指:
“本社招新正常進行,大家都走動起來,報名的報名,逛街的繼續逛街,不要逗留造成擁堵!”
面對盛欲目中無人的态度,江峭并不計較,輕輕挑眉,探手從桌上扯了張報名表,落筆迅速,高傲姿态仿若正當紅的明星簽下大幾千萬合同,從容又張揚。
瞥了眼拍在面前的報名表,個人信息一概不見,只有姓名欄處潇灑簽下兩個字,筆跡飛揚:
江峭。
——江峭?
手中動作驀然頓滞,盛欲飛快回憶了下,随即偏頭定眼在他身上,确認似的提問:
“北灣醫科大的江峭?”
宋睿口中那個江峭?
江峭單手揣着褲兜,漫不經心地将問題反抛回去:“還有別的江峭?”
“信息不填,以為你是冒充的呢。”
“……”
江峭舌尖抵了下左腮,明顯在壓制不悅。
不同于在修車鋪肆意張狂,他擡眼,轉而輕笑,似乎渾不在意:
“所以,你想知道什麽?”
盛欲收回打量,垂睫,把橡皮和小刀分撥開,單刀直入:“年齡?”
“23。”
“籍貫。”
“北灣市。”
“專業呢?”
“生物醫藥,在這裏是雕塑。”
她眼也不擡,繼續刻自己的橡皮章,例行公事般:
“入社理由?”
“為了,我的車鑰匙。”
彼此間的快問快答,中斷在江峭倏爾停頓的這秒。
盛欲梗了一下,擡起頭。
下一秒,他點亮手機屏幕,反轉舉在她眼前,眯起眼尾,言語看似不吝啬的誇獎,實則淬足諷意:
“車停得不錯,挺會挑地方。”
手機明光撐滿視域,盛欲被迫盯在屏幕上,論壇告白牆板塊,入眼十幾條大小的帖子,都是中央圖書館停車場上神秘美麗的機車。
‘【熱】驚!全球首發嘉斯頓概念車竟出現在小破校!’
‘【新】新生不懂就問,都說玩藝術的有錢,居然這麽有錢嗎?’
‘【圖】開心!在人群裏成功擠到合照啦!’
前後不過半小時,停在中央圖書館前的複古摩托車,此刻已成為琅溪美院的全新打卡地标。
“怕你找不到,就停在顯眼位置了。”
盛欲彎起嘴角,眸光自手機挪移向他,“現在你和你的車,都在學校出名了,不用謝。”
對峙間,宋睿等人收卷起所有紗簾,分別系挂在幾組架杆的橫杠上,之後依次扶起黑色架杆。
幾乎要被她氣笑了,江峭視線懶淡地罩住她看了好一會兒,忽地勾唇淡嗤,說了句似乎不着調的話:“這輛車,是被茑蘿絞壞的。”
鳥螺?
鳥還是螺?
什麽鳥玩意兒。
直覺他嘴裏說不出什麽好話,盛欲盯視着他,目光警覺,“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跟那些花花草草一樣。”江峭俯下腰,微微前傾湊近,字音澆透十足的戲嘲,
“弱小,但難纏。”
“……”
猝不及防被逼近,盛欲本能後仰了下,嘴上仍不甘示弱,反唇相譏:“謝謝提醒。我的車修好了嗎,師傅?”
江峭抱臂起身,薄睫虛斂,似乎并不急于要回鑰匙,悠閑地陪她遛着玩:
“師傅修不好,哥哥給你買新的。”
“???”
被他突然一句“哥哥”差點創飛,盛欲一個不穩,手中尖銳刻刀猛力歪斜,利刃迅疾擦劃而過,霎時割破指腹。
當刺痛感尖利激起,
渾圓飽滿的血珠争先湧出,
當所有黑色架杆調移回原定位置——
水墨輕紗繪卷在此刻被社員們牽線操縱,同一秒裏紛紛唰聲垂墜,質感順滑,剝落而下。
有風動,冰絲簾紗柔軟搖蕩在兩人身畔。
晚暮如潮暗湧,斑斓流光為清寡調的黑白簾渲染上色,偶然偏漏,光影蘸着彩調打照,悄然收攏對峙交鋒的雙人影。
簾外熙攘在繼續。
簾內江峭凝視着她鮮血湧破的指腹,慢慢變了臉色。
心髒剎那絞緊,大腦暈眩感重力襲來讓他只能擡手撐扶在桌面,穩住身形,呼吸緩窒。
視野有瞬息閃白,思維失去主控權,江峭甩了甩頭,努力擺脫這種莫名的異常感。
盛欲指尖傷口不算嚴重,她随便抽了張紙巾按在指腹,只是沒能一秒止血,拿開紙巾,又有絲絲殷紅滲出。
“你就不能把傷口處理好麽?”江峭緊緊凝視着她的手,話音貌似關心又像責怪,語調壓抑。
頭痛不已,因為他的病症,導致16歲前的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江峭一直知道自己患有分裂症。
可病症潛藏多年,為什麽在此刻,見到她劃傷的指尖時,腦海瘋狂叫嚣。
就像有什麽人,将要從他體內撕扯掙脫。
盛欲覺得莫名其妙:“幹嘛,暈血啊?虧你還是醫學生。”
“盛欲。”
他聲音平靜,卻皺緊眉心,眼神仍徘徊在她洇血劃痕的指上,眸底如冷鑽折射厲光。
這一瞬間,腦海閃回過某些記憶畫面。
“我想起學雕塑的時候,也被刻刀劃傷過。”
很明顯,這是他的分裂症下,另一個人格所經歷的事。
而當下,對方仿佛正在與他争奪控制這具身體。
仿佛要從深眠中蘇醒,出來取代他。
這從未有過,7年中沒有任何另外的人格出現過。
“哦……”盛欲看着他,猶疑地回答。
眼前的男人,聲平淡穩地說着話,覆在桌上的長指卻正以可怕的力道逐漸握攏,按壓。
盛欲一時不知該怎麽反應,受傷的手還輕擱在桌邊。
指尖素淨細膩,皙白皮膚徐徐點綴一抹斑駁朱紅,盛綻得嬌豔欲滴,柔嫩肌理殘存着絲縷橡皮的清香。
分寸之外,就是江峭青筋暴凸的手,對比她的大了不止兩圈。
男人的指節在發狠的用力中呈現青白,連同指腹下的報名表紙張,都被撚出皺痕,與桌面摩擦出令人心顫的聲響。
她的手纖潤勻膩,又在指尖挑起刺目的冶紅。
側旁,他的手骨感無暇,筋肌脈絡卻處處噴張暴戾。
盛欲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勁,縮了縮手發問:“你怎麽了?”
她毫不懷疑,這個指力甚至可以捏碎某個人的頭。
就在她腹诽的時間,江峭猛地回神,連抽出好幾張紙巾迅速蓋在她的傷口上,咬牙丢落一句:“真沒用。”
那個呼之欲出的臨界點,已經無法壓制了。
隔着厚厚的紙巾傳來他略帶顫抖地抓握感,只一瞬,便消失蹤影。
擡眼是他扭頭就走的背影。
“什麽啊,你不是要入社嗎怎麽就走了?”盛欲站起來,一頭霧水地出聲,可江峭頭也不回,她只好提高音量試圖提醒,
“後天下午四點面試過時不候啊!”
看人走遠了,她才撇嘴坐回凳上,品了半天,還是覺得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
想到這裏,突然又是一個起立:
“不是?你車鑰匙不拿就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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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院的老本行就是畫畫。新生們往往想在空閑時間裏玩兒點別的,與畫畫沾邊的社團總不受歡迎,通常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個人。
可今年不同。
水墨畫簾的新奇理念,讓盛欲的社團在今年“百團大戰”的招新活動中脫穎而出。前來報名的新生不在少數,社團出盡了風頭。
這也是自盛欲升上大二,被票選為【異方繪社】新任社長後,第一次取得優秀“政績”。
首戰告捷,當然要好好慶祝。
社團慶功宴安排在大學城的酒吧街。
一間清吧,一個簡單的生啤桶,擺滿桌面的零嘴小食,以及兩幅紙牌,就是大學生的聚會陣地了。
“社長,你的東西。”小徐從包裏拿出盛欲下午托她買的創可貼,遞了過去。
“謝啦!”盛欲朝她一笑。
傷口早就止血了,她接過小紙盒順手就揣兜裏。又瞥了眼門口,細白纖指點觸兩下手機屏幕,“老宋呢,怎麽還沒到?”
“我微信問他了。”小徐舉起手機給她看,“副社長說在學生會那邊做招新彙報,處理完就過來。”
哦,不說都忘了。盛欲這個風風火火的實幹社長,還真少不了副社長宋睿到處替她打太極,又是沖鋒又是善後的。
玻璃杯捏在指間,輕晃兩下,盛欲仰頭灌了口啤酒,不屑嘁聲:“學生會那些領導,真是癟肚鴨子下不來幾個蛋,淨搞些面子流程。”
“盛姐別氣,副社長說他現在過來。”小徐自然清楚她的脾性,生怕社長一個氣不順殺過去,畢竟這種事兒從前也不是沒有過,趕緊安撫道,
“咱這家清吧不好找,我去接接他。”
“一起吧,我正好出去透口氣。”
盛欲說着,跟徐竹穎一齊起身,跨出座位時細心替她隔開了桌角酒杯。
二人交談着走到清吧側門,徐竹穎站在門裏邊給宋睿撥去電話,盛欲則走了出去,懶洋洋靠在路燈下吹晚風。
這邊電話響到第六聲,對方才匆忙接起來,小徐語氣溫和:“喂?副社長你到哪裏了?……到南冠街啦,那離得很近了。”
那邊盛欲一邊聽她講電話,一邊仰頭倚在燈柱,細數頭上圍着燈光飛撲的蟲蛾。
百無聊賴中,小巷深處隐約傳來異樣響動,引起了她的警覺。
仔細聽,那聲響沉悶,雜亂無序,是某種擊打感,每一下都鉚足氣力。
類似于,拳拳到肉的搏鬥。
門內,小徐電話講得差不多了:
“嗯嗯好,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和盛姐一起在側門等……”
“——等等,盛姐去哪了?!”
她朝路燈下投去視線,卻驚恐發現那裏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盛欲一頭紮進幽深曲折的小巷裏。
小型酒吧廣場呈半環形,側門後的小巷自然也通向各家酒館的背後,雖然胡同大多堆放垃圾雜物,髒亂不堪,但因着臨近大學城,有學生會從小巷抄近路去小廣場。
當然也免不了醉鬼相逢,因酒壯膽起了沖突。
想到這裏,離聲源越來越近了,盛欲逐漸放輕腳步,心底更加确定有人在此打架鬥毆。
近了!
就在前面那個轉角後。
她悄悄靠過去,躲在牆體後,小心摸出手機,将亮度調至最低,然後緩緩探出半個頭去看。
盛欲打定主意,只看一眼确認情況,就走遠些報警。
但就只是這一眼,她看見五人包圍着中間一人,拳腳相向。
奇怪的是,雙方都沒有說話。
一般來說如果是仇怨,應該有狠話咒罵才對。
可正在施暴的五人一言不發,卻像訓練有素般彼此打配合,一人反剪手臂,另一人從後踹踢腿彎,中間高高瘦瘦被打的男人便猛然一膝跪倒。
還有人從正前方迅猛出擊,再補一腳,直接把男人踹倒在雜物堆裏。
“怎麽回事啊……”
盛欲光是看到他們下狠手,都會心驚到大腦一瞬空白。
偏偏被打的那個人,也始終緘默不語。
甚至沒有掙紮反抗,沒有痛呼,跌坐在一片狼藉中,安靜承受密集如雨的踢擊。
冷靜冷靜,報警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盛欲不斷告誡自己,心跳在加速血液流動,重新摁亮屏幕的手因緊張而忍不住戰栗。
可是,
可是這樣下去,他會先被打死的。
按下那個三個數字的一秒裏,她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擡眼看向轉角裏。
那個男人垂頭靜默着,昏暗燈光下如同睡着般沒有聲息,也沒有生的意志。
靈魂漠視拳腳肆虐暴施在軀體。
“滾開!”
行動已經遠快過思維,盛欲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撿起牆角的半個爛酒瓶,狠狠朝巷子裏砸了過去。
正中其中一人的後背,引得其他人也紛紛轉頭。
所有人的視線裏,女孩單槍匹馬站在胡同口,身骨纖瘦,眼神斥足攻擊性,耀眼的白金色短發在昏光裏随風拂動。
“最近的派出所在南冠街,出警不會超過五分鐘。”她的聲音平穩卻清亮。
熾熱的情緒在胸腔滾湧,盛欲能感覺自己仍在顫抖,但不是緊張,而是來自于憤怒。
想起多年前,那個同樣沉默不語的自己,默默承受欺淩。
心裏有多期盼着,誰能來幫幫忙啊。
她昂起下颚,眼鋒逐一掃過每個人,接着說道:
“剩下這幾分鐘,我陪你們打。”
她沒注意到,坐倒在廢墟裏的男人,因為她的出現,眼皮微不可察地阖動兩下,擡了擡了無生趣的眸。
出人意料的是,施暴幾人并沒有因為盛欲的挑釁而轉移怒火,而是,忽略了她。
為首的人回過頭,揚起拳頭,一下接一下擊打在男人頭部,像是被編程的機器般,只會攻擊這一個目标。
搞什麽啊……
盛欲心裏的異樣感簡直到達頂點,但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她深思。
許是盛欲報警的話起了作用,其餘幾人都沒再動,為首這人揮拳的頻率也慢下來,似乎在做最後的發洩。
直到盛欲眼睜睜地看着他撿起一塊磚石,對着毫無反抗的男人,高高舉起——
“你們有完沒完啊!!”
女孩驚叫一聲,拔腿飛快沖上前,撞開兩個施暴者同夥,步履踉跄着張開雙臂保護弱者。
樹影風動,萬鈞毫厘。
她閉上眼睛,等待視野裏一秒前落下的重擊。
石塊碎裂的聲音在耳畔回響,疼痛卻未按預期抵達。
盛欲輕顫,試探睜開一只眼。
自己竟然,完好如初地被一個人圈護着。
這危機爆發的電光朝露間,始終沉默扛下暴力的男人剎那撩起眼,修瘦健碩的身軀迅捷離地而起,左手環護她頭部的同時,右臂擡起格擋住揮擊的磚石。
終究是他接下了這一記暴擊。
施暴團夥的領頭人扔掉磚頭,在這時開口:“公子爺愛玩,就把東西交出來,開開心心玩一輩子。”
貌似尊敬的字句下,揭露威脅意味,“我們老板不會為難你。”
話扔下,一行人沒再糾纏,迅速離去消失在巷外,行為極是幹脆有序。
男人還維持着格擋的動作。
是被磚石砸到痛麻,暫時失去行動力。
“你怎麽樣?我現在叫車送你去醫院!”
盛欲被他虛虛攬護在胸前,不敢輕舉妄動。
男人沒有說話,沒以任何形式給出回應。盛欲幹着急,熱鍋螞蟻似的在他懷裏轉過身。
視線恰好撞上他傷跡斑斑的鎖骨,和他脖子上那條,被她深刻記憶的“真拉之眼”。
驚詫感無以複加,盛欲擡頭向上,張嘴噎了半天,才磕磕絆絆說出兩個字:
“江……江峭?”
男人略微淩亂的背頭,在額前絲縷垂下,眼角和下颌的淤痕深淺不一,添敷出些許戰損後凄敗的美。
手臂逐漸恢複知覺,江峭緩緩收回動作,撤身與她分留出一步的距離,與她對視。
舊式路燈微弱光斑,照不透他眼裏深寂的陰翳。
“嗯。”他仿佛淺淺應答了她的呼喚,眉目着色淡漠,聲線清冷如許。
而後半句,徹底把盛欲劈傻在原地。
江峭眼中抽絲如月的寂涼,口吻坦誠,問她:
“你是誰?”
作者有話說:
盛欲:我是誰??你說我是誰!!!
OK寶貝們快看,主人格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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