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魚水
第14章 魚水
◎他褲腿上一片濕滑腥膩◎
盛欲往後視鏡一瞥:“怎麽?”
“換人開吧。”他說
“突然說這個,什麽意思?”
江峭也從後視鏡的反光中看了她片刻,才說:“用墨鏡擋住黑眼圈也能看出來,你面色暗沉,唇色比平時淺,是沒休息好的表現。”
盛欲已經遲疑着減弱油門,嘴上嘟囔:“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有那麽明顯嗎?”
“不止。”江峭移開視線,
“你氣血不暢,外盈內弱、積焦郁燥,應該是特殊時期快到了。并且以你的脾氣,容易路怒。”
“我哪有…!”她剛要暴躁起來,又感覺被他的話正中眉心般卡了殼。
行。
沒法反駁,确實句句說的準。
她把車泊在路邊,幹淨利索地解開安全帶,引來宋睿好一陣瞪大眼:
“天哪盛姐會這麽聽話?真說中了?!江神你還有這本事!”
面對宋睿從頭到尾的吹捧,江峭一直保持淡然處之的模樣,輕點頭:“簡單的望聞問切,皮毛而已。”
“江神你一個生物醫學工程師,居然還懂中醫!快快快,給我診診脈吧江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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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宋睿已經把手伸過去了,興奮地怼在江峭面前。
江峭也并不吝啬,擡手搭扣在他手腕。
宋睿能感受到,江峭這狀似随意的扣脈動作,兩指間施落恰如其分的力度,精準按壓在脈搏處。
片刻,連轉過臉來的馮珍琪都感覺到緊張時,江峭松開了指力,推了推銀絲鏡框,而後瘦削白淨的手重新落回腿膝上。
說話的語調輕緩卻有力:
“右肩骨有舊傷。幼年扭傷沒根治,少年時期肩臂連接處脫臼過,建議去醫院做個全面矯治,否則留下習慣性脫臼,長此以往,關節損傷不可逆。”
語畢,宋睿張大嘴巴,連聲叫道:“神醫,神醫啊!!我靠神了神了真神了!”
“誰生了?”
盛欲一把拉開後車門把宋睿拽出來,把他趕到駕駛座,沒搭理他發瘋,“開車去!”
等宋睿點頭哈腰去了,她才細腿一跨,坐進後座,和江峭并排挨着。
氣氛詭異地沉默下來,尤其是……
盛欲微微偏側過頭,就能看見江峭不置一言,卻微妙上勾的嘴角。
怪吓人的!
她不由地往邊上靠了點,跟這個男的拉開一點距離。
*
一路上盛欲閉眼補覺,任憑宋睿怎麽挑起話頭,江峭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态度,任何語句,都以“嗯”、“是嗎”這類簡短不失禮貌的字句回複。
“神嘛,總是比凡人高冷一點,這是正常的。”
宋睿自己給偶像找了個解釋。
他們的吉普小分隊抵達尊穆山時,大部隊還落在後頭五十公裏開外。先到現場的,也就是像他們一樣,開着私家車過來的。
先抵達的同學們嬉笑打鬧,三兩先行整備着物資,四散開去。
馮珍琪一見手工社的女生拿出墊布展開在地上,就興沖沖地把自己滿滿一背包零食全倒上去,活脫脫一個小社牛。
而盛欲剛揉揉眼想回車上再睡會兒,就被聯席會領導叫過去,規劃露營區域。
見宋睿要跟上來,她把人往後一推,示意他:“你留下照顧社員,別讓小姑娘給人家拐跑了。”
宋睿也朝人群裏的馮珍琪看了眼,嘿嘿笑起來,屁颠屁颠就去了。
視線逡巡一圈紮堆的人,沒看見江峭在哪,餘光隐約感覺到有什麽在熱鬧之外安靜游離。
定睛看去,正是山溪邊一襲周正背影的江峭,坐在一把折疊小椅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甩好竿。
開始釣魚了。
這邊聯席會人員催得緊,縱然再不情願,也不得不跟着走。
盛欲本身就沒有什麽耐性,也遠不如宋睿那般左右逢源,善于機敏處事。
更何況尊穆山是專門用于露營的旅游景區,劃定區域分布圖又不是沒看過,早就記在心裏了,再做些繁瑣的重複工作,讓盛欲對待對方的喋喋不休時,不耐的性子幾度躁動。
“盛社長!”
一道清亮的女生突然打側面過來,望過去,是材料班的團支書汪茜蓉。同時也是手工社的社長。
一頭黑亮柔順的大波浪卷,給她明麗的容貌增添了濃烈的氛圍感。
她朝着盛欲走過來,巧笑嫣然:“你也是來踩點的呀?我剛看過一圈,不如我帶你去,讓領導休息一下。”
盛欲素來跟她沒什麽交情,雖然不大明白她這出的用意,但看見她眨眨眼遞來的暗示,還是點頭說好。
聯席會的人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也樂得輕松離開。
“謝了。”
盛欲松下一口氣,對她的解圍表示感謝,但也沒打算跟她深入交流,轉身要走。
誰知道汪茜蓉攔住去路,指了指遠處:
“诶等等呀,那是不是你們社團新人?”
順着她的手看過去,
潺潺溪流邊,草色青朦,江峭獨自坐在水岸邊,雙腿随意交疊,小臂搭落在座椅扶手,掌中松弛地扣握竿身,純黑竿尾把持在透白手腕。
有兩個女生先後從茶話小聚會裏脫出,怯怯遲疑地走向江峭。
她們與江峭交談了幾句,盛欲沒有聽到,只看見兩個女生又互相推扯着,埋頭跑回了野餐聚會。
盛欲沒搞明白那倆女生,也沒明白汪茜蓉想說什麽。
“是我們社新人,北灣醫科大來的江峭,你會不認識嗎?”
明明招新那段時間還在搶人,這不是明知故問?
汪茜蓉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這不也是第一次見到本尊嘛!誰知道他本人長這麽好看?”
“沒事我去睡覺了。”
盛欲真是聽不得一點奉承江峭的話。
“別走別走!你作為社長,去把他叫過來一起吃東西聊天啊,我們大家都很想認識他。”汪茜蓉又一次攔住她。
盛欲有點不耐煩了:“你自己沒嘴嗎?”
“我們能叫得動的話,找你幹嘛?”汪茜蓉不客氣地湊近盛欲,低語道,
“不會吧?不會他根本不聽你的話吧,盛、社、長?”
聽出她話裏的激将法,盛欲冷冷哼笑一聲:
“跟上!”
是的,激将法非常有用。
另一側,溪流邊。
江峭氣定神閑,目光垂落在淙淙溪水,專注于浮标的動向,随後一陣乍破的匆促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打破了清脆淅瀝的水流聲。
他沒有動作,直到來人氣勢洶洶地站定在身邊。
“來了。”
江峭唇齒微啓,輕聲吐言。
甚至不用回頭看。
橙綠相間的魚漂在水面輕微顫抖,有緩慢下沉的趨勢。
“那個誰,江峭!”
盛欲摸了摸鼻子,突然不知道怎麽開口邀請他。
而坐定的男人仿佛并不意外,視線移到女孩身上,眼尾蟄伏一點如春露洇染草木的笑意。
盛欲今天穿了條微喇牛仔短褲,黑色馬丁靴因為豪放的走姿沾了點泥灰,再往上,深藍短款外套開敞,挺括版型襯和着吊帶內衫,凸顯身材玲珑有致。
白金短發略微長長了,被她随手用一只皮筋紮成個小揪,尾巴似的,點綴在漂亮白皙的後腦勺。
在她身後,還跟着一個好奇探頭的女生。盛欲擋在汪茜蓉身前,像個大姐頭,帶着小妹征戰四方。
江峭有些好笑地回答她:“嗯,我在。”
盛欲躊躇幾秒,被汪茜蓉從背後猛戳了幾下,才硬着頭皮開口:“你,跟我們一起去野餐吧,大家都在。”
江峭凝着她的眼笑容微妙,卻不置可否,再次回頭看向水面。
魚漂節點已經盡數沒入水面以下,手中竿傳來共振的頻動,可以想象到,水底的魚兒是怎樣一副拼命掙紮的景況。
“行不行啊?”盛欲急性子地再次開口。
男人不緊不慢起身,開始着手收線,力度平緩卻異常迅速,浮标即将近岸,他擡手高高吊拎起魚竿,長竿的弧度不斷下壓彎曲,他施力與水下的那股扯拽感角逐對抗。
“嘩啦”
一條大魚随銀線的牽引破水而出,在水上劇烈翻扭跳躍,拍打身軀試圖掙脫魚鈎的鉗制。
但毫無作用,它被淩空提起,短暫低空飛行後,沒有懸念地落入江峭手中。
一旁的盛欲和汪茜蓉都看呆了。
“我也很想去。”江峭卸下魚鈎,才開始回答盛欲的邀請,“不過我更想在晚宴上烤制我的魚。”
所以是拒絕了?
兩個女生不約而同地這麽想着。
而他轉手拎着魚鈎,把鮮活的大魚遞到她們面前:
“所以,誰能幫我把它處理幹淨嗎?這樣我就可以專心加入聚會了。”
足約五六斤的魚,生命力極其頑強地甩動尾巴,他只一手便穩穩拎着魚嘴上的鈎子,毫不費力。
“??”
“??”
盛欲和汪茜蓉臉上又同時顯露出困惑的表情。
殺……殺魚?
汪茜蓉盯着這條活生生的魚,那有力的尾身恐怕能扇死她,翻騰起來時一滴冰涼的水甩到她臉上,讓她轉而面如菜色,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好幾步。
“不就是殺魚,有什麽難的。”
盛欲卻截然相反,回過神來後,十分鎮定地包攬下這個任務。
她二話不說捋起長袖,就着他拎魚的動作,兩手上去,一把掐抓住魚脖子。
“啊?!!”汪茜蓉張大嘴巴,再一次受到沖擊。
“先把魚打暈,然後開膛破肚去除內髒,改好刀,要點海鹽過來碼上,腌制一下就行了。”
盛欲說的頭頭是道,把魚接手,蹲下找了塊幹淨地面,平放在地上,
“對了,等會兒剁魚用一下你的随身折疊刀。”
江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躍躍欲試的樣子,随着她蹲下的角度,重新坐回折疊椅。
“那個啊,可能用不了。”
聽到她提及自己兜裏的車鑰匙,江峭略挑眉,輕巧避開話題。“不過看樣子……你很專業?”
“不啊,沒幹過。但你放心,我經常看菜市場攤主殺魚,簡單得很!”
說着,她胸有成竹地在溪岸邊翻找起來,撿了塊趁手的大石頭,左手死死摁住魚身,石頭揚起,然後氣沉丹田,狠狠落下——
“啪”!
“哎呀!!”
石頭精準地,砸歪了。
一個猛子砸在地上,只有邊角磕碰到魚額骨,驚起魚劇烈的條件反射,它一躍彈起,高高跳過盛欲頭頂。
她連忙丢了石頭伸手去接。
碩大的魚在空中飛翔,她一手碰到卻抓不住,下意識又用另一手去接,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于是魚兒在她兩手間交替來回滑行跳躍。
手忙腳亂間,魚受力往江峭的方向飛去,沾了兩手粘膩滑溜的盛欲知道徒手難以抓住它,幹脆往它下落的方向撲倒過去。
最終,這條生猛的魚不可避免地落在江峭身上,還在往下彈跳去,盛欲眼疾手快,飛速把它按定在江峭的大腿上。
意外結束,江峭仍平靜淡穩,遺世出塵地坐着,低頭看着盛欲趴跪在他自然曲放的兩腿中間,打仗一般将“敵人”摁在他腿上。
盛欲聲音裏透出一種誓死較量的癫狂:
“哈哈,小東西被我抓住了吧!今天非得烤了你不可!”
話音剛落,江峭感到腿上傳來一陣向死而生的游弋感,然後瘋狂扭動的魚身自她手裏脫滑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噗通”一聲,跳入溪流。
手裏空無一物的盛欲倏爾呆滞,雙手虛虛扶摸在江峭腿上,還沒反應過來:“欸?”
好了,現在是真的結束了。
江峭眼瞧着盛欲忙活了半天,最後什麽都沒剩下。
只剩他褲腿上一片濕滑腥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