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與傷痕

第21章 少年與傷痕

◎更過分一點◎

江峭消失了。

足足半個月, 盛欲都沒再見過他。

好像他們一起經歷過的所有,只是盛欲的幻覺;好像這個自稱有“分裂症患者”的兩個人格都躲起來了;好像,他其實從未在她的生活裏出現過。

一切都像在星期天晚上做的一場夢。

夢裏他身姿搖曳, 出場戲劇化,故事架構要多荒唐有多荒唐。周一早上夢醒來, 還是要面對少了些許樂趣的世界。

因為他不在,所以帶走了樂趣嗎?

而在江峭消失的這半個月裏,只要一閑下來, 盛欲總不斷回想起臨分別那日, 江峭在暗房裏問她的話:

“秧秧, 告訴我, 你更喜歡這樣的我嗎?”

他言語裏的“喜歡”什麽意思呢。

盛欲沒明白,紅着臉很快沉默下來, 一時沒有回答。

江峭揚揚眉,沒有再深度繼續剛才的話題, 将已經完成沖洗的兩人合照夾在相片繩上,等待晾幹。

“明天, 我要回一趟北灣。”他拿過盛欲的手機, 對着她照了一下, 面部識別成功,他點進微信,跟她彙報似的,說, “集團總部要提前召開季度述職會。”

盛欲下意識想問他要去多久, 又驚覺自己關心太多。沒顧得上注意他手中動作, 神态不太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氣泡水, 轉動椅子背對他, 喝了兩口掩飾心虛:“你跟我說幹嘛。”

“是啊,我跟你說幹嘛。”江峭拿她手機成功加上自己的微信,又隐藏了對話框,把她手機放回桌面,低頭笑了聲,口吻自嘲般調侃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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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我自己害怕會想你。”

……

什麽意思啊。

他最後說的那句話,‘明明是我自己害怕會想你’,為什麽會害怕想她呢?

是因為想起她,會有什麽不舒服的情緒嗎?

用得上“害怕”這種形容。

食堂裏,盛欲坐在餐桌前,捏着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着餐盤裏的糖醋排骨,毫無食欲,滿腦子都是江峭那個該死的瘋男人。

“還說要我監視另一個人格,還一起研究什麽人格轉換的契機,結果自己倒玩起失蹤了……”

盛欲自言自語地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指尖在“神秘兩面派”的備注名稱上反複猶疑不定,很糾結。

不知道該不該打給江峭。

回總部開會的話應該很忙吧……不知道他那個叫“虹霖”的舅舅有沒有再派人為難他。

不過依照他那副狂浪嚣張的性子,身手利索,腦子鬼主意多,就算對方想為難他,肯定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吧。

想到這裏,她又放心了些。

“可是萬一,被欺負的時候像之前那樣,突然切換成另一個沒有武力值的人格怎麽辦啊!”

盛欲一顆心猛地又提懸起來。

向來想做什麽就立刻去做,從不會猶豫糾結的盛欲,連她自己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為了江峭那個鬼人擔憂挂懷,深切體會到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滋味。

盛欲淺嘆了口氣,“這個狗男人……”

“哪個狗男人?”一道男聲從頭頂傳來。

盛欲心口微窒,猛然驚喜擡頭,卻在看見宋睿那刻,立刻收斂規整好表情,不甘讓自己流露任何失望的裂隙。

什麽時候,為了收拾心情變得這麽狼狽了?

“盛姐,你最近可不太對勁啊。”宋睿端着餐盤在她對面坐下來,“上課心不在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出什麽事了盛姐?跟兄弟說,兄弟幫你擺平!”

“對啊學姐,你怎麽啦?”馮珍琪也跟着一同坐在她身旁,歪頭看她,關心道,“今早在社團給大家開會也走神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嘛?”

她最近…有這麽明顯嗎?

她自己竟然毫無察覺。

“嗐,沒什麽大事,就是最近操心複賽的事。”盛欲低頭慌忙地扒了兩口飯,随口扯了個借口掩飾過去,“沒靈感,有點頭疼。”

“那倒也很像你這個拼命三娘的風格。”宋睿血盆大口解決一個雞腿,肉在嘴裏,撐得話語模糊不清,

“沒靈感幹想也想不出來啊,晚上一起去撸串,喝點小啤酒呗。放松心情,靈感自然就來了。”

盛欲想答應,可一想宋睿的朋友她都不熟,她熟的人又不在。

左右又覺得沒勁,到底還是拒絕了。

/

平日裏除了專業課,類似思政、毛概這樣的課盛欲一般都會直接撬掉,出去瘋玩。可今日下午沒課,盛欲反而破天荒地沒有出去,貓在宿舍裏幹瞪眼發呆。

上次…在江峭家,外公說過的,他們分院的總部叫什麽康什麽制藥集團來着?

盛欲看着面前電腦的搜索引擎,咬唇回想。

可江峭他家集團的那個名很長,她當時也沒上心記,現在無論怎麽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來全稱。

算了,直接搜外公分院吧。

盛欲當機立斷,在搜索頁面飛快打下“琅溪分院總部”幾個字,頁面很快鏈接到總部相關資料,盛欲微微皺眉,迫不及待地跟着默讀下來:

“【中峯典康】醫藥生物集團總部成立于1965年,前身為【北灣軍事醫療器械有限公司】,金融浪潮前後順應政策,進行私有化改革,至今以先進的科研成果于業內屹立不倒……”

一些官方詞條,看着确實很高端,不像普通人能接觸到的階層。

往下翻,不乏一些營銷號博人眼球的标題:

【江氏年少掌門人與舅舅鬥權惜敗,屈居副總位置】

【公司一把手早亡,其夫人卧病,舅甥反目,醫藥界不敗神話——“中峯典康”将何去何從?】

裏頭配着一張,那位“表舅”春風得意的照片。

電腦頁面還停留在這些營銷號的內容上。

想到上回第一次在暗巷裏救下江峭的場景,那些人攻擊的架勢明顯是在下死手,還有後來他這位“舅舅”甚至派人摸到了小蒼嶺江峭家裏去,如果不是江峭足夠警惕,恐怕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後果。

盛欲不由地擰緊眉,後靠向椅背,偏頭瞧了眼外面的天。

陰雲壓低,靜默翻湧,給沉悶的風加壓,吹進來一些潮腥味。

看樣子,要下雨了。

江峭,應該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是天氣原因,還是因為看了那篇報道,反而讓盛欲更覺得心慌意亂。

算了,想那麽多也沒用。

從書架上拿下速寫本,選了根筆芯偏細的碳鉛,開始“沙沙”塗畫起來。心情不痛快的時候,盛欲最喜歡畫素描,因為速寫時聽到碳鉛摩擦畫紙的聲音,會讓她覺得格外治愈,可以慢慢将燥郁的心思沉靜下來。

只是,這次不同。

時間一分一秒地跑動,盛欲大刀闊斧地一通娴熟畫技操作在紙上,可當她回過神時,發現紙上躍然成形的竟然是一只手。

一只,明顯屬于成年男子的手。

指骨瘦削漂亮,指節修長,手背筋脈嶙峋盤恒交錯,血管飽滿凸起,線條流暢欲氣,食指上的黑色素圈戒指,搭配手腕的冰冷表盤,令男性荷爾蒙的張力剎那暴漲,指下勾動一支玫瑰,那脆生生的紅,如此嬌軟如同等待垂憐,更像一種隐蔽不發的勾引。

很顯然,那是江峭的手。

當盛欲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驚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連忙慌裏慌張地随便抽來一本書猛地蓋住。

不是,怎麽回事啊?

怎麽又是他?怎麽他只是消失了幾天,就能讓她滿心滿腦子都是他。

他是死是活,到底關她什麽事啊!

像是氣他沒消息,又像是在氣自己沒出息,總之,盛欲畫也不想畫了,筆一扔直接爬上床,倒頭就睡。

可是,也根本沒有睡好。

睡到半夜,盛欲被一個迅猛炸響的霹雷直接驚醒。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發現外面早已驟雨侵襲。

是在這個冷溫降下的瞬間。

——想給江峭打電話。立刻,馬上,就現在。

連盛欲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是想法太強烈了,讓她根本不顧上深究原因,只是遵從本心,拿起手機再次在通訊錄中找到“神秘兩面派”

指尖猶豫着,将要碰觸到屏幕的那刻——

突然“叮咚”一聲。

微信顯示收到一條消息。

盛欲下意識點進去,頁面切轉,她看到:

【我峭:秧秧,我回來了。】

!這誰?

江、江峭??!

他們什麽時候加上微信了?

‘我峭’是什麽鬼啊?

這名怎麽還沾點語氣形态?

但當下滿是驚異的心情,沒心思再去思考這些,盛欲感受倒心跳劇烈加速,像有沉甸甸的重錘擲地有聲地擊落,甚至連不斷敲擊屏幕打字的指尖都隐微發顫:

【RYAN萊安:江峭?】

删掉,又來:

【RYAN萊安:你在哪?】

删掉,再來:

【RYAN萊安: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打了又删,删删改改,到最後,只發過去一句:

【RYAN萊安:到家了?】

得到[我峭]秒回:

【下來 】

【在你宿舍樓下 】

八個字,讓盛欲一整個跳起來。

随手捋順兩下睡亂的短發,衣服也來不及換,直接穿着睡衣拿了把傘就動作飛快地跑下宿舍樓。

可這個時間,女生宿舍大門早已落鎖。

盛欲飛快地翻過一樓走廊的圍牆,冒着泥水,從小花園找到圍欄最矮處,手腳并用攀爬過去,又匆匆繞回正門前,生怕讓江峭等久了。

可她來的時候沒有看見江峭,左等右等看不見人,盛欲一顆心從懸吊焦急到漸漸墜落。

不甘心地打着傘來回踱步,還是連個人影都沒有,忍不住脾氣上來:“這鬼人不會是在耍我吧!”

低頭拿起手機,想給江峭再打個電話過去——

“喵嗚~”

一聲輕輕軟軟的貓咪叫聲,從身後傳來。

盛欲驀地擡頭轉身,然後,看見了江峭。

他套着件墨綠棒球服,裏頭搭一件MC苦力怕印花的黑衛衣,罩起帽兜,露出尖削冷白的下颌。

他身後天際有鋪張的電閃,驟然迸裂出形制不一的亮紋。

雖然身處暗夜,但盛欲能看清楚,他分明是在笑得。

一團邪氣,蒼白得像只餓了三天出來覓食的吸血鬼。

見他沒拿傘,就那麽站在雨裏,盛欲緊忙小跑上前,将手中雨傘朝他傾斜過去。

第一反應是湊上前,仔細觀察兩眼他的臉,還好,并沒有她擔心的那些被毆打的青紫淤痕,視線滑下來,身上看起來也不像受過傷的樣子。

沒受傷就好。但是好奇怪,見不到面的時候有太多問題想問他,可真到此刻見了面,竟然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盛欲擡眼望着他,半天,憋了句:

“我、我剛剛,好像聽見有貓叫聲…?”

反觀江峭,還是那副懶散不成調的樣子,扯了扯唇,話音裏似是而非地帶了點寵意,戲笑她:

“都說小別勝新婚,不給我個擁抱麽,秧秧?”

“瞎說什麽,誰要跟你新婚啊!”盛欲想攥緊拳頭給他來一下,又感覺手指軟綿綿的,捏不出力氣。

但心裏是真切地消散了不愉,有了生機,回嘴損他,“別跟我說剛才那聲‘喵嗚’是你叫的!”

“當然不是……”江峭低低地哼笑一聲,嘴角挑起卻僵了一瞬。

随即,動作緩慢地敞開一邊棒球服外套,指了指懷裏,“是這個家夥。”

有只通體烏黑的小貓,冷得打抖,縮在江峭懷裏。

随着衣衫開敞,它也不畏怯,好奇地探出小腦袋,眨巴黃澄澄的眼睛來看盛欲。

盡管它毛茸茸的身上雨水粘着泥灰,有些髒污瘦弱的樣子,也擋不住眼裏撲閃可愛。

“你這,從哪弄來的??”盛欲驚訝道。

當然會覺得,那種狂拽頑劣的性子,跟這類軟軟萌萌的小寵物完全違和。

江峭把小黑貓從懷中單手抱出來,拿近些給她看,沒急着回答她,反問:“喜歡嗎?”

盛欲伸出食指,随意撓了撓小東西的頭頂,很快回答:“不喜歡。”

“不喜歡麽?”江峭看上去有些苦惱。

看起來憋着悶,像是給女生挑錯了禮物的毛頭小子。

男生濃重的眉目在今夜格外清隽,密匝的睫毛沾惹了初秋的雷霆和雨露,細密打落在她的心波裏。

他突然又擡眼釋然笑起來,一舉一動,不減英發的少年氣,在絲絲沁涼的雨中赤熱高漲。

江峭湊過來,輕輕彎唇,字句都着色認真和清晰:

“和你分開半個月,我才發現自己并不是無所畏懼,會害怕再也見不到你。”

盛欲随着他的語調泛濫心漪,困惑反問:“再也見不到,是什麽意思?”

“不重要,秧秧。”他俯身貼近,彎腰,仍安穩留着小黑貓好奇仰頭的空間,他說,

“我每天都迫不及待,想飛奔回來見你,每天,我都在期待你的答案。”

盛欲這次連身體都滾燙起來,雨珠成串滾落傘沿,淅瀝形成傘下溫熱的小囚籠。

她就被困在這裏,在黏稠到難以呼吸的赧然裏。

眼前,他的唇色似乎被冷溫稀釋淺淡,一張一合,吐露字字如珠貝般珍貴的少年歡喜:

“回來已經是深夜,第一時間到你樓下、想要見你,都是我的一意孤行。”

她能感受到他的無限靠近。

他說:“如果你願意縱容我的一意孤行,那麽能不能允許我,更過分一點呢。”

他彎腰微微偏側過頭,他唇瓣的接近,都讓她慌不擇路,手腳虛軟飄搖起來。

盛欲緊閉雙眼,顫抖的手扶上他的腰身,

“嘶啊!——”

突然驚覺他猛然震動,彎下腰隐忍地顫抖不已。

“你怎麽了?!”旖旎煙消雲散,盛欲慌忙扶住他。

江峭虛弱地擺擺手,表示沒事。

可是盛欲根本不信,她不由分說掀起他的衛衣下擺。

“!!”

他勁瘦的身體上傷痕遍布,都是新鮮猙獰的血跡,多麽觸目驚心。

“怎麽回事啊?這是誰做的!”盛欲聲音都帶了憤然的哽咽。

看着她眼裏的心疼,江峭低啞地笑出聲來,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樣輕松愉悅,眼梢微揚,回答:

“他。”

“虹霖?!”

“不,是‘窄橋’,我身體裏那位。”

作者有話說:

【窄橋】指路第19章副人格在花鳥市場指着水缸裏的那只烏龜罵它像主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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