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火
第3章 鬼火
多倫多的靜,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白日裏走在空蕩的街道上,車少人稀,靜的寂寥,反而襯得夜晚的靜透出些許的生機,松果掉落,野兔蹦進草叢,小浣熊弄斷樹枝,晚歸的某位車載音響咚咚亂響,進入車庫,頓時消弭,偶有警笛呼嘯而過,帶來一陣短暫的心悸,安靜的是空氣,躁動的是人心。
今夜,隔壁打破了這份寧靜,隐約的嘈雜,斷斷續續,男男女女,說說笑笑,兩個孩子奔跑歡叫,東西碰碰撞撞,不算太吵,恰好鑽入宇文颢的耳朵裏,那是一種久違了的人氣,在寂靜慣了的日常裏,有了一份別樣的存在。
但願對面的威爾先生不會因為這樣的存在而不高興,也希望隔壁早點還寧靜于一方。
宇文颢的房子對面,住着一家拉美人,也不知哪來的那麽多親朋好友,一到周末,更是派對不斷,某個午夜,搖滾樂還在震顫着大地,沒多久警車就來了,搖滾樂的聲浪終于變成了蚊子哼,但是震感卻一直斷斷續續到黎明。
庫伯太太曾經笑着對宇文颢說,應該是威爾先生報的警,他是高級督察,看吧,拉美人以後會安靜許多。
果然,從那以後,拉美人很久都沒在開派對,宇文颢才知道原來威爾先生是警察,還是個高級的。
庫伯太太平日裏很少講鄰居間的是非,是個話語不多,極其安靜的老太太,但三年的時光相處下來,宇文颢對她大致有了些了解。
她出生在英國一個美麗的小鄉村,後來嫁給了庫伯先生才移居到多倫多,生有一兒一女,庫伯先生去世的早,庫伯太太獨自看着孩子們大學畢業,各奔前程,兒子因為發展事業,去了溫哥華,女兒在渥太華聯邦政府上班,後來嫁了人,便定居在那裏。
宇文颢從來沒見過這對兒女,但卻熟知他們的樣子,因為庫伯太太的房子裏,挂滿了他們的照片。
每年聖誕将至的時候,庫伯太太都會坐着飛機去看望他們,今年溫哥華,明年又渥太華。
雖然明知道打聽這些有點不妥,但宇文颢有一次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他們不能一起來多倫多看望她呢?
庫伯太太說,兩家人往返一次花銷很大,不如她一個人出門更劃算,況且,兄妹間不算太和睦,她已經厭煩了他們總是在争吵。
庫伯太太偶爾也問問宇文颢喜歡做什麽,聽到宇文颢在寫推理小說,贊嘆地稱他為小偵探,宇文颢難得的小臉一紅,後來又送她一幅自己親手繪的插畫,一張庫伯太太的小像,老太太激動地抱了抱宇文颢,又稱他為小梵高,将畫挂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畫中的庫伯太太,慈祥又俏皮。
這也是宇文颢第一次送庫伯太太禮物,也是最後一次。
庫伯太太死前的一個多月,很高興地告訴宇文颢,女兒又生baby了,她打算去渥太華看看新出生的小外孫,宇文颢問她哪天走,他可以送她去機場,但是這次堅決不收小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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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伯太太欣然答應了,還留了一把後院的鑰匙給宇文颢,開玩笑地說,夏天的多倫多,草比物價長的快。
兩天後,庫伯太太飛了,臨別時,他們彼此還擁抱了一下,祝福對方,一切安好。
那是宇文颢,最後一次見到庫伯太太——活着的時候。
擴音器事件後,隔壁的兄妹消停了幾天,可依然有些東西不願意叫人消停。
記不清是在哪一天了,大概是警方撤掉隔壁房子的警戒線,允許小庫伯先生可以正常租售的時候吧。
半夜,宇文颢被惡夢驚擾,嘴裏幹澀,抓起床頭的水杯,空的,只好爬起來到樓下去接水,手指剛觸到走廊裏的開關,一道光線,刷地晃過眼前,宇文颢下意識地閉了下眼,在一睜開,夜,還是那麽的黑,那光仿佛只是錯覺,恍惚的一剎那,牆壁上又迅速閃過一道光,快的就像打了個閃,這次看的真真切切。
萬籁俱寂,街上沒有任何車輛的聲音,不可能是車燈,興許,是誰家開了燈?但光速和變幻的位置,似乎又不像。
宇文颢沒敢開燈,摸着牆,順着剛才那光消失的方向,一步步邁下樓梯,穿過樓下左右兩個側廳,便是餐廳,連着後院,這才發現,自己又忘記合上玻璃門上的百葉窗,難怪不像往常那樣漆黑,月光照進來,花園裏的一切影影綽綽,那束光,宛若鬼火,再次晃了晃,劃過餐廳的玻璃門。
屏住氣,從餐臺的固定位置,熟練地抽出一把切肉的尖刀,一個人住,有些防備早已成為日常。
無聲無息地摸到玻璃門前,輕輕推了推,還好,門是鎖着的,應該不會有人進來,向院子裏望去,靜靜地觀察了一會,一切也如常,刷——那光再次閃過,劃亮了院中的花木架。
渾身的毛孔瞬間炸開,宇文颢幾乎是下意識地,側身貼在牆上,緊緊握住手中的尖刀,一個念頭随光而閃:院子裏沒有人,光是從隔壁庫伯太太家打過來的。
可惜的是,一樓的視野都被一人多高的圍牆擋住了,加拿大的這種圍牆設計,初看時,似乎沒什麽隐私可言,家家戶戶站在二樓的高處,幾乎都能看到人家院落的一隅,但它的高度和密閉性,又造成了視覺上的局限性。
站在院中,彼此望不到隔壁,站在樓上,又看不到鄰家的主房,就像宇文颢卧室的那扇窗,正好對着庫伯太太的花園,可屋裏的一切,只要對方不開窗,鄰居永遠都別想看見,圍牆也很難攀爬,至少基德也沒有成功過。
想了下,抱着某種僥幸的心理,迅速向樓上跑去,腳下一團毛絨絨的,比他跑的還快,是基德,宇文颢頓時絆了個踉跄,靠,撞翻了餐廳的椅子,咣當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裏,聽上去格外的觸目驚心。
一口氣跑回卧室,站在那扇窗前,穩了穩神,扒開百葉窗,從縫隙裏向庫伯太太家望去,花園裏一片漆黑,不,到處都是一片漆黑,等了很久,望到兩眼發酸,那束光,再也沒有出現過。
幻覺?還是……庫伯太太回來了?
放開百葉窗,宇文颢頹然地靠在牆上,嘴巴更幹了,水杯落在了樓下,再一低頭,手裏還握着那把尖刀,手心裏的汗水,把刀柄弄得滑膩膩的。
第二天一早,就有房産經濟帶人來看庫伯太太的房子,宇文颢騎着自行車,停在路邊,望着那棟房子,出了會神,一片楓葉,随風而落,打在男孩的頭頂上,火紅火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