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賤招

第9章 賤招

京腔不是不好聽,但跟播音員的字正腔圓還是有所差別的,尤其是老北京,發音透着脆性、油滑,就像一滴油吧嗒入了水,一句話倒有好幾個音被吞掉,沒等別人聽清,就結束了,勁不勁的,卻又顯得跟誰都特別親。

鮑皇叔的京腔尤為明顯,滑不溜丢的,尤其那個“您”字,一揚一拖……不但沒有半分誠意,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

原本一句沒關系就能擦肩而過的事,宇文颢卻沒吱聲,冷冷地瞥了眼鮑皇叔,然後将購物車退了退,避開,些許的不屑,含而不露,卻将君子不與小人為伍,傳遞的絲絲入扣。

人的感覺都是天生而來的,不用觸角相碰,一個眼神,一個微表情,一個簡單的小動作,都足以說明很多。

鮑皇叔瞅了眼分開的購物車,又将目光迅速打向貌似無感實則輕視的宇文颢,一掀唇,又甩出京腔來:“我說,對不起啊,您好歹應一聲兒啊。”

沒完了是吧?

宇文颢再次看向比自己高出多半個頭的鮑皇叔,看的很認真,帶出點茫然,一攤手,一句流利的英文問道:“抱歉,你在說什麽?”

草,跟我整英文是吧!

“會說中國話嗎?”鮑皇叔的口吻有些強硬。

宇文颢更加茫然,拍了拍自己的購物車,保持着最基本的禮貌,地道的英語發音:“是我妨礙到你了嗎?”

喲,這孩子不會真不懂中文吧?

“我說,去你大爺的。”鮑皇叔壓低嗓子,邊罵邊盯着宇文颢,宇文颢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依然在認真地“盲猜”。

不像是裝的,鮑皇叔有點含糊了,重新打量着年輕俊朗的中國男孩,現在好多華人家庭的孩子都是二代甚至是三代移民,不會說中文的大有人在,也沒什麽,自己好在能聽懂宇文颢說的這幾句。

很明顯的,鮑皇叔重新組織了下語言,無奈地用英文說了句:對不起,剛才撞到你。

人與人之間往往就是這樣,存在着一種微妙的、不可言說的主導與從屬關系,異國他鄉,在人家的地盤上,人家的語言自然占了主導地位,想要溝通,不得不屈就相對被動的位置,人離鄉賤,先從語言開始。

Advertisement

嗯,宇文颢開始發功,嘀哩咕嚕說了一大堆,又快又密,根本不給英語二把刀的鮑皇叔更多的反刍時間,有幾個詞,還是本土俚語,砸的鮑皇叔失去了最初撞車時的從容,微張着嘴,豐潤的唇瓣動了動,只捕捉到幾個單詞,什麽左邊右邊,箭頭放向,貨架通道又如何如何……

“诶,等…等等,你慢點說。”鮑皇叔的優勢急轉直下,媽的,丫在說什麽?!

宇文颢笑了笑,那是聖母般的微笑,帶着一個強者對弱者所有的包容和理解,沖鮑皇叔點了點頭,也不再理會,将幾個貓罐頭丢進購物車,此時此刻,心情莫名的有點爽。

有人偏不打算就這麽擦肩而過。

“嘿,我說——”鮑皇叔的基本口語還是勉強過關的。

宇文颢再次擡頭看向他。

“我們好像是鄰居。” 用一句廢話,鮑皇叔開始社交。

宇文颢點下了頭,并不打算就坡下驢,為新鄰打開一扇社交的窗口,這句話反而令人想起了昨天自己玩屎被人偷窺的美好時光。

果不其然,鮑皇叔似乎很有興致,語言不流暢,但表情很感性,一只手比劃着,在空中效仿着宇文颢用樹枝扒拉的動作,問:“你昨天,在做什麽?”

宇文颢冷了臉,但也算是個解釋的機會:“找東西。”

“找什麽?”

宇文颢沒回答,鮑皇叔犯了某種忌諱,打聽別人的事,得看關系,關系再近,也不能觸碰隐私,何況還是陌生人。

鮑皇叔渾然不覺,繼續問:“找到了嗎?”

宇文颢笑了,很輕,很薄:“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鮑皇叔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唇色紅潤,唇角微渦,左右兩邊還有兩顆尖牙,原本可愛的元素,集中在這人臉上卻透出吸血迷情般的陰險,居然有種莫名的又純又欲風,對昨天的偷窺沒有絲毫的愧意,不知是天生臉皮厚,還是故意裝傻:“在找咖啡豆嗎?”

面對這個“貓屎咖啡”的調侃,宇文颢沒有絲毫的波瀾,目光直視而淡漠,向鮑皇叔很好地诠釋了什麽叫——看見了一個大傻悲。

鮑皇叔無所謂地聳聳肩,宇文颢推動購物車,打算徹底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社交,連告別都省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鮑皇叔抓起宇文颢剛才看過的那些罐頭,随口問道:“這好吃嗎?”

宇文颢眸光流轉,沖他點點頭,這個品牌與衆不同,沒有喵喵汪汪的形象做代言,罐頭上只是英文,密密麻麻……

桄榔桄榔,鮑皇叔放了幾個在購物車裏,跟着買,不會錯,還沖宇文颢笑了笑。

剛要推購物車,突然間又想起什麽,而且,很重要,宇文颢轉過身,硬着頭皮重新招呼鮑皇叔:“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濃眉微揚,鮑皇叔倒是挺大方:“您說”。馬上又為宇文颢換上英文。

“那個,以後夜裏可不可以別聽那個……相聲?”

相聲一詞,鮑皇叔顯然同步翻譯失敗,疑似歐亞混血的臉勾勒出熟男特有的神韻,又揚起那雙好看的濃眉,求詳解。

宇文颢多少有點後悔,早知道不拿英語擠兌他了,只好撿幾個鮑皇叔大概能聽懂的詞彙往外蹦:“就是,中國的,兩個人的,說話藝術,令人發笑的……夜裏,太安靜,有點吵。”

鮑皇叔深邃的眼窩,眼珠很靈活,微微一轉,神情豁然開朗,似乎是明白了,一笑,沖宇文颢點了點頭。

籲——宇文颢暗舒一口氣,還他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走人。

走出沒幾步,身後傳來鮑皇叔低沉略帶磁性的碎語:“小兔崽子白又白,一只耳朵豎起來……”

中文,很押韻,且戲谑。

宇文颢停了停,猛然想起什麽,下意識去捂那只右耳,臉上一陣發燙,也沒再回頭,推着購物車,裝沒聽見的走了。

盯着宇文颢匆匆離去的背影,鮑玄德不禁眯起了雙眼。

又買了些食物,結賬的時候,兩人再次碰上,誰都沒再搭理誰,各占一個收款臺,鮑玄德沒買多少東西,即便如此,自行車的前筐後架,都堆滿了。

哦,這人還沒買車,在加拿大沒車,等于沒腿。

宇文颢駕着車,上坡,從他身邊緩緩地開過,瞟了眼被威猛的鮑皇叔以大欺小、嚴重超載的自行車,淡漠而從容。

鮑玄德也扭過臉,視線相碰,不等宇文颢反應過來,迅速豎起一根中指,晃動在多倫多五彩缤紛的秋色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