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今天去哪兒了

第15章 你今天去哪兒了

二十多分鐘後,宇文颢到了醫院,和兩名警察簡單交涉了一下,又簽了份擔保手續,終于在診療室裏見到了躺在床上的鮑皇叔。

身上的衣服有點髒,褲腿有破損,倒沒見哪裏受傷,只是神情有點黯然,直直地望着醫院的天花板,見到宇文颢來了,嘴唇動了動,默默地又将頭別向一旁,似乎沒什麽力氣講話。

此時的鮑皇叔,多少顯得有點可憐。

據那個警察講,鮑皇叔騎着自行車,不知怎麽就摔倒在地,半天沒爬起來,路人見了,不由分說,替他報了警。

診斷結果是扭傷了腰,拍了片子,打了封閉,再休息一下,如果人能動了,便可以回家,不過醫生建議他留院多觀察幾天,腰傷需要靜養。

宇文颢流利的英語幫助醫生和鮑皇叔迅速搭起無障礙溝通,聽完醫生的建議,鮑皇叔堅持回家靜養,也不肯租輪椅,宇文颢全程不發表任何意見,只管翻譯,補齊醫藥費,然後攙着已經能下地行走的鮑皇叔,開車回家。

彼此的身體剛一碰觸,鮑皇叔開口說了第一句像樣的話:“謝謝啊,給你添麻煩了。”

宇文颢保持着沉默,扶着肉大身沉的鮑皇叔往外走,他不想說別客氣的屁話,因為壓根沒想來,出于某種人道主義精神,他又不得不來。

鮑皇叔腰上綁着固定帶,一手扶腰,一手搭在宇文颢的肩頭,邊走邊吸氣,努力迎合宇文颢的身高,幾乎全身都壓在他身上,每走幾步,就吸口氣,停一停,額上有了些汗水。

這麽厲害嗎?可醫生說,回家休養是可以的……如果鮑皇叔留院觀察,自己還要再替他多交幾百元的住院手續費,今晚,為了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已經破費了五百多加幣,那是三筆肥單或五六張插畫的錢……

聞着男人身上隐隐散發出吉利水的味道,宇文颢努力保持兩人間的平衡,負重前行的同時,心髒又不堪重負似地往下墜,瞬間又跳回嗓子眼,連呼吸都是紊亂的,不管怎麽說,倆人之間總算有了點配合,走出了緩慢而勻速的節奏,醫院的大門遙遙在望。

鮑皇叔時不時地扭過臉,看看一語不發、面無表情的宇文颢,宇文颢目不斜視,繼續攙着他往前走,身上也出了汗。

好不容易捱到大門口,宇文颢甩開鮑皇叔的胳膊:“你在這等着,我去把車開過來。”

“诶,等等。”鮑皇叔指了指醫院的另一端:“那個……我的自行車……”

宇文颢瞅着他,鮑皇叔濃密的睫毛忽閃了幾下,歉然一笑:“我就這麽一個代步工具了,這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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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說完,宇文颢轉身向醫院的另一端走去。

自行車折了兩根車條,車把也歪了,看來是摔的不輕。

将自行車丢進後備箱,再将扶着腰戳在門口的鮑皇叔一并塞進車裏,砰地一下關上車門,也沒發動車,宇文颢緩了緩,對鮑皇叔說:“你欠我520元加幣。”

車內安靜了片刻,鮑皇叔望着擋風玻璃外的夜色闌珊,駕輕就熟地:“哦,是嗎……”

“今天晚了,明天還我。”宇文颢發動了車,駛出了醫院。

在等第一個紅綠燈時,鮑皇叔又開了口:“醫院單據呢?給我看看。”

二話不說,宇文颢掏出幾張紙,遞給男人。

車內昏暗,鮑皇叔粗略地看了看:“還真是五二零……”

宇文颢腳踩油門稍一用力,車子一震,鮑皇叔扶着腰一聲悶哼,白了司機一眼,順手将單據揣進兜裏,又摸出一盒煙。

“別在我車裏抽煙。”宇文颢的聲音猶如人一樣,不帶任何情緒,中間隔着一座冰山。

鮑皇叔收起煙,兩眼飄向車窗外,手指敲着腿,聲音淡如秋水:“行,過幾天還你。”

宇文颢迅速看了他一眼,果斷地說:“不行,就明天。”一個信條堅持到底,無論做人做事,明确态度和持守原則同樣的重要,有時候打倒自己的不是敵人,而是失去底線的自己。

鮑皇叔似乎笑了笑:“幹什麽,街裏街坊的,你還怕我不還啊?”

“對。”宇文颢毫不留情面。

嗤——鮑皇叔這次笑的很清晰,話說的也很不要臉:“你這麽缺錢嗎?看着不像啊。”

“我缺不缺錢跟你沒關系,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喲喲,中文說的不錯啊,還一套套的。”

宇文颢橫眼看過來,兩人同時張嘴,又同時閉上。

鮑皇叔做了個請的手勢:“你語文好(宇文颢),你先說。”

強忍心中各種亂竄的氣體,宇文颢再度開口:“你有錢吃燒烤,沒錢看病嗎?”

“我有錢沒錢跟吃不吃燒烤也沒關系,再說,我說不還了嗎?”

“那好,鑒于你現在腰不方便,明天我過去找你拿錢。”

“明天不行,過兩天再說。”

宇文颢駛過路口,将車靠路邊停穩,看向鮑皇叔:“鮑玄德。”

鮑皇叔眯了眯眼,也扭過臉來。

宇文颢一揚下巴:“你是叫鮑玄德吧?”

鮑玄德還很紳士地點點頭,眼裏的光微微凝聚,目不轉睛地望着宇文颢。

“你今天去哪兒了?”

話一出口,空氣瞬間安靜。

連宇文颢自己都吃了一驚,要錢就要錢,為什麽突然間問他這個?雖然這個問題纏繞多時,是一切倒黴事件的導火索……更糟糕的是,語氣裏還帶着點質問的意思。

鮑皇叔臉上微微一怔的神情,令宇文颢更加懊惱自己的失誤,眼都不眨開始撒謊:“抱歉,我沒別的意思,你家垃圾桶倒了,風把垃圾吹到我家這邊,市政給我打了電話,我找不到你,只好自己都收拾了。”

鮑皇叔靜靜地聽完,又是一聲:“哦,是嗎……”

“麻煩你下次把垃圾袋封好,垃圾分類也弄弄清……”宇文颢突然住了聲,重新發動汽車,媽的,差點說禿嚕了嘴,這家夥不會想起那東西丟哪兒了吧,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鮑玄德好半天也沒吱聲,神情叵測地望着前端,抿了下唇,忽然道:“今天去了趟朋友家,昨個不是刮風嗎,把她們家紗窗吹掉了,朋友的媳婦,那人吧也是個要強的主,要不是孩子偷偷給我打電話,她自己一個人還跟那兩破紗窗搏鬥呢……”

宇文颢忍不住道:“要強也是被迫的,在這生活久了,已經習慣什麽都靠自己解決,因為沒人會幫的。”

鮑皇叔瞥了宇文颢一眼:“你也這樣過來的呗……”

宇文颢繞過這個話題,繼續問:“你去朋友家,怎麽還會迷路?”

一提這個,鮑皇叔有點憤憤:“到李艾家騎車就十來分鐘的事,出門也沒想那麽多,所以什麽都沒帶,媽的,誰知道這麽倒黴,頭一次大晚上的出門,從他們家回來,開始還認識路,後來就有點找不着北了,你說這加拿大人民也是,蓋的房子倒是漂亮,卻大同小異,街道也都千篇一律,誰特麽分得清啊,我是越騎越迷糊,本來腰就疼,一不留神,被石頭絆了一下,連人帶車翻馬路牙子上了,又特麽硌了我腰一下……”

“你的腰不是騎車摔的?”宇文颢有點驚訝。

鮑皇叔将目光投向窗外,聲音也有些發悶:“不是,昨個燒烤架被風吹跑了,弄它時抻了一下。”

宇文颢不禁向副駕看去,此時此刻,又像在醫院初見時,鮑皇叔落入了某種沉郁,那是一種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來的情緒,迅速抹掉明亮的底色,新移民的生活,可以使人忘掉許多過往,從前的身份,國度,人際關系……換不掉的是什麽,恐怕是深藏在每個人心裏,只能自己回味的東西了。

“你為什麽讓警察找我?不是還有朋友嗎?”

鮑皇叔艱難地轉過身,扶着腰咧了咧嘴,居高臨下的看着宇文颢:“一個女人,家裏還兩個孩子,大晚上的,我能讓她出來接我嗎?再說,我剛從她們家出來,因為迷路摔成這熊樣,還報了警,我不要面子的?”

臭德行,活該摔死你,宇文颢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那我要是不去呢?”

鮑皇叔笑了下:“你不是去了麽。”

宇文颢沒再吱聲,倒是鮑皇叔輕聲感嘆:“唉,在國內,動動嘴,在國外,跑斷腿。”

果然,這人在國內使喚人慣了,現在沒人了,就得自己跑。

鮑皇叔搖下車窗,估計煙瘾犯了,深吸一口外面空氣,然後道:“家裏沒那麽多現金,我得去銀行取去,你看我這腰,怎麽着也得躺兩天吧。”

情有可原,但是……

“500加幣都沒有?”宇文颢一時還真沒判斷出鮑皇叔話裏的真假。

“騙你這幹嘛?李艾跟我說,好多老外覺得中國人愛把現金放家裏,所以老招偷兒啊搶的,她家那條街區,前些日子有個華人家庭剛遭搶,我剛來,為了安全起見,叫我把錢都存銀行,家裏只放幾百夠花的就行了。”

“那好吧,先這樣。”宇文颢漫出一種無力感,仿佛掉進海裏,被八爪魚纏住了,一時半會還掙脫不開。

鮑皇叔見得了通融,随之輕松起來:“诶,你剛才說我垃圾分類怎麽着來着?什麽東西沒分清?”

“沒什麽,忘了吧。”

“哦,能問你個事嗎?”

宇文颢只聽不答。

鮑皇叔又露出那抹狀似缺德的笑容:“你擦的什麽香水?還挺好聞的。”

宇文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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