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陸曼青

[一]

這一年并沒有什麽大的事情發生,到現在為止是這樣。

我向來知道這在現在看來,平靜是美好的,它勝過所有波瀾壯闊。

下班後,我去接了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神似我的丈夫——我死去的丈夫。

在過去的幾年裏,我經常會想起他。

即便是并不算美好的心思,但事實現在想起來,其實根本沒有什麽意外不意外。

我和我的上一任丈夫,我們是老夫少妻。

談不上崇拜,甚至談不上喜歡,只是我當時實在缺錢,而他有。

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如其分,讓人甚至開始疑惑,怎麽會這樣讓人無奈?

但是呵,實在不必。

[二]

在大學任教的時間并不如何,尤其是我是因為我的丈夫才可以進來任教。

我是一個并不如何完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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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高中時候,還參加過一次游街。

那真是讓人心潮澎湃的運動——

一路走一路砸。

我親眼看着身邊的一個男同學将裝滿石子的礦泉水瓶丢向玻璃窗。

那是一家料理店,我甚至還記得那家店的老板是很好的人。

若是說起來,我們這樣的行為和強盜其實并沒有什麽區別。

但是我并不是在反抗什麽,對于我的丈夫,我是感激的。

[三]

這個世界千萬種關系,我和我的丈夫也不過是最平常的一種關系。

我與我的丈夫相差三十三歲,嫁給他的時候我還在上大學。

那時候我的母親重病,我想到了很多辦法,我甚至想到要去貸款。

但是,我只是一個學生,甚至不能承擔自己生活的學生。

不出所料,銀行的人将我請了出去。

後來幾經波折認識了我的丈夫。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

他并不是西裝革履,只是穿着休閑服,看起來并不算是很蒼老。

他微微笑着,看着我,手掌伸過來,“陸小姐是嗎?你好,我是宋玉湛。”

我略顯局促地同他握了手,并不從容的說道:“你好,宋先生。”

但是他并沒有讓局面顯得如何僵硬,他是一個很棒的人。

他很會聊天,和他聊天很舒服。

“曼青?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我點點頭,“當然。”

這不過是插曲。

宋玉湛是一個很會聊天的人,只要他想要繼續聊下去,甚至不必擔心局面會不會出現偶爾沉默的尴尬。

這第一次的見面相處至少在我看來是舒服的。

至少并沒有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然後我知道了他為什麽會想要結婚。

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企業家,但是長時間忙于工作,他的前妻因為他實在是太沒有責任感而與他離婚,年逾五十,沒有子女,身患重病。

聽起來似乎很慘。

何況宋玉湛深谙如何将一個故事發揮到最大限度。

我的恻隐之心。

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是嗎?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發生的猝不及防太多了,上帝也并不能完全照顧得來。

人呢,有時候又必須要自欺欺人來讓自己忘記一些東西。

我動恻隐之心的時候甚至都忘記了我也有一個重病的母親,需要我出賣自己來得到醫藥費。

我從不相信我身上會發生小說裏面的故事情節。

那是可笑的對我來講。

至少在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同意了和他結婚。

[四]

我們是在四月結婚。

四月,人間四月,桃花開得一簇一簇,散發着一股濃郁的,令人掩鼻的香味。

這是一個萬物發情的季節。

人與動物有所不同。

人類在這個時候需要靈魂來克制自己。

春天需要靈魂。

春天不允許所有腐朽的,沉默的,沒有靈魂的生物。

我在這個季節和他結婚,說來有些諷刺。

我的母親一直躺在病床上,靠着他的資金才可以維持生命。

其實我是知道的,我的母親并不如何想要活下去。

但是呢,人總是要為了些什麽活下去不是嗎?

至少在那些日子裏,為了母親的病情奔波是我唯一的生活基調。

宋玉湛并沒有向我提出要去見我的母親,我們并沒有般婚禮。

所有的事情都是問過我之後決定的,就好像他是尊重所有我的決定。

這也算是另一種變相的不在意。

他并不在意我,他只是想要我給他生一個孩子。

我有時候會想,到底為什麽他會想要一個孩子。

既然他已經重病,并且不打算積極配合治療,那麽到底是為什麽——

他要殘忍的将一個不能親自撫養的孩子帶來這個殘忍的人世。

我從沒有問過他這個問題。

他也并不在意我的沉默,他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們除了做一愛,甚至是住在同一個房間裏的陌生人。

嫁給他三個月之後,我懷孕了。

[五]

懷孕的時候,我還在大四,但是好在我已經大四。

我并沒有去實習,反而在家裏養胎。

宋玉湛是一個可以很溫柔的人。

對我來講,他這樣的溫柔很容易讓人陷落。

是要一直墜落,墜落,直到一個不見底的深淵。

在暗無天日裏如同一束光。

談愛情未免太虛無缥缈,只是一種類似救贖。

[六]

他穩重如山,即便是為我做了什麽,也不會如同過去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定要拿到我面前來炫耀。

在焦躁如我面前更是做足了一個安定的形象。

坦白來講,他即便是什麽都不做,也很能安定人心。

我在家中經常會莫名其妙的焦躁,一種很難言的感覺突如其來就要吞噬掉我的理智。

我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感覺,那種好像不知道要做些什麽來填滿自己的感覺。

但是他使我平靜。

說來好笑,他并不時常在我住的房間,更甚至,他并不時常來看我。

但是每次胎檢必會提早到場,他的目光清正,也并不是多麽喜歡孩子的人,這讓我更難以理解為什麽他會因為想要一個孩子而可憐我。

何況他若是想要孩子,比我條件好的人也多的是,何必找我?

[七]

我已經許久沒有夢到他了。

想想就連他逝世也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我從床上坐起來,按開臺燈,看了看時間。

——此間淩晨兩點一十四分。

他離世的時候,予歆已經是個十歲的大孩子了。

我說不上是什麽感受。

該如何形容此刻——該如何形容你——我的丈夫。

你對我最後的仁慈,其實只是将我的母親厚葬。

雖是有你的資金,可到底整個人已經被消磨沒有意志,連同活下去的興致也被敗光。

她向來對我并不如何慈愛,我贍養她若說是一種責任倒不如說是一種寄托。

就是那種感覺,你可能是知道的。

一個人總是要得到些什麽才可以勉力告訴自己這是可以繼續下去的。

因為生活實在太難了,即便是無限制的催眠自己生活是美好的,也很難對生活一直抱有很大的熱情。

所以我每次想起你,我就會覺得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不僅僅是工作,還有生活。

張文正你一定也知道吧,我曾經熟讀他的書,也向來很是崇拜他。

修己自省——這樣的人很難不讓人崇拜不是嗎?

我只是想,但凡我有其中一丁點履行,也不至于今日看着你的照片都會出神良久。

你并沒有留下什麽照片,這張也是最初那個幫我介紹的人介紹你的時候給我的。

你正在看文件,擡頭的時候剛好被捕捉。

你微微皺着眉,你好像很疲憊。

但是這并沒有影響你的英俊——你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子。

我知道的其實,你其實也并不對我有什麽想法,就好像你只是救了一個迷路困頓的人,你并不覺得自己是如何棒的人。

你也并不以救世主标榜自己,就連有時候我為了答謝你而下廚,你也只是說不必。

呵,到底是為什麽呢?

其實我到現在也想不通,你究竟是為什麽會這樣對我。

你從來不缺我要為你做些什麽,就好像只是花錢買了一件收藏品一樣。

我呆着,在你面前,你看着我的面容有欣賞,但是絕對談不上喜愛。

你的感情并不濃郁,你的身體并不健康。

你患癌症之後去世。

[八]

我不知為何今夜想起你,但是我想起你的時候,去隔壁看了看你的女兒。

嗯,這是你的女兒。

她有如你一般的眉,如你一般的眼,如你一般的鼻,如你一般的唇。

她并不像我,她與我關系也并不算好。

是不是有人說過的,一個母親如果有太過豔麗的妝容便會讓她的孩子感到害怕,所以小時候的她并不親近我,反而喜歡與你待在一處。

所以現在我們的關系也不過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關系,我們的關系是在談不上是母女。

[九]

好在只要想,時間是很好消磨的一個東西。

所以在磨蹭着收拾了東西,并且将飯菜給予歆做好之後,我就去了學校。

只是有些意外,居然看到了那個孩子。

那個一心一意要報考松城大學的孩子。

說實在的,其實這是不必要的一件事情,不管是他想要讀什麽樣子的大學,其實同我都沒有太多關系才是。

只是這次見到他讓我有些意外。

他看起來對學校生活适應良好,看到我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也回以微笑并且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但是我們只是意外遇到,又且周圍有太多人同我打招呼,我也沒有時間去和他閑聊。

因為我馬上就要去上課了。

再然後,我就在這學期再沒有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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