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此刻,夏六郎正在自己的屋子裏忍着隐隐的痛,處理着她的麻煩。
肚子更确切地說是小腹一直在痛,夏六郎眉頭一直皺着,腰有種下墜的感覺讓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她寧可挨上一刀,也不願受這樣的折磨。
将衣服全數換下,眼兒往那污漬看了眼,厭惡地将它們卷作一團扔到了角落,手摸着肚子臉色蒼白地坐到了床邊。
人漸漸發冷,夏六郎順手扯了被子抱在了懷裏,倒也不是她不想躺下,只是腦子裏還和更多的事情要想。今日宴席快結束時她就隐隐感覺到了不對,去更衣時就瞧見褲子上染了紅。對于月事這東西,她不是不煩的,還記得年幼頭一回來潮的時候,那會兒她才十四已經被迫頂了六郎的身份,雖對于這事并非全然不懂,可還是慌亂了一陣。
母親親自幫她換洗了之後,看着很是有些無措的她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後來,每逢月事來了,夏六郎就那麽幾天可以恢複她七娘的身份,搬到母親的屋子裏頭住,那幾日她不必去演武場練習,能穿回裙子吃幾口喜歡的甜點,偶爾還能晚起那麽一會兒,雖還是要日日學習兵法布陣,卻已是最最輕松舒坦的了。那個時候,月事還不似如今這樣讓她覺得痛苦難受,她每個月心裏頭隐隐對它還有那麽一些的期盼。
想着夏六郎垂下了眼,到後來,她代替六郎遠赴殺場,臨行前母親遞給了她一碗藥,只說滋補強身的,讓她在軍中一定要按時喝。
剛開始夏六郎并沒有察覺不到對,月事逐漸減少推遲她只當是剛到邊關身體不适應,直到後來,她隐隐猜出了問題出在那藥上頭,那一日心不是不痛的,她剪發束胸已經不再像是個女人了,娘親竟然還騙她喝那湯藥,若月事徹底沒了她還能算是個女人嗎?她不過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罷了。心裏生出了恨然而最終還是咽下了這份苦。
夏六郎偷偷地斷了藥,她心裏頭還是渴望有朝一日能夠做回女人的,只是,她的月事已經不再如之前那樣了,偶爾來幾次總是讓她疼痛難熬,血色也不再鮮紅總是黑乎乎一塊一塊。夏六郎心裏想怕是将來她難有自己的孩子了,可就算這樣她還是不願徹底沒了月事。
小腹又傳來了陣陣的痛感,這痛感讓夏六郎背脊生涼,她深吸了幾口氣兒試圖緩一下,不光腹痛腰後的那兩塊肉也是酸痛得很,這事還是暫時不要去想了,等到了明日舒服些再想,腳踢了鞋子正打算熄燈躺下的時候,外頭傳來了動靜,她耳力好又聽之後人瞬時一怔,只因她聽出了那熟悉的腳步。
襄陽一路從自己的院子來到了驸馬的屋子,兩處離得不遠也就隔了一條游廊,懷瑜陪着她走到了院門前:“你回去歇了吧,不用守在這裏了。”她進去前吩咐了聲。
懷瑜有些猶豫,“我還是守在這兒吧,若您有什麽事叫一聲我就能聽到。”
襄陽往前的腳因她這一句頓在了半道,心裏曉得之前的異樣必是引起了猜疑,想來不光是懷瑜其他的人更是如此,也正是這樣她今日才更要将事處理好,于是淡淡笑道:“你這是瞎操的什麽心,我去驸馬那兒難不成還會有什麽事?放心好了,只是同她鬧了些小別扭,說開了便是了我有分寸的。”
懷瑜聽她這樣講也只能點了點頭:“我曉得了。”
“去吧。”襄陽說完才重新朝裏頭去,那屋子裏還亮着燈,她走過去待到門前又停了下來。
夏六郎就坐在那兒聽着外頭的動靜,她知對方已到門前,等了一會卻不見有敲門聲,黑眸微凝可她并不打算主動開口。
這兩人就這樣一個在裏一個在外僵持了那麽一小會兒,襄陽回轉過頭見懷瑜還在便遠遠朝她揮了揮手,等人真的遠開了去才輕提一口氣輕敲了敲門:“六郎,你睡下了嗎?”
外頭的詢問聲傳到了裏面,夏六郎目光深沉想了想才應道:“你稍等。”她說完扶了床邊起身,先走到牆角将那一團衣物全數藏到了床下,再又認真檢查了一下身上穿的,這才走出去将門打開。
襄陽在外頭靜靜等待沒有催促,門開後兩人目光相觸誰也沒先說話,片刻後還是夏六郎讓開了小半身位:“外頭冷先進來吧。”
襄陽原是有許多話要說的,真的看到人了反倒又生出了那麽點怯意,見對方開口忙嗯了一聲,側身走了進去。
夏六郎等人進了屋反就将門關上了。
襄陽沒往裏頭走,聽到關門聲後她轉過了頭,燈下夏六郎站在門前,她此刻已經換了一身中衣,不知是不是燈光的關系,她的臉色這會兒看着有些白,神情似乎也不是那樣的好,她忙道:“我們進去說吧,外間也有些冷呢,”說完又四下看了看,見屋子裏的暖爐沒燒心中不免就有些惱,只是此刻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待進了裏屋見被子已經鋪開,索性指了指道:“你這屋子不比我那間暖,你即已脫了外衫也就不用再麻煩重穿了,不如就躺在被窩裏罷。”
“你是有話要與我說?”夏六郎沒有依言而行,她站在不遠的地方刻意保持着距離。
襄陽見她不過來便點點頭直言道:“我是有話要與你說的,只怕還是不能長話短說的那種。”
夏六郎聽她這樣講又朝她看了眼兒,“我先前人有些不适,許是宴上酒喝得多了些,回來時馬車晃了幾回我人就不太舒服,所以才急着要回房,是我失禮在先抱歉。”她說完雙手一拱彎腰做揖。
見她這樣襄陽心中不知怎地反倒一下不好意思了起來,這人是殺場上的大将是寧死不屈的英雄,卻在此刻朝自己彎腰低頭,她連忙讓開:“你這是做什麽,我不過是之前見你臉色不好,過來瞧瞧你罷了。”她說完又覺得這話與之前的矛盾,便有些局促地上前相扶:“我沒那個意思的。”
夏六郎手臂被她的手搭住,人微微一頓待要順勢站直時腰上又是一酸,這讓她的動作顯得比平時要沉重些。
襄陽感受到了這加重的力,忙又道:“你人不舒服,還是先躺下吧,我真的沒怪過你。”
“那公主是要說什麽?”夏六郎站直後便收回了手,腳下卻半點不動。
襄陽何嘗看不出面前這人心中想的,只是今日這事若不解決了,怕日後會多生出更多枝節來,倒不如一口氣捅破了那一層,往後她們的關系或許能更進一步,再次鼓了勇氣她伸手直接拉了那人的衣袖:“你先躺下,不然咱們就這樣僵着。”
接着她們便真的就那樣僵持着互相對視,片刻卻是夏六郎先移開了目光。
襄陽見她軟了手上又用了些力:“你就聽我這一回吧。”她也軟了口氣:“這麽站着不光你冷,我也冷呢。”說完拉了人朝床邊走。
裏間本就不大走過去也就幾步的事兒,到了床邊襄陽又拉人坐下,夏六郎這回倒沒有抗拒,她是想明白了眼前這平日裏軟性子的人真要犟起來也不是随便就能說得通的,也不是真的就不能和她僵着,只是眼下自己的狀态不能,心裏也到底不忍與這人就那樣僵持,待坐到了床邊她索性如了她的願脫了鞋躺好又特意拉了被子蓋好。
襄陽不想她竟會如此的乖巧不由得愣了下。
“你說吧。”夏六郎倚坐着,她留意到了面前人神情的呆怔,聲音不自覺就放軟了些。
襄陽連忙收回了神她略想了想才正色道:“六郎,你可還記得當初我被你相救,你想退婚我和你說的那些話?”她話是這樣問卻沒有等對方回答的意思:“那些話都是真的,我也不止一次和你講過,我這輩子不圖什麽,就只想太太平平安安穩穩,當初我不顧一切的求我父皇指了這門婚事,也就是因為你是大英雄而我膽子從小就不大,我覺得你能夠護着我所以我嫁你,哪怕知道你不喜歡我,哪怕與你只能做那假夫妻我也願意。”
她說得誠懇夏六郎也聽得認真,這些話雖之前已說過幾次,她卻沒因為再次聽到而不耐煩。
襄陽說到此處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平靜便又繼續道:“和你成親之後,其實我一直覺得當初我的選擇是對的,你帶我逛街教我騎馬送我陶笛。”講到這裏的時候,她忽地想起了二姐的話怔愣了那麽一瞬後又繼續道:“就是平日裏閑時我們倆在一塊兒,你雖話不多但一起的時候我也是覺得挺自在舒坦的,我覺得那就是我一直想要過的日子,你覺得呢?”
夏六郎點點頭沒說話,眼眸深處卻又柔和了不少。
“六郎,你可還記得當初我給你畫的那幅肖像?”襄陽又轉了話頭:“眉心點了紅痣的那幅。”她特意提醒。
提及那畫夏六郎一下又緊張了起來,“那畫怎麽了?”她終于開了口。
襄陽看了她一眼兒:“我打小就很擅長繪畫,你是見識過我作畫的,你覺得我畫得如何?”她不答反問。
夏六郎知她話中有話便再次開口道:“你畫得極好。”
“只是極好?”襄陽邊說邊擡手指尖輕輕點了下自己的眼:“許是我打小膽子就比常人要小些,所以,老天爺在別處給了我加了一些,六郎我的眼力打小就要比尋常人要好許多,我看東西也比尋常人要細不少。”她說到此處停了一下才又問道:“六郎,我總覺着你的眉心該是有粒朱砂痣的。”
這話一出口夏六郎的神情果然變了,看人的目光也變得淩厲了起來。
襄陽這次卻沒有閃躲,“六郎,你可還記得前些時日,我與你許下的千金一諾?”她又将話頭轉了到別處。
夏六郎自是記得清楚,只是這話放在這個時候講,不免讓她多想了些。
“那話我是認真說的。”襄陽又重申了一回才将之前的話繼續接下去:“那日我畫像,你說我将你與七娘姐姐記差了,可之後不曉得為什麽我總覺得有哪兒不對,我和你雖不是時時相伴,也可算得上是朝夕相對,六郎雖說你的臉上有疤身量也比尋常……尋常之人要略高,可即便神态動作不帶半絲扭捏,與我這樣擅長觀察的人在一塊兒久了也是難免會有馬腳的。”
她沒将女子這二字點明,但話裏的意思明白人的哪會聽不懂。夏六郎只覺得心跳重了幾分,藏于被下的手已握成了拳,卻還是強硬道:“你這話究竟是何意?”
襄陽聽出了危機仍舊沒有退縮:“六郎你動過我的胭脂吧,我的首飾你拿了看過吧。”
夏六郎抿唇不說。
“六郎可還記得當時你教我騎馬最後你是怎樣帶着我回去的?”襄陽終是說到了點子上。
夏六郎略回憶了一下卻不明白關鍵。
“你帶着我側騎,我被你擁在懷裏。”襄陽略側轉了一下身子學着那時的模樣,手指了指脖子的喉結處:“六郎,我與你靠得那樣的近,你衣領雖高卻還是讓我瞧出了不同,之前那些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突然就都通了,我原是不想捅破了這事的,無論我想的對與不對,你還是你,你是大将軍大英雄,是能夠護着我太平之日子的人,假夫妻換個身份還是假夫妻,可今日我卻覺得還是說穿的好,”講到此她眼兒朝四下看了看:“馬車上你坐的那個軟墊染了污穢。”
夏六郎聽到這話眼中瞬時露出一絲懊惱。
“你不用擔心,那軟墊我已經放在火盆裏燒了,只是,你我下車時動靜鬧得有些大,今晚的事有太多的蹊跷也有太多的人瞧在了眼裏,咱們若想以後能夠繼續安穩地過,就得一塊兒将它圓過去。”該說差不多都說了,襄陽看着咫尺之人,雖然她的氣息讓人緊張卻并不似第一次那樣讓她感覺到殺意,這會兒也不曉得哪兒來的勇氣她索性大了膽子隔着被子按住了被那緊握成拳的手:“無論你信是不信,我只想告訴你,那千金一諾不是戲言……七娘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