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祥之語
芙華宮裏的事, 一下午的功夫不到,傳遍後宮。
使六宮嘩然。
素來端莊穩重的劉皇後,聽到消息時, 差點平地歪了下右腳, 盯着報信的大太監劉中侍,不敢相信,“禁足?可有說禁多久?”
“卻沒說。”劉中侍回道。
“朱美人沒有闖出去?”劉皇後覺得這不符合朱顏的性子。
“芙華宮宮門口,增加了六名守門宮人。”
多的人手, 就不知是防着朱顏出來,還是防着外人進去?劉皇後想到這, 又問道:“是什麽理由禁足?”
“奴才沒打聽出來, 皇上下的口谕,也只說禁足, 沒有說緣故。”劉中侍很慚愧, 一來禦前的消息,不好打聽,二來芙華宮裏有曲姑在, 現在又增添了幾名守門宮人,就更難打聽了。
劉皇後沒再追問,估計又跟兩年多以前一樣, 朱顏不知幹了什麽事惹得皇上大怒,只是瞧着這架勢,比兩年多以前更嚴重,不但處罰了人, 還把四皇子給抱走了, 燒了史書……劉皇後忽然神情一滞, 心猛地跳了一下。
該不會是鄧庶人和衛庶人走漏了風聲, 洩露了秘密?
那就造大孽了。
若果真如此,不僅僅朱顏,只怕接下來宮裏要血流成河,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山雨欲來風滿樓。
劉皇後神色凝重起來,擡頭叮囑劉中侍,“不要再去打聽了,”沉吟了下,又吩咐道:“另外,近期你盯着點宮裏各局尚宮,朱美人禁足期間,一切待遇依照從前,不得怠慢。”
劉中侍知道自家皇後一向賢德寬厚,“奴才遵命。”
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出幺蛾子。
劉皇後心裏緊繃起一根弦,甚至盼着是她自己猜錯了,直到掌燈時分,皇上派人宣她去乾元殿,卻生出塵埃落定之感。
“妾拜見陛下。”劉皇後進入養心堂後,朝坐在左側臨窗榻上的皇帝行禮。
皇上轉過頭來,“皇後來了,賜坐。”
話音一落,楊新剛要去搬坐椅,卻讓皇上阻止了,“你先下去,和陳道一起在外面候着。”說完,看向劉皇後,指了指身邊的榻席,示意道:“皇後坐這裏。”
“喏。”
劉皇後應聲,剛進來時,感覺到皇上整個人透着一股頹廢之氣,此刻擡頭,但見皇上滿臉憔悴,惟有一雙眼睛,眼神淩厲,深幽不見底,令人不敢直視,劉皇後幾乎是一對上就斂下眉眼,一顆心一直往下墜。
上次見到皇上這樣,還是衛庶人害三皇子事發。
再上次,是鄧庶人害大皇子……
此時此刻,劉皇後再不敢抱半分僥幸,心裏也為朱顏嘆惜,大抵又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可憐人。
也不想想。
大虞立國已近百載。
從未爆出過,後宮嫔妃子立母死的消息,反而是皇子生母可随兒子前往封國,不必老死宮中,更深入人心,得後宮嫔妃期盼。就該猜到,哪怕嫔妃之子,子立母死是真,那也是一個天大秘密,
凡不該知道的知道了,差不多都已經死了或瘋了。
只聽皇上說道:“喊你過來,朕有兩件事需要你去辦,一是揪查出宮裏近半年內與鄧庶人衛庶人有過聯絡的人,進行單獨審訊,凡經查實,以勾結內外,圖謀不軌為由,全部處理掉,”【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二是徹查後宮,凡是與鄧庶人衛庶人還有太後有幹系的宮人內侍,全部清理出來,送入暴室獄。”
皇後一聽這話,饒是有了心理準備,也不由滿臉驚駭,這将會掀起驚天巨浪,“陛下,太後的人也要一并清理?”
鄧太後是皇上嫡母,先帝繼室,雖無子嗣,但在先帝朝,正位中宮十五年,是莊肅太後、也即是英宗皇後、先帝之母,親自給先帝指定的繼室皇後。
“一并全清理了,”
皇上說這話時,面帶兇狠,“從今往後,朕不希望,宮裏再有任何一個與鄧家有關的人,你只管按朕說的辦,另外,朕會讓楊新和陳道一起協助你,限三日內完成。”
楊新是乾元殿中常侍,正五品下,兼暴室獄獄丞。
陳道為宮中內侍省長官,居從四品上。
“妾領命。”劉皇後應承下來,猜到皇上這麽做的原因,就不知道皇上會怎麽處理朱顏,心存試探之心,趁機多問了句,“陛下,芙華宮的人,是否也要清查?”
“朕說的是所有宮人內侍,當然也包括芙華宮。”皇上厲聲道,目光深深盯着劉皇後,“你是中宮皇後,執掌鳳印,凡涉及後宮之事,朕不會越過你,你先按朕說的去辦,有些事,該告訴你的時候,朕自然會和你說。”
沒告訴你的,就不要打聽。
皇後聽出話裏的警告,心頭大驚,面上未顯,鎮定回道:“妾明白了。”
“明白就好,”
皇上點了下頭,“你先回去,帶上楊新和陳道一起走,從今天晚上開始就給朕查。”
“唯,妾告退了。”皇後連忙起身離開,剛得了個沒臉,幸好沒旁人在場,暗自後悔試探了,她早該清楚,但凡遇上朱顏的事,她就沒法把握住皇上的心思。
劉皇後出了養心堂,迎面碰上灰頭土臉的刑恩,剛她還奇怪,刑恩怎麽不在禦前伺候,看來,今日是吃了落挂,只見刑恩朝她讓道行禮後,便急匆匆進了養心堂。
劉皇後行至乾元殿的丹陛前,隐隐聽到西北方向有孩子的啼哭聲傳來,立即猜到是四皇子在哭,此刻,她卻顧不上了,今夜過後,這大虞宮怕是又有一番腥風血雨。
刑恩進了養心堂後,直接跪在地上回禀:“……四殿下一直哭,晚膳也不肯吃,鐘傅姆和其他宮人內侍都哄不住,殿下鬧着要見陛下,奴才擔心這樣下去,殿下身子受不住。”
“一群廢物,不中用的東西,連孩子都哄不住,要你們何用。”皇上突然罵道,滿臉怒色,起身,在榻席邊轉了兩圈,大踏步往外走,“去,把三郎也接到仁守堂來。”
刑恩見了,應聲唯,連忙爬起來跟上。
他明白皇上是想讓三皇子來陪四皇子,也沒讓別人去,自己親自跑了趟撷賢苑去接三皇子,但願三皇子來,能哄住四皇子,不然,鐘傅姆等人就得遭殃了。
果然,他接了三皇子回仁守堂,就看到仁守堂外面跪了一地的人,打頭就是鐘傅姆和平樂,都是伺候四殿下的人。
好在四皇子的啼哭聲止住了。
正堂有宮人內侍進出,似在收拾屋子,得了小內侍林輔的提醒,刑恩知曉皇上和四皇子在東廂,倒不意外,之前正殿內,四皇子摔打了許多東西,一團淩亂,輕步走到東廂門口,正要禀報時,卻聽到裏面傳來四皇子帶着哭音的叫嚷聲。
“……我不要待在這兒,我要阿娘。”
“如果阿耶和阿娘只能選一個,你要哪個?”
“我都要。”
“只能選一個。”
“阿耶是壞人,我要阿娘,我要阿娘……”小孩的尖叫聲響起,似魔音穿耳。
刑恩在聽到陛下喝斥四皇子不許叫時,連忙帶着三皇子退至廊庑外,等了一會兒,見裏面沒有啼哭聲傳出,刑恩才松了一口氣,也不再耽擱,重新走到門口,大聲禀報,“陛下,奴才把三殿下帶過來了。”
裏面很快傳來皇上說進來的回應,刑恩和三皇子一道進去。
屋內點有兩大盞十二連枝燈,照得燈火通明,皇上抱着四皇子坐在三扇梅蘭竹紋屏風前,座前擺放着一張食案,案上幾道菜式都沒動過,唯有最前面的那碗杏酪粥快見底了。
皇上用巾帕替四皇子擦去嘴角的飯漬,擡頭對刑恩吩咐,“把慈姑叫來,讓她帶四郎去盥洗室收拾幹淨。”慈姑是乾元殿另一名女官,同時兼掌尚寝局,屬正五品。
刑恩還未應答,便聽到四皇子張稷啞着嗓子叫嚷道:“還要鐘傅姆,還要平樂……”平時大而水潤的圓眼,今天哭得太多,都有些紅腫幹澀了,眼角及眼下還留有淚痕,癟着小嘴,模樣極可憐。
“行,你要的都給你,只不許再哭了。”皇上一口答應,伸手摸了摸兒子的眼角,讓刑恩去叫人,又招手把三郎叫至跟前,張稷擡頭喊了聲三哥哥。
三皇子張禾近前,喊了聲父皇,聽到父皇問他用過晚膳沒,他忙回道:“早吃過了,下課回來就吃了,”低頭看向父皇懷裏的四弟,“田田,你這麽晚才用膳,我都要睡覺了。”
“這幾天,你陪着你四弟睡這裏,明日去仁本閣,把你四弟也帶過去。”皇上對三皇子說道,仁本閣是皇子讀書的地,三皇子今年六歲,自春社後,他特意選了兩名進士出身的翰林學士給三皇子啓蒙。
還要說什麽,見慈姑進來了,于是低頭哄懷裏的兒子,“田田,乖一點,跟慈姑去洗漱,不許再哭鬧了。”
張稷剛要被抱離,忽地伸手抓住父皇的衣襟,“阿耶不許走。”
“行,阿耶不走。”皇上答應,張稷才松手,由慈姑抱出去。
當天夜裏,皇上陪着兩個兒子住在仁守堂,只是一晚上幾乎沒怎麽睡過,四兒子張稷驚醒了三回,哭鬧着要找阿娘。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禁宮之內,風聲鶴唳,整個內侍省加六局燈火徹夜長明,東西十二宮陸續有內侍或宮人被帶走問話,被送進暴室獄,一股肅殺之風漫延至各處,震得人心惶惶,膽戰心驚。
到了次日清晨,據說,各宮都有人被帶走,唯有芙華宮例外。
朱顏隐約覺得宮中這番動靜,與昨日狗皇帝發現她猜到宮中秘事有關,然而,經歷了最初的驚懼恐慌後,她已不在乎了,一心記挂着兒子,一夜不曾安睡,聽得曲姑禀報宮裏的事,也不在意。
只是聽到兒子一直哭鬧要阿娘時,朱顏頓覺摧心噬骨,手捂着胸口,擡頭眼神直勾勾盯着曲姑,“我不能出去,你能出去,你幫我去給他帶個話。”她明白,眼下狗皇帝不但不會見她,還有很大可能,會讓她落得個鄧淑妃和衛賢妃的下場。
她已見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所以,她不願幹等着。
她最大的倚仗,是她沒有出手害兒子,也不會生那樣的心思,哪怕狗皇帝不信她,此時此刻,她不敢去賭狗皇帝對她的喜歡與恩寵,她唯一能賭的,是狗皇帝對兒子的舐犢之情。
“田田虛齡四歲,稚子垂髫,尚需親娘撫育,妾非鄧庶人衛庶人,若能得見田田年滿十四,平安成人,此生已足,再無所求。”
“娘娘何必做此不祥之語。”曲姑心內大驚,更多是不解,“等皇上氣消……”
“你把我的話帶給他,現在就去。”朱顏打斷了曲姑的話。
“娘娘……”
“去吧。”朱顏揮了揮手,癱靠在身後的隐囊上,無論是英宗生母,還是狗皇帝的生母,都活到了兒子十三四歲時才病逝。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