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時也命也

曲姑是不願意朱顏在沒拿到皇上旨意的情況下, 就這麽孤身去暴室獄,只是她要勸阻時,朱顏說了句:假使今日身陷暴室獄的人是你, 我也會過去。

曲姑聽得眼眶微微發熱, 緊握住朱顏的手,“好,奴婢陪娘娘去。”然後放開朱顏,又道:“娘娘稍等一下奴婢。”

曲姑找了候在勤政堂外的張大總管張忠國, 也找了身在乾元殿的尚寝局裏的秦司設,托他們向皇上提一句, 朱美人去了暴室獄。

秦司設答應了, 卻打趣一般笑道:“姑姑這是真把自己當成芙華宮的人了?”

“我早就是了。”

“我只是提醒姑姑一句,宮中歷來沒有長盛不衰的道理, 您是從皇上身邊出去的, 比旁人多一份體面,更該多籌謀自身。”

“皇上當日選我去芙華宮,就曾說過, 要我伺候朱美人周全,若有絲毫閃失,當萬死。”曲姑說完, 微微沉吟了一下,猜到了緣故,又道:“四皇子尚在乾元殿養着,皇上對四皇子如何, 你在這兒伺候比我更清楚。”

曲姑入宮三十年, 非常明白宮中的人情冷暖, 有錦上添花, 自也有牆倒衆人推,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是能最深切感受到皇上态度的變化,但朱美人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四皇子。

曲姑又說道:“聖心難測,尤其是咱們這位皇上,你我皆是東宮舊人,更該清楚這一點。”

“這是自然,”秦司設點點頭,“姑姑放心,您交待的,我會及時禀告皇上。”

曲姑得了準話,作了辭,面色卻是凝重,及至見到朱顏,才收斂起來,今日不是她第一次和舊日同僚打交道,以前無往不利,但剛剛秦司設突然和她說這番話,必定是近來發現皇上對朱美人的态度有變。

不然,不會貿然提醒她。

曲姑想提醒朱顏,又想到朱顏從勤政堂跑出來的樣子,想到朱顏一直以來對皇上的态度,縱使她提醒也無用,朱顏肯定還是要去暴室獄,況且造化這種東西,誰又能說得清。

若按常理論,朱顏這種性子,在宮裏絕活不到今日。

曲姑見朱顏身體虛弱得厲害,卻不願看太醫,只在脖子上系了條藕粉色披帛,繞了四圈,方看不出痕跡,到底折回芙華宮,安排了頂軟轎,才前往暴室獄。

暴室獄位于皇宮東北方向,還在東六宮之末景陽宮的東北面,不屬于東六宮,與西邊的北宮一樣,獨立成一個區。

宮裏人對暴室獄避之如虎豹,輕易不願踏入這片區域,以至于臨近的景陽宮,常年空着,少有人願意入住,漸漸成了單獨審訊之地。

曲姑早打聽到皇後這幾日就駐紮在景陽宮,相比于陳道和楊新倆人,皇後算得上仁厚了,曲姑建議朱顏先去找皇後。

朱顏同意了,先去了景陽宮。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一照面,劉皇後連忙上前扶住行禮的朱顏。

“我想要見香草,求姐姐幫忙通融一番。”

劉皇後聽了這話,立即面露難色,這幾日,各宮都有查出嫌疑的宮人內侍,這些人裏面,也有近身侍候的,然一旦被抓,其主子都避之不及,唯恐牽連自身,更別提跑到這兒來看人。

沒有先例,她也不好開這個先例。

何況,重華宮的宮人芝玉勾結衛庶人,內外交接,串聯消息,擾亂宮闱,香草在芝玉的供詞中是有實證的,又是皇上欽定,昨日夜裏,皇上讓楊新把人送進暴室獄,可沒打算讓香草活。

進了暴室獄的人,鮮少有能活着出去的。

劉皇後也接到消息,知曉朱顏剛去了乾元殿見皇上,眼下來這兒的是朱顏本人,而不是禦前的內侍來宣旨,正好證實朱顏為香草求情未果,劉皇後就更加不會答應。

“這個忙,本宮幫不了。”

劉皇後拒絕了,她從來不會違逆皇上的意思,卻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看在倆人相交數年的份上,她壓低聲音道:“阿顏,我給香草單獨安排了一個房間,除了例行審訊外,我會暫時先保住她的性命,她最後能不能活下來,得看皇上的意思,但不能拖太久。”

“最遲不能過五月五。”劉皇後挑明道。

五月五,為端陽節。

昨兒夜裏,皇上對她說了,這次阖宮大清查,凡有牽涉的宮人內侍,要全部在節前處理掉。

今日已是四月二十四。

離最後期限,還有十天。

朱顏聽明白劉皇後的意思,不會讓她見香草,只能幫忙多給她幾天時間去向狗皇帝求情,想到狗皇帝,朱顏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先前勤政堂內的那幕荒唐,她出來後,沈才人立即進去了。

當時滿心懼怕,此刻回想起來,卻止不住犯惡心。

不能再想了。

“阿顏,怎麽了?”

劉皇後見朱顏開始幹嘔,急忙問道,又連忙喊劉姑姑端杯水過來,親自扶着朱顏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一臉狐疑,“你是不是有了?”

朱顏好不容易壓下去惡心之感,聽到這話連忙搖頭否認。

劉皇後不大相信,“我瞧着你臉色也很差,你先回宮去,叫宋太醫進來給你瞧瞧。”雖說太醫曾斷定,朱顏難再生育,但也沒說完全不能生。

“我真沒有。”朱顏語帶肯定,又懇求道:“娘娘,重華宮芝玉的口供,我能不能看一下。”

“可以,我可以讓劉姑姑去楊新那取,但你看完後,必須馬上回宮去看太醫。”劉皇後瞧着羸弱不堪的朱顏,心裏十分擔心,接過劉姑姑端來的蜜水,遞給朱顏,

“先喝口水,潤潤喉嚨。”

朱顏道了謝,喝了小半杯水,放回劉姑姑呈上來的盤子裏,擡頭望向劉皇後,“我不回去,如果香草有罪,我這個做主子的也是罪首,不如把我們倆關一起。”

劉皇後一聽這話,臉色微變,難得嚴肅地喊了聲朱美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麽?你難道要為一個宮婢,舍棄自身?舍棄兒子?”遇上這樣的事,大家避嫌都來不及,偏朱顏還要往上湊,是真不要命了,“你現在就給本宮回去,本宮只當沒聽到這話。”

又命令曲姑道:“你趕緊的,帶上你家主子離開這裏。”

曲姑剛剛一直在給朱顏撫背,她也吓到了,沒想到朱顏打的是這個主意,只是她如何勸得到,她在朱顏身邊兩年多,旁人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朱顏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的人。

劉皇後一看曲姑面露難色,朱顏默聲坐着沒有離開的意思,她越發難以鎮定,壓低的聲音中已透着生氣,“阿顏,你到底在做什麽?你瘋了?還是活膩了?”

朱顏苦笑,兩手無措放在膝上。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

再讓她去求狗皇帝,她做不到,但不求狗皇帝,香草最多也只有十天的命,所以,她只能把自己押上,擺一場大賭局,賭上一把。賭贏了,香草能活下來,兒子也能一并要回。

賭輸了,多加她一條茍延殘喘的命。

況且,哪怕心裏惡心,她也知道,她有七成把握會贏。

劉皇後見朱顏仿佛鐵了心般,于是轉頭吩咐劉姑姑,“去,去把芝玉的口供拿過來。”然後又對朱顏嚴辭道:“你看完芝玉的口供,阿顏,我不管你願不願意,哪怕讓人捆着,我也會把你捆回芙華宮。”

說完,突然見一個小內侍,慌慌張張從外面跑了進來,都沒人通報就闖進來了。

“跑什麽,冒冒失失,成何體統。”劉皇後看得心煩意燥。

“奴才死罪,拜見皇後娘娘,奴才有急事……”小內侍朝站在亭子中央的劉皇後跪下後,一錯眼看到坐在旁邊的朱顏,出口的話噎了下,有些結巴,“朱美人也……也在,奴才拜見朱美人。”

“到底什麽事?”

“唯。”

小內侍聽到劉皇後的問話,回過神來,下意識應一聲,也顧不得其它,“是……是香草在牢中自缢了,楊中侍讓奴才來禀告娘娘。”

“什麽?”劉皇後驚愕地皺了下眉頭。

“不可能。”朱顏不相信,整個人如遭晴天霹靂般,眼睛瞪圓,面如金紙,猛地站起身,剛邁出一步,便一頭朝地上栽去,曲姑急忙上前才堪堪接住,跟着倒地。

劉皇後一邊讓人配合曲姑把朱顏擡到長椅上,一邊吩咐人去請宋靖如宋太醫,慌亂之中,卻見張忠國張大總管來了,劉皇後迎了上去,“公公來了?”

張忠國行了禮,回道:“皇上派奴才來傳口谕。”

劉皇後心頭一緊,難不成就這麽巧?忙問,“不知皇上有什麽旨意?”

“朱美人也在。”

“在的。”劉皇後指了指朱顏躺着的地方,“剛剛不小心摔了一跤,本宮已派人去請宋太醫了。”

張忠國點了點頭,滿臉堆笑,“老奴來,是給朱美人道喜的,皇上已下口谕,着令皇後娘娘、陳內監、楊中侍盡快把香草所涉之案了結,然後釋放香草回芙華宮。”

話音一落,整個亭子,一片死寂。

許久,劉皇後不由得長嘆了口氣,時也,命也。

“這是?”張忠國心裏已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本以為是件高興的事,可肉眼見着,朱美人和曲姑那邊都沒動靜,亭子的其他宮人內侍,皆一個個喪着頭,不該這樣呀。

“暴室獄剛傳來消息,香草已經在牢房自缢了。”劉皇後解了惑。

“……”張忠國很震驚,“你們這是不是太快了點!”

“本宮也剛接到消息,還不知道楊中侍那邊什麽情況?本宮正要過去看看。”劉皇後此刻心裏也很亂。

“我跟娘娘一起去,”

躺在長椅上的朱顏悲恸難抑,積蓄了點力氣,掙紮着要起身,“我不相信,她會自缢。”

張忠國瞧着朱顏眼眶泛紅,水眸盈淚,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好似只吊了一口氣,不由心驚肉跳,不敢再耽擱,他得趕緊趕回去禀告皇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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