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偏執和孩子氣

第三章:偏執和孩子氣

“還有沒有人下車?”耳邊似是有人的喊聲,鈞聽着,稍稍清醒一些。這是她在離開C市的路上,售票員在提醒乘客中間的站點是否有人下車。她是最後一站,便繼續垂着頭,忽略掉汽車輕微颠簸。

朦胧中,鈞似是抛卻許多事情來到林的學校。她一人在那間陌生的教室晃悠,有他關系好的朋友說林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鈞便坐在他的位置上等,從白天等到黑夜,全班的學生仍是亂作一團,做什麽的都有,像是自習一般,無人管束。一個短發女孩走到桌前來,垂首睨視,“你在這做什麽?”

“我……”鈞支支吾吾,仿佛有感應一般,覺得不該告訴她。

那女孩看着她,卻是突然笑了。“你在等他?”頓了頓,又說道:“他不會見你的,你回去吧!”

鈞仰着頭看她,心內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卻又不知心底是不是有小鬼在作祟,她就那麽安靜坐着,仿佛非要等到他不可。然而,等到所有人散去,林還是沒有回來。

最終,只剩下她一個人。

鈞的腦袋晃晃悠悠,忽的猛力向前,她艱難的睜開雙眼,看車上寥寥數人。拍拍頭,又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有些分辨不清方才的事,究竟是她的夢,還是累極了的臆想?

她提了包包下車,沒理會亂糟糟的頭發,或是剛才瞌睡的時間有沒有流下口水。只渾渾噩噩的跟着旁人的腳步走下車。她險些是用着步履蹒跚慵懶無謂的姿态走出車站,是糟糕透頂了的模樣。鈞伸手抓了一把枯燥的頭發,仍是努力分辨着方才的夢境。她見過林歷任女友的照片,只可惜夢裏那個女孩的樣貌并不真切。

“……”鈞忽的頓住腳步,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遠處的人卻是疾步向她走來,然後不由分說便将她擁入懷中。

鈞傻愣着,眼前一片霧霭,看不真切任何事情。只曉得這懷抱是溫暖的,這在衆人間的擁抱是大膽的。然而,直到那男人放開她,方才磕磕絆絆的問他,“你怎麽在這?”西藏的風景留不住你嗎?若她記得不錯,當日返程的車票,她買的是次日。辰卻是七日後的。他着實不該出現在這裏,攪亂了她所有節奏。

“我就知道,不管你去哪,一定會回來這裏。”辰滿目篤定的看着她,沉痛壓在眼底,微有濕潤。

鈞望着這個額上已經刻上滄桑的男子,突然覺得,他實在不該陪她如此折騰。如此想着,便垂眸扯着嘴巴笑笑,“自然是要回來,我的家在這。”盡管是她租來的房子,住了三年,多少也算是家了。

辰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鈞都緊緊抱着他的手臂閉眼休憩。她從未如此倚靠林,如此,替代的都如此公平。她暗暗想,是該同辰好好談談了。只可惜,到底是累了倦了,枕着他的手臂,不一會兒便睡着了。醒來時,已是入夜,且是在自家的床上。辰在陽臺上抽煙,背影孤獨寂寥。

鈞看着他,愈發覺得,他是到了想要安穩生活的年紀。該找個适合結婚用來過一輩子的女子。如此,不可避免再是想起最初時林對她的評價。鈞苦笑,那時的林自然不會清楚,她的适合,只針對了他一個人而已。換做旁人,她連敷衍都做不出來。亦只他一人,使她想過一生那麽長久。

十三樓的高度,辰在煙霧缭繞中俯視着這座城市的夜景,一如既往地奢華靡亂。他站在如此高的位置,只看得見一幢幢高樓林立,看不見人情溫暖。一雙手忽的繞過腰際環上來。辰渾身一顫,随即熄滅煙火,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他在陽臺站了這許久,竟仍不如她的手冰涼。

辰的心驟然緊縮,想起幾日前鈞同他講過的笑話。

那是前年炎熱的夏季,鈞工作的地方條件不甚好,店長說要購置空調,結果整個夏天都要過去了還是不了了之。鈞熱的幾乎濕透脊背,好歹深色的襯衫不曾露了痕跡。店裏有個喚作果兒的女孩,典型的外放型女孩。樂觀開朗,平日裏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模樣。那日,果兒不知從哪裏看來的話。突然問鈞,“鈞,你熱不熱?”答案自是肯定的。果兒迅速接着說道,“想想你心愛的人,就心涼了。”

鈞有一瞬的愣怔,便又趕緊應下。只不過果兒的話到底是有些作用。她想起林,心如死灰,哪還有一分記得夏季炎熱灼人?然而副作用,卻是原本需要動些腦筋的工作,到她手裏全是機械運動。

那日,鈞同他講時,同講一個笑話沒甚差別。她的重點在于那個網上流傳的“想想你心愛的人,你就不熱了。”

“辰……”鈞輕輕喚他,聲音略顯嘶啞。

“這是我第二次來你住的地方。”辰打斷她,轉過身來将她擁入懷中。“這裏有些冷,到裏面談吧!”說着便放開她,牽住她的手就要往內裏走。

“不……不用了。”鈞輕輕掙脫他的手,将手負在身後,望着遙遠天際的那一抹亮光,低低道:“我從不讓男人到我家來,上次……上次是沒辦法的事,這次,這次還是多謝你。這麽晚了……”

“唔!”

鈞睜大眼睛望着眼前這個男人,他何時變得如此霸道蠻橫?他的吻充滿了侵略的意味,明知道她瞪圓了眼睛,卻還是做出深情投入的模樣,直到兩個人都喘不過起來,鈞的身子整個癱軟在他懷中,辰才俯在她耳側低低喘息道:“你根本忘不了他。”說罷,便丢開她顧自離去。

鈞仰躺在冰冷的牆上,擡頭凝着天花板,白色吊燈未被開啓,她落在陰暗裏,受着微風吹拂。淚水在眼眶裏盤旋許久,到底不曾流下。辰說得半分不錯,她并不介意他介意,可是看到他如此落寞沉痛的模樣,說不內疚是假的。

回到卧室,鈞摸到手機準備編輯短信給他,想想仍是将手機丢開。她并不想以無聲作為終結一段感情的方式。盡管,她與他,仿佛談不上感情。

夜漸深,鈞蜷縮住身子,緊緊地擁住自己才能緩慢取暖。耳邊響徹的音樂是曾被她喜歡過的詞曲。“……兩個許多年的朋友/兩段愛來去的理由/在時過境遷之後/我們在路邊敘舊/那被甩了一耳光的夢/像雷聲隆隆/我們都被忘了/都被忘了很久/時間就是一段路的小偷/那雨傘下的衣袖/那等答案的面孔/多少快樂走成寂寞……”時光倒退回幾個時辰以前,她站在另一座城市的街上,身旁是許多年的朋友。在時過境遷之後,她與林站在路邊敘舊。唯一不同,便是刻意躲避一些話題,将所有話刻意講得淡定輕松。如那首歌裏唱的,愛,常有始無終。

鈞知道,她愈發信任命運的安排。世事反複,當初她所承受的一切,換做她來施加給辰。

三年前的春末夏初。鈞一直記得那天,林以悄無聲息地姿态結束了他們三年多的感情。打出去的電話再是無人接通,所有信息石沉大海。就是朋友網上,她再也進不去他的主頁。突然之間,這個人仿佛人間消失了一般。

鈞以為是她說錯了話,林只是小小的懲戒一下她。并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三個月前,林不知在網上看到了些什麽,同她聊天時提起她的怪癖和習性,微微有些不開心。

“你能不能別每次都一句一個親的叫?”

彼時,是林第四段感情的結束期。鈞在聽說他分手的那一刻,險些歡呼跳起來。她高興了整整一天,口頭上仍是不免言語寬慰,可是心底的雀躍讓已經奔三的她,再不能繼續遲鈍下去。她喜歡他。對于這個事實,她親愛的飛子姑娘在他們最初相見時就已然做下定論。虧得她抛下了漫長時光,方才懂得。

如此,鈞自然當做林是有些微微吃醋的意味。林曾坦言,他對她的确有極強的占有欲,這一點,他自己亦是說不清楚為什麽。可是那時的鈞并未多想,她只當這是他的習慣。這世上,總有一些人,當做身邊的人歸屬于他自己。如此,亦算得上解釋。可是,林還說過,他們是那麽好的哥們,總有一天鈞會遇到合适的人,他會祝她幸福。

電腦這邊的鈞無謂的撇撇嘴,“那又怎麽了?不過是個口頭禪而已啊!”她素來不喜歡這些網絡流傳的東西,至于随口一個親,卻是不小心成了她的習慣。不論對誰說話,不小心就在一句話的開端或末尾加上一個。

“反正,你以後別總是這樣。”林的表情看來稍有嚴肅,鈞看着,只愈發想逗逗他。如此,便雙手托腮,滿面無辜的模樣問他,“可是這是我的習慣了,一時半會兒肯定改不了。再說了,這個也沒什麽的。口頭禪而已。”

“你以後盡量別那麽說。”林無奈妥協。她卻偏要想看看他被逼急了的模樣,“那我……如果非要說呢親?”

“你……”攝像頭裏的林明顯是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後果自負。”

對于那樣一個簡單的稱謂,鈞根本沒太放在心上,反而偷樂了許久。至少,這些東西可以證明他對她的占有欲,至于愛情,她并不着急。她這麽一個反應遲鈍的人,父母經歷漫長的十幾年争吵,然後領下離婚證。她和小妹成為無人管束的孤兒。小妹為此不知哭鬧了多少回,鄰裏看見亦是指指點點,唯有她安安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不哭不鬧。沒幾天,父親車禍,成為傳說中的植物人。保留意識,可是無法睜開眼睛,不能開口說話。小妹跪在父親病床前,喋喋不休。她是有多後悔曾經對父親的怨怼,如今的雙膝便有多沉重。鈞看着,亦不言語。可是,整整六年過去了,那巨痛化作每一日的折磨,絲絲入扣的纏繞她脆弱的神經,綿長而擺脫不得。于是,鈞知道,她不過是反應遲鈍了而已,并非真正堅韌頑強。

鈞從未想過林竟是當真如此小孩子脾性。他說過的後果自負,便是之後整整兩天,不接電話,不回信息,人間消失了一般。然後直到第三天,林才說,這便是後果。她瞬時哭笑不得。

前幾天,鈞以為這一次也是一樣的。因她同他提及了別的男生,他心裏計較,或是別扭,才如此悄無聲息。

然而,三天,一個星期,半個月,都再沒有林的任何訊息。

鈞頓時慌亂了手腳,再是糊塗,也該明白,林這是在和她做一個了斷。從此,便是路人。

鈞始終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們依着朋友的身份,也會成為他與前女友複合的障礙。她只知道他們那時分手,知道她心底的開心,不知道的卻是他們何時又在一起,不知道的是……她成為被選擇,然後,被抛棄。被,背叛。

那時的鈞二十一歲。算不得天真稚嫩,她在大一那一年就被宿舍姐妹們徹底洗腦。從此明白,為什麽學校外面會有那麽多旅館?她原本一直以為那些人們定是要賠錢的,卻原來存在自然就有它存在的道理。也開始懂得,并不是只要兩個人躺在一起就會有小孩子。可是,她遇到W先生。那個風流倜傥的老男人。

W先生名言諸多,數不勝數。鈞沒敢同W先生講有關林的任何故事。只略略發表了些有關情感的看法。最後,W先生大言不慚的做出總結。然而總結之前,他又問道,“鈞,你說就你這樣的女孩兒,倘若有男人背叛了你,你會不會殺了他?”

鈞附和的表示驚訝,心底卻是了然。坐在三米位置遠的W先生已然命中靶心,她笑呵呵地否認,“肯定不會!”末了,又輕輕補充,“法律不允許。”

“如果允許呢?”W先生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帶些奸情的意味。調戲公司裏的年輕女孩兒,向來是他的個人愛好。譬如,他自己就常常說,“我除了生活作風不好,還有什麽不好?”他說得理直氣壯,衆女同事紛紛沉默。

鈞聞言,只輕輕嘆口氣,“道德也不允許,我怎麽敢殺人?也就過年的時候,會自己殺魚。要是真的被背叛了,也只能自己慢慢熬。”時間長了,總會慢慢過來的。

後來,鈞追問W先生為何以為她會受不了背叛時,W先生表示說,“你太固執,已經是偏執。你喜歡一個人那麽專一,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他一個人身上,肯定承受不了背叛。”那種整個世界都坍塌的感覺,W先生不是沒有切身感觸過。只是鈞和W先生到底是不同。因為W先生不僅風流倜傥,而且英俊潇灑。那麽一副好皮囊,自然不會缺了替代品幫助他忘記一些傷痛。相較而言,鈞就差了些檔次,她能夠和林相稱,不過是性格相合。鈞柔軟的脾性對着林偶爾的任性,和及早就被發覺的母性光輝對着林的孩子氣。論及相貌上,卻是歸根結底不占幾絲優勢。

鈞于是知道,她尚且足夠冷靜克制。至少,她沒有像W先生說的那般,如癫狂不被疼愛的女子,滿目凄涼悲哀。然而背叛,終究是她不願承認的事。

那段日子,鈞險些變成一個喋喋不休的小婦人,如祥林嫂一般,沒完沒了的絮叨同一件事。只是她略略縮小了範圍,同唐或是飛子在一起,她每每提起林,便是那副模樣。唐和飛子只是恨鐵不成鋼,只是靜靜聽她說,只是附和着讨伐。

彼時,鈞和飛子同住。一整天的工作下來,已是累得不成樣子。鈞到了晚間仍是會變得感性,連帶着飛子也着實愁悶了幾天。

“你說,我要麽是永遠都別反應過來,要麽早點清醒,怎麽能反應遲鈍到這種地步呢?”鈞呆坐在沙發上,說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就說吧!”飛子懶懶的白她一眼,“他最初的時候就喜歡你,你也對他有意思,你還不信?現在信了吧!”

“我……”鈞一句話哽住,許久只能長長地嘆息一聲,“我那時候是真的不知道嘛!”

“哎!”飛子附和着嘆息。這一番話說下來,她不知道反複回答了多少次,可惜了她竟是有這樣的耐心。

“飛子。”

“嗯。”

“你說,我那時候見了他就總是緊張的不得了,我怎麽就不知道呢?”鈞依舊懊惱,這份感情她知道的太遲,想要擁抱時他卻屬于了別人。總不能争搶。

“是啊!”飛子一邊抹指甲油一邊漫不經心的應下。

“我第一次見他,用了一天時間才能夠和他自然相處。第二次用了半天,第三次用了幾個小時。可是我怎麽能在以後的每一次都那麽緊張呢?那時候我還以為是我從不男生相處,可是我和咱們班的那些人在一起,即便不怎麽愛說話,也沒有緊張過呀?”鈞單手托着下巴,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擊鼠标尋找合适的娛樂節目。

飛子聞言,只拿紙一把抹掉塗壞的鮮豔紅色,随即丢掉一團紙巾,讓它呈抛物線卻略有幾分米的偏差沒能落進紙簍。鈞笑着看向她,正準備說你從來就沒投進過。飛子已是正色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告訴她說,“鈞,你早該想到這些?但凡有一點常識,也該知道你對他的感情根本不只是朋友那麽簡單?”

“可是我那時候真的……”真的只當他是朋友又能怎樣?鈞黯然垂下頭,迅速點了某個綜藝節目。直到主持人輕快地笑聲彌漫整個房間時,鈞和飛子才扯了別的話題。

距離和林斷了聯系,已經整整一個月。他并沒有像傳說中的失戀一樣,順理成章就成為她心底不能觸碰的傷口,更加聽不得旁人提及。是鈞一直在說他,幾句話不經意地就會聊到。這座城市,有着他們零碎的記憶。是街邊的燒烤攤,是他非要給她買指環那一天,是那個已經易主的烤鴨店。那條長街的店面才一個月就已經換了許多面孔,她什麽都留不住。這世界,開始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他們曾并肩走過這一段路。林沒有親昵的牽過她的手,卻會在人潮擁擠時小心攬過她的腰身。他沒有寵溺的看着她吃最愛的飯,卻會在她挑挑揀揀之後吃掉剩下的。他沒有任何昵稱用來喚她的名字,卻允許她一聲一個老林的叫他。

可是,林送她的手表早就停了,随意撥弄就能抵達任何時間。一天之內的任何時間。但它無法帶她走到未來,看清此刻自己的惶然無助。亦無法回到過去,讓錯過的不再錯過。

“……我說最怕快下雨的微風/你說你也是一樣的/我們笑着看天空/聊着聊着聊到哭了/我們都似乎被誰疼愛過/那些夢完美的無救/好多相似的溫柔/也有不一樣的難過……”一首歌不知翻來覆去唱了多少遍,突然換了其他曲調時,鈞才摸過手機看一眼上面顯示的時間。23點13分。是辰。

想想,仍是挂掉。她并不知如何面對他。只是念起當初林對待她的拖沓殘忍,她只想要幹脆了斷。如此,被拒接總歸是比無人接聽更能讓人明白其中含義。

鈞不止一次想過,是不是林的手機壞了,或是丢了。甚或,是他的某種設置,如此便可以在她一直打的情況下,而他不被驚擾。只輾轉反複問了許多人才知道,也只有他明明擺擺的看着卻不接這一條緣由。在她與林幾乎斷了聯系兩個月的時候,撥出電話顯示一百。那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目睹了一場車禍,血流滿地,似一幅漂亮的油畫。鈞的大腦不受控制的嗡嗡響,突然就想到是不是他出了什麽事?不然的話,何至于這多電話都不接,短信也是不回。也是在那一天,鈞才突然明白,原來歌裏唱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是真的。

緊接着辰的第二個電話進來,鈞依是挂掉。既是說不清楚,那就什麽都不說好了。至少,她不似從前的林一般,一聲不吭就消失不見。

約莫半分鐘過後,辰的信息進來。鈞靜靜看着,終是回複一聲好。他說,明天一起吃頓飯吧!我們好好聊聊。

鈞提了包包下樓的時候,原準備打車去辰說的那家餐廳,卻是一出電梯就望見辰一身運動衣在外面站着,他的身旁分明是一輛腳踏車。鈞想,虧得她較之從前已是瘦了許多,不然若仍像是三年前那般,每到冬日裏便裹得像個大棕熊,坐在這腳踏車後面,實在有礙觀瞻。

她自然而然攬住他的腰,将頭倚靠在他的背上。路程并不算遙遠,然這抵達的方式卻是她曾經最為鐘愛的。只可惜,當初和林,總沒有這樣的機會。辰到底是和林不一樣的男人。在鈞的印象中,林是清瘦的,不比辰的精壯。直至她昨天見到他,他還是如她記憶中一樣,一七六的身高,體重卻是一如既往的少。林最胖的時候也只有六十多公斤。一樣的地方,便是他們都是棱角分明的臉頰,和微微一笑便讓她不可抑制心動的顫抖。

辰載着她在一家小店門前停住,他多轉了幾個彎,來的地方也并不鮮奢華,是她喜愛的方式。可是這店名分明熟稔。格子鋪。店內是一格一格分開的方式,每一格都有一盞橘色的吊燈和貼便利貼的地方。曾經,她和林不止一次來過這裏。

“鈞。”辰輕輕叫她。

“呃?”鈞微微驚着,回過神來才見辰已是推車走開幾步。她遺落自己在原地。

“到了。”辰勾起唇角笑笑,指向另一家餐廳。林走過去,不禁苦笑。故事終歸是故事。辰不可能像她筆下的人物一般,更不可能如同命運,當真還她一場聲勢浩大的相逢。他擁着和林一般無二的笑容已是不易,她的奢求實在太多。

直到辰點得幾只大蟹上桌的時候,鈞才後知後覺的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她似是有三年都不曾在外面吃過飯,這一頓豐盛,幾乎晃了她的眼。一些話若非克制,險些脫口而出。她望着他的笑臉,很是想說,“回頭請你嘗嘗我做的飯。這些年沒幹別的,廚藝卻是練得不錯。”

辰小心的将幾只蟹殼剝落,方才将蟹肉堆到她面前來。鈞靜靜地看着他,張嘴只道一聲“謝謝!”

“昨天晚上的事,我說的……”

“鈞!”辰忽然就打斷她,目光灼灼。“吃過飯陪我看場電影好嗎?”

鈞垂下頭,終是道一聲“好。”既然已是心知肚明的事,那麽到了此刻是否挑破已是不盡重要的事了。如何能夠和從前相比,她無知無覺就被抛棄。似是看過誰的文字,那個沉靜的女子曾說,背叛和遺棄是不可分離的成分。她始終不敢相信,然,終于是看清。

吃過飯,鈞看着辰拿出已經買好的電影票。幾乎沒能忍住撫額嘆息。辰選的電影果真是夠古老,也夠經典。但是,最關鍵也是它夠長。這部存在于太多人腦海裏的愛情絕唱,鈞從未看過,卻也知道劇情。時常194分鐘。拆開來便是三個小時零十四分鐘。僅是想想就夠煎熬。

仍是辰載她去電影院,半個小時的車程。一路上,鈞除了慶幸她未滿九十的體重,再無其他。抵達的時候距離開場仍有大半個小時。她毫不猶豫地便跑去一旁的零售店買了一大堆零食,水就免了,她可不想半道上再跑一趟洗手間。辰看着她抱了滿懷的零食,只寵溺的笑笑,并不多說什麽。

接近開場的時候,辰攬過她的肩膀避過人群走進去。有結伴而來的女生,落在他臉上的目光滿是傾慕欣賞。再看向被他擁在懷裏的鈞,不免有些啧啧嘆息的意味。鈞一路垂着頭,知道那些目光的由來,卻是保持原有姿态。心裏甚至暗暗想,最後一天了,到明天我就把他還給你們大家好了吧!她的确不是太會拾掇自己的人,尤其面對辰,想着是最後一天,也沒什麽勁去保持形象。

辰買的座位號極好,不遠不近。他看着她不住的往嘴裏塞東西,看她一眼,再望向大屏幕,依是微笑。

鈞到底是忍不住瞌睡,原本她前夜就沒睡好,此刻三個多小時的電影,實在煎熬。她垂着頭一墜一墜的,辰看向她,不由苦笑,随即小心翼翼的扶過她的腦袋擱在他肩上。鈞原本就是極為驚醒之人,常常睡着了有人觸碰,就會立即醒來,此時淺睡眠狀态,自然清楚是辰的肩膀。只沒有刻意擡起。累,卻是果真累了。那便好好睡一會兒吧!那般恢宏壯觀沉船的景致,實在不該她看到。曾經不止一次在電腦上搜到這部電影,卻總難得有耐心看完。

醒來的時候,是影院裏的人們陸續離開。自然,無可避免的是她一睜開眼就足以望見不遠處深情相擁的情侶,吻得足夠熱烈。辰牽着她離開,走至外面,鈞悄悄收回手。才五點多鐘,天色已是暗了下來。

不遠處的公園偶爾坐着幾對情侶,鈞跟在辰身旁,及至沒人時,方才淡淡開口道:“辰,我記得以前認識的一個……”小熙,她突然不知該怎樣來稱呼他。微頓,只繼續道:“一個朋友的朋友,他曾在某次分手後寫了篇很長的日志發在空間裏,只展覽了一天就删掉。有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他說,你剛開始以為自己想要的只是一個擁抱。可是,你們接吻,上床,再到厭倦,最後分手。等到諸事沉澱,你知道,你要的卻還是那個擁抱。你所渴望的從來都沒有變過。”說罷,鈞方才仰頭凝視着這個和林幾乎一樣身高的男人,淺笑說,“那時我覺得這男生忒矯情。憑着一張玩世不恭的臉蛋再倚仗一米八的身高,這麽玩過了又來這些馬後炮。可我對那句話到底是贊成的,也相信在他失去那一刻是會難過的。那你呢?辰,你想要的是什麽?”

辰不由分手走上前來就要抱住她,鈞移步走開,才沒落入他懷中。只将手負到背後,撇撇嘴不以為意道:“你是不是覺得你和他一樣?”

“不……”辰剛剛開口,便又被鈞截口打斷。她就站在他對面一米遠的位置,最标準普通朋友對話的距離。她說,“辰,你想要的是安穩的生活,你已經二十六歲,過了這個春節,二十七。你不是我那個朋友的朋友。”小熙說那句話時,不過是個渴望溫暖的小男生。二十一歲。以此時的她看來也是足夠年輕的年紀了。

“我以為你也一樣。”辰凝着她的眼睛,眸中沉痛被掩蓋在愈發昏暗的天空中。巨大的黑色幕布正緩緩拉下,最後,只能夠看清彼此的輪廓。除非眼中有淚,被公園裏微弱的燈光反射,不然便入不了誰的眼。

“我不一樣!”鈞拉高音調,猛地甩開手,整張臉寫滿了不屑和嘲諷。末了,才又無奈的補充,“是是!我原本以為我和你一樣,我已經老了,想要安穩有規律的生活,想要每天醒來不是我自己一個人。可是辰,這不過是我以為,我以為的錯了!我們……我和你,不過是彼此的贗品!”她以為過去這麽久她已經不愛那個男人,可是不是的。在她看見他的那一眼,她就知道,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看見林,她的心還是會撲通撲通亂跳。這世上也就那一個人,能夠讓她每次望見他都緊張無措。

辰靜靜地望着她,很長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冷風襲來,鈞暗暗縮了縮身子,垂下頭堅定道:“我們分手吧!”說罷,轉過身毫不猶豫離去。不管怎麽說,辰總是她第一次的正式戀愛。

辰凝視着鈞愈發遠去的背影,纖瘦單薄,絲毫看不出三年前的她每到冬日裏會裹成小棕熊模樣。辰的身子整個落進陰暗裏,眼眸意味不明,雙手插在口袋裏,直至感知到手機震動,才掏出來撥出新收的信息。只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如何?”是不曾存下的號碼。

辰勾勾唇角,看不清是不屑或是無奈的苦笑。他順着那個號碼直接回撥過去,沉靜低啞的嗓音響徹在夜幕中,讀不出前一刻的百轉柔情。他說,“她剛剛提出分手了。”另一端的人似乎說了許久的話,良久,辰才暗暗道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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