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陪你共度餘生(四)

第五章:我陪你共度餘生(四)

這一天,陽光溫軟。鈞從學校接了橙子一同趕往醫院,橙子的成績不是極好,卻也還過得去,勉強考個大學就比她當年要強上許多。天資聰穎這種事,鈞覺得本就沒法比。雖然這些年家裏斷斷續續發生太多事,她們姐妹倒還是一如既往的親密,橙子開始有自己的心事,她那本上鎖的日記鈞從未窺探過。她們彼此尊重,是姐妹亦是朋友。或者,是疏離在作怪。

下車的時候,橙子親昵的挽着她的手臂一同向醫院走去。陽光打在臉上愈發熱烈,鈞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在空間上發表的心情。她說,言希,今天陽光暖暧,我很想你。下面附和着一張五指張開的照片,是她彼時肉肉的手掌,如今想起獨獨餘了可笑。那時,也是冬天。也是這樣晴好的天氣。是她失去他太久之後。言希,是她曾經小說中的名字。若林看到,鈞覺得林會懂。可她知道,他不會看到。世事總是如此,如果三年的時間都不足以看清一個人,那麽林,她還能說什麽好?她其實從不懂他,鈞一直知道,可她一直不願知道。如同,她一直不願承認林對她最明顯不過的厭倦。是得來太易,玩膩了的厭倦。

橙子牽着她,很快到了爸爸的病房。她們站在他的床前,橙子趴在他的身上,淚珠弄濕了棉被。鈞木讷的站着,眼睛呈現空洞的無望,黑漆漆的眸子沒有任何多餘表情。耳邊傳來橙子低泣的嗓音,“姐,你還在怨爸爸麽?爸爸他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你怎麽還能怨他?”就是善惡有報,也該結束了呀!

鈞垂下頭,第一時間蹦入腦海的卻是“那又如何?錯了便是錯了,就是他當時就死了,這錯也還是錯。”可話到嘴邊,終于無法對着小妹淚盈盈的眼睛說出這般話來。尤記得當年,此般怨恨爸爸的人是小妹,此刻希望她原諒爸爸的人也是小妹。鈞微微走得遠一些,才淡淡道:“我沒怨他,他要是知道我怨他,就該站起來給我們一個家。”

“可是爸爸一直這樣醒不過來怎麽辦?”橙子哭泣道,她的聲音愈發惶恐不安。鈞聽着,卻似再平常不過的問題。她從未想過這些,醒過來醒不過來與她心底來講并無多大差別。他若醒來,定又去尋那個讓他重獲激情與愛情的女子。若不醒,她便辛苦些工作,也沒甚大礙。

鈞走到小妹身邊,蹲下身,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橙子,他如果真的醒過來,你會原諒他嗎?”

橙子皺着眉頭思索良久,“我不知道。可是,只有爸爸醒過來我們才能有一個家啊。”媽媽六年前就已經在外婆和舅舅的安排下再嫁,去年生病去世。爺爺奶奶也在一年前離開了她們。她們如今只有爸爸一個親人了。

“橙子。”鈞望着她長長地嘆一口氣,似唉似憐。“這些年,他可曾管過你?自從有你,他就極少回家,等到你九歲,他昏睡過去,你以為他能給你一個家嗎?”父親,有時候也不過是一個稱謂而已。

“我……”橙子一時無言,自從爸爸變成植物人後,她的腦子裏再沒有爸爸媽媽争吵的畫面,全是很小的時候,爸爸抱她寵她,讓她騎在他脖子上玩的場景。如今,一經老姐提醒,才猛然想起,是呵!這些年,都是老姐打理自己的一切。雖是住的寄宿學校,一個月才能回家一趟,老姐也從沒向其他同學的家長一樣偶爾沒事便來看看她。可是,每次回家老姐一樣會給她做飯洗衣服,整理房間。別的同學有的,她一樣不少。她從未讓她在錢上有過一絲的為難。她要多少便是多少,連為什麽需要都不多問。

“姐,我……”她不小了,突然就明白過來為什麽她已經不怨,而老姐卻始終過不去。老姐為她丢了好多年的青春年華,就算是心甘,也是會委屈的啊!

“沒事!”鈞輕輕擁住她,輕手拍拍她的脊背,淺笑道:“現在你不是長大了嘛!等你考上大學,我們姐妹相依為命,不是也很好嗎?”至于他,鈞看一眼仍舊躺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能醒來自然最好,醒不來,她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鈞和小妹沒在醫院呆太久,鈞送她回去,之後便又回了住所,她不久前辭職,最近實在閑得有些發慌。可偏偏最要好的兩個姑娘又是忙得不得了,白白讓她一個人無所事事。然而,閑得太厲害,不免想太多,不免有些抽風來沒事找事。趴在溫軟的大床上翻電話簿,看看能不能騷擾一下誰。不經意翻到辰的時候,手指倏地頓住。是哪裏不對呢?鈞具體說不上來為什麽,可心裏總覺得隐隐不對勁。她的确不傻不憨,很輕易就足夠意識到昨晚辰意外地舉動,她心底裏雖是恨恨的,可現下這情景,她知他當真是離開她的生活了。說不失落是假的,可也僅有那麽一點,那麽一點點。鈞一個人拖着腦袋想了許久,終于想明白是哪裏不對勁了。

那便是,她除卻知道他的名字和手機號,其餘事情,她一無所知。不知道他住哪在哪工作,不知道他家中幾口人,甚至,她不确定他告訴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瞬時間,鈞就想,不會每個人都這麽玩消失吧?不及多想,手指确實更快一步摁了撥出鍵。關機。

“啊……”鈞極是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随即将手機無謂的丢擲腦後。是她多想了,原本,這就是她要的結果不是嗎?

鈞甩甩腦袋不再多想,可念着醫院裏躺着的那人,到底是編輯短信給林,“我對她還是做不出和善的姿态。”

鈞發得快了,也沒仔細看到底是哪一個“TA”,是男“他”,還是女“她”?直到看見林的回複,鈞才禁不住笑出聲來。他說,對靜嗎?

到底,是她不小心讓他多想,還是林變得敏感了?

他對她的信息極少回複,這一次回得如此迅速且是反問。鈞抿着唇,幾是冷笑着回複,“我爸。”鈞無法斥責他的多心,只林這般反問未免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貌似前些天見面,他們并未聊到林是否仍是單身的問題。至于,他身邊的人還是不是三年前那個叫做靜的女孩,她本不知道。他這樣回答,竟有些不打自招的嫌疑,甚而,他或是刻意這樣說的吧!畢竟,林不是不知道她的家事,也知道她不會如此直白道出對一個人的厭惡,更何況,是他的女友。

手機剛放下便又是嘟嘟兩聲,鈞瞥一眼,劃開,是林的回複。他說,好吧。

鈞無話可說。只是,一整個下午都沉浸在莫名的煩躁中。一直到晚上,方才摸過手機,一字一字的打上去。她說,“林,我從前真是太依賴你,我将你當做我全部的精神寄托,我……”

鈞寫着,突然就停下,然後直接撤回,翻到手機裏保存的有關他的信息。

2010/11/18。有她不知為什麽便發給他的信息。鈞将它存在發件箱裏,不曉得當年有沒有發出去。至少,她找不見他的回複。

我想我知道所有,或者,我該是知道所有的。你是為了我好,或是做出選擇便只有傷害我。我如今看開的方式就是,我想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與你何幹?嗯,你還是不要強求,我安安靜靜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了。畢竟,已經太久,你是我的依戀,也是精神支柱,我不可能再将許多話許多秘密講給另一個人聽。即便有人樂意,我卻是累了。如此,就受着吧老林,等我向故事裏那樣,再用個三年五年來忘記你。嘿嘿,我不怕老,但不會糾纏,可能也就是這樣偶爾唠叨傾訴。這麽久沒有同你好好說過話,你不知道的是,我已經膽大許多,而且變得更加堅強獨立。

鈞怔怔的看着那條信息,不覺可笑。看吧,她始終沒變。林也一樣。

鈞拿過抽屜裏的相框,照片上的男人曾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們一家四口看來和諧安寧。只是他躺在病床上,竟也開始慢慢蒼老。她同橙子一起去看望他的時候,他的鬓角明明多了幾道皺紋。鈞的心陣陣抽痛,卻又壓抑的透不過氣來。早在去年,她買過的那一本書上,她就找到答案。她或者,同那本書裏故事中的人一樣,并不怨恨那個男人。

是《林徽因傳》。書中介紹到林徽因在1937年《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表的一篇小說,題目是《繡繡》。籠統來講便是那個叫做繡繡的小女孩生活在一個不幸的家庭,掙紮在父母親無盡的争吵中,沒有溫情沒有愛憐,最後漸漸因病死去。

亦是林徽因小說中的那段話告訴了鈞答案。

“……那是我對繡繡的父母兩人都恨透了,恨不得要同他們說理,把我所看到的各種情形全盤不平地傾吐出來,叫他們醒悟,乃至于使他們悔過。卻始終因自己年紀太小,他們的情形太嚴重,拿不起力量,懦弱地抑制下來。但是當我咬着牙毒恨他們時,我悟到此刻在我看去無疑問的兩個可憎可恨的人,卻是那溫柔和平的繡繡的父母。我很明白即使繡繡此刻有點恨着他們,但是締結在繡繡溫婉的心底的,對這兩人到底仍是那不可思議的深愛!”

鈞于是知道,她雖怨着那個人,卻也是愛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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