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愛你如命(三)
第三章:愛你如命(三)
次日。鈞睡醒時,辰已離去。桌邊有他留下的紙條。他說,做好的早餐你可一定要吃,不許浪費!公司的事,交給我就好。鈞打開蓋子,望見他做的早餐,不由溫暖笑起。虧得他放在心上,是她的慣性,幾乎每天早晨都是清水煮兩個雞蛋外加一碗綠豆粥。及至公司,除卻有些女同事的竊竊私語,倒是一切正常。辰作為CR國際的代表,帶給沈總的回複是她的企劃做得很好,他很滿意。如此,便是成交。鈞在郵箱裏收到他發來的企劃案,是同原來一般無二的創意。只是改了幾個重要的細節,卻是果真縮減了不少開支。
正午時,鈞出現在CR國際的大樓前踟蹰,微微猶豫仍是提步進去。原本,她身為秘書,現如今頂着被人沒完沒了的議論正常上班已是不易,誰料到這份合約的簽署沈總會獨獨交予她一人,倒也不怕她省了什麽壞心眼,竟是連字都提前簽好了。只等CR的章蓋上了。
經由前臺小姐的通報後,鈞順利出現在十五樓辰的辦公室外面,思慮再三,想着他如今恐怕仍是小心翼翼度日,便想着公事公辦便是最好的姿态了。如此,便是敲門,進去,再後簽約,最後客套微笑,轉身離去。整個過程,她都不曾過看他一眼,倒是他身後的那個秘書有些不同尋常,目光鎖在她的身上,萬分不自在。
鈞剛走出門,就聽到身後辦公室內乍然傳來辰的怒吼,“出去!”她一怔,不一會兒,那那秘書便也出來了。她望着他,略有疑惑,方才辰的面容雖有幾分不悅,可也不至于這般吼叫吧!哪有幾分總經理的身份?白白掉了氣場!
那秘書卻似無所謂一般,只微微俯首,淺笑道:“你知道什麽叫遷怒嗎?”說罷,便顧自離去。縱是鈞再後知後覺也該懂得,莫不是辰他不喜她這樣公事公辦的态度吧?
鈞剛剛走出電梯,辰的短信已經追來。等我。鈞看着,想來沈總的交代是下班前将合約書帶回去就可,自此,便在CR大樓前不遠處等着。辰很快就走出來,仍是一襲黑色西裝,筆挺合身。鈞看着他,想起大學時同飛子他們的讨論,說起偶像劇的男主通常都可以将西裝穿得好看怡人。可現實中,她們兩個卻是都不大喜歡男人穿得板板正正,過于嚴肅,自然,也極少有男人能穿得好看。前些日子見林那一回,他便是西裝着身,是極難得的好看。可是,鈞看着遠遠走來的辰,心底裏默默承認,他穿來也是不錯的。
“你就這樣出來,不冷嗎?”鈞雖然也是标準的職業裝,可是臨出公司前到底是在外面穿了件羽絨襖,辰就穿了件薄薄的西服,受得了嗎?
“你關心我?”辰開心地笑笑,一排整齊的牙齒露出來,映着微涼的陽光,要人心動。
“你還真是……”鈞頓時無語,他能不能別時刻提醒着她?鈞看他鼻頭微紅,随即取下一雙手套遞給他,“我插口袋裏就好了。”說罷,方又擡起頭來問他,“你有事直接電話裏說不就行了。”就這麽跑出來,如果被不相幹的人看見,還不定怎麽說呢?她是不大計較別人的眼光,可是唾沫星子也是能淹死人的。她何必自個給自個找不痛快?
辰聞言,只走近一步,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膀,鎖住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想娶你。不是女朋友,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鈞驟然失笑,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眸光閃過一抹震撼,随即擡起手掰開他的手指,平靜道:“你的家人不會接受我這樣的女人的。”清醒一點好不好?就當着一切不過是你的一個夢,再者說了,我們還小麽?也不是可以做夢的年紀了。依着辰的身份,日後娶妻少不了惡俗的商業聯姻,她何必将自己白白搭進去?
“這些都不是問題!”辰嚴肅的望着她,眼眸劃過一片洶湧,複又恢複鎮定,苦澀道:“只有你不願意,才是我最大的難題。”
是啊!她不願意,才是最大的難題。或者說,她從未想過這樣的事。一經辰提起,她只覺得太遙遠。現如今的她,哪怕是換做林在身前,只怕也是不會同意的。鈞垂着頭,不作聲。辰卻也不介意,只繼續道:“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大哥現如今是公司董事長,大嫂與他青梅竹馬長大,雖是商業聯姻,卻也是兩全其美。”
“那你二哥?”鈞驚奇地望着他,倒是她忘了,這樣也是可以的啊!
“他在國外呢!”辰随意擺手笑笑,“怕是不會回來了,典型的樂不思蜀。”
“你呢?”鈞凝着他,小心道。
“我?”辰眉間閃過一分錯愕,随即得意笑起,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是沒人管的,愛怎樣便怎樣。所以……”他正說着,忽的頓下,擡手勾了她的下巴,似戲谑又似萬分認真道:“你就從了我吧!”
沒人管麽?鈞聽着他的話,不小心勾起心底埋藏許久的委屈來,眼眶頃刻濕潤,倒是吓得辰不知如何是好,收回手正要開口道歉時,面前的女子卻是倏地撲進他懷中,緊緊地環住他的腰身。辰一愣,也是緊緊地擁住她。不論她是心疼他,還是因着他的話不小心勾起她的往事,這卻是她的眼淚呢,他怎麽舍得她哭。那一夜,他恨極惱極,只想着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從此以後他與她再也不要有任何牽扯。他摸不透她,已經如此委曲求全想讓他們從頭來過,他是真的喜愛着她。可是,她的薄情,她的視而不見全都化作利刃刺向他。自小的遭遇時刻提醒着他,不該觊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尤其是,她的冷漠幾乎擊潰了他的全部尊嚴。這是從不被他允許的事情。那一夜,他只當最後一次了,便将所有恨意,惱意發洩而出。那些個輪回,他不用想也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有多麽劇烈。也唯有那一次,她忍無可忍,在他面前流下眼淚來。哪怕,是流着淚罵他。
可是這才是最真實的她呢!天知道,他有多珍視此刻懷中的女子,恨不得将世上所有東西全部給予她一人。卻原來,送罷江山只留你一笑,是真的。
辰靜靜地擁着懷中的女子,突然想,就這樣靜靜的抱着,一刻便是一生,夫複何求?不想,下一秒懷中的人哭泣的卻是愈發厲害了,邊哭邊嗫嚅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招惹你的,對不起!我沒想過……我真的是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我想着我可以忘記他,我已經忘記他,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他了。可是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忘不了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過得這麽艱難,我想随便一個平常人就好,我沒想你會……”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同他說這麽多真心話呢!可是為什麽他會難過的想要流淚呢?
辰輕輕推開她,擡手小心的擦掉她的淚水。他其實很想告訴她,沒關系,都沒關系!他可以等,等她忘記那個人,等她接受他,不論多久都可以。可是,他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他恨不得傾他所有來抹去她的記憶,恨不得讓那個人徹底消失不見,恨不得她此刻心裏眼裏都只有他一個。偏偏他又不能,如此,便只能撫掉她不停歇流下的淚水。
“我以為你也會有一個青梅竹馬,或者心中摯愛的人。我以為,你對我只是玩一玩,到時候,我也不纏着你,多好啊!”鈞哭着扯起嘴角,笑又笑不出,只愈發不能自已的難過。“可是,沒人管你。就好像,現在也沒人管我一樣。我怎麽能那麽壞?招惹了你之後,又不負責任的逃跑呢?
辰聽着她的話,心一陣陣抽痛。她如此責怪自己,他看着,怎能忍得下心?那個鈞心心念念忘不了的人,也是這般對待她的吧!招惹過之後,再毫不猶豫地丢棄掉。她就是太清楚自己心內的傷痛,才不忍如此對待他的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說我有過摯愛,你心裏會不會好受一點?”辰望着,忽然狠下心開口。
“呃?”鈞一直抽泣着,只聽他說了句什麽,至于具體是什麽話倒沒聽太清楚。辰看她愣怔的模樣,淚珠還在臉頰上挂着,伸出手小心将她的淚水擦掉,方才握緊她的肩膀,鄭重重複道:“我說,我有過摯愛。你心裏會不會好受一點?”
“辰……”鈞輕聲呢喃,腦袋亂成一團,搞不清楚他怎麽會突然說起這些。是她太自責,所以辰才會如此,只是簡簡單單的想要她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負擔嗎?“我……我不知道你……”她當真不知說什麽好。盡管,坦白來講,的确是如此。可是,他既已失去,那……那個女子便也是他心中無法愈合的傷口,她何必要去揭他的傷疤呢?辰不是沒有提過,他有愛過一個人,她記得。那個女孩,都已經去世許多年了。
“我有過!”辰凝着她的眼眸,嚴肅道:“鈞,我告訴你了,我有過摯愛。是大學時候談過的女孩,很漂亮,活潑,開朗,像一朵向日葵,映着我心裏也是滿滿的陽光。可她還是走了,她離開我,去往另一個世界了。鈞,我們都要往前看,你懂麽?”
可是你永遠也不會忘記她!鈞看着他,心內篤定,只無法開口,也沒必要開口。
辰放開她,眸光沉痛。“我從前也以為我不會忘了她,我怎麽可以忘記她?她是那麽美好的一個女孩子,自從遇見她以後,我才知道我也可以笑得那麽開心,那麽沒有防備。可是老天總這樣不公,它帶走她,留下我一個人。我也頹靡了好久,以為走不出來。可是,那天在山下遇見你,我就知道,老天終于厚待我,它帶你來,不再讓我孤單。”
“辰。”鈞輕聲喚他,“你讓我想想,我不知道我多久才能想明白,你不用等我。”
辰看着她,忽的笑起,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腕肩膀,聲音不可自抑的顫抖。“鈞,你是說……你的意思是我是有機會的對不對?你和他……也絕無可能了是不是?”
鈞凝着他閃爍的眼眸,依是漆黑如墨,可那份耀眼,終歸擊入她的心底,絲絲入扣的纏繞。良久,她緩緩點頭道:“是!”
她到底無法開口,真切地說出所有難言的秘密。自一開始,她決定和辰在一起的時候,只是想要對林放手。她該放手了。三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太多事情,不論林身邊的人換了幾回,或是仍是那個叫做“靜”的女子陪伴在他身側。她都應該放手,不論她是真的忘記他了,還是她自以為的,她可以忘記他。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幸福,她還有什麽好奢求呢?
鈞用了漫長的時光都沒能看清,遇見辰那一刻又怎會突然看開,不過是前些日子剛巧讀過一篇短文,是有關林徽因同梁思成,徐志摩,金岳霖的故事。她不記得具體是在哪裏看到,只是對着金岳霖對林徽因的深情所打動。她猶記得金岳霖為林徽因寫的挽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金岳霖從未對林徽因說過要愛她一輩子,也沒說過要等她。他只是沉默地,無言地做這一切。愛她卻不舍得讓她痛苦選擇,因此只得這樣沉默。因為,能夠說出來,大約都不是真的。
愛固然值得珍惜,但是要人愛你一時一刻并不難。但是最美最好的,是有個人在至老的時候還會想起你。那樣深刻,深刻到他一生都從未忘懷過你。他會想起你年少時候的容顏,在他心中,你永遠都是十七歲的那個穿白衣裳的小仙子。他會想到嘴邊不自覺地輕輕地微笑起來,嘆息地說,她啊……之後便是沉默,沉默之下,原本是有千言萬語的,可是已經不必說了。
金岳霖為林徽因終生未娶。他一輩子都站在離林徽因不遠的地方,默默關注着她的塵世滄桑,苦苦相随她的生命悲喜。
那篇短文裏在最後的時候還提到,“金岳霖教授是一個癡情的人,他在取舍之間,懂得成全。他的一生都在為一個夢想而堅持,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他在自己追逐的世界裏沉醉,淪陷,自成一體:因為失去,所以得到;因為放棄,所以永恒。金教授在乎的是愛一個人的過程,在那個過程裏,他已經得到了滿足,結局對他而言顯得并不重要。他在她的心裏畫地為牢,守住了他的忠貞,守住了她一生的牽挂。他等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到最後,他依然還能夠堅定地說着不悔。他用一生的癡戀,不離不棄的執着,終于讓我們相信,這世上曾經有一雙手,真實地觸摸過永遠。 ”
鈞在那一刻覺得自己無比渺小,無比狹隘自私。她只想要堅持自己的堅持,偏執的幾近癫狂,可是卻從未想過,這些年她從未間斷的将自己的種種信息讓他知道,林他可能是根本不想知道的。他會覺得負累,會掙紮,會內疚。她常常一個月或是十幾天,不然便是一季,偶爾就會發信息給他。她或者喋喋不休,發了長長地廢話卻沒有重點。或是,短短幾句,告訴她她愈發強悍像個男人了。譬如那一回,她發信息給他。“我發現我愈發強悍了,水管漏水壞了,買了幾個都不合适,最後只得拿刀(菜刀哦)生生地一點一點削合适,厲害吧!”林一如既往地沒有回複,可她知道,他能夠看到。
鈞想起金岳霖教授,不能不覺得汗顏。他在他八十歲高齡的時候,有人拿來一張他從未見過的林徽因的照片請他辨別拍照的時間地點的時候,他仍會凝視良久嘴角漸漸往下彎,像是要哭的樣子,喉頭微微動着,像有千言萬語哽在那裏。最後還是一言未發,緊緊捏着照片,生怕影中人飛走似的。許久,才擡起頭,像小孩求情似的對別人說:給我吧!可是,鈞卻是在這時候冷靜自知起來,她只是個平常女子,不确定她自個能夠做到一生一世只念着林一個人,而她這番念着,還必須站在遙遠的地方,不許打擾他的生活,她怕是做不到的。這三年,她過得已是極其艱難,若她當着失了他的訊息,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此,就轉身努力,努力着去愛上別的什麽人吧!愛一個人,不就應當成全麽?給他自由,給他想要的生活,不再彼此驚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