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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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三個小時他們誰也沒睡, 也沒在剛才的問題上糾結。
傅西泠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在廚房油煙機下散盡煙味,套了件新的短袖T恤, 摟着時芷的腰,和她坐在沙發裏。
時芷腦子裏要想的東西很多。
人生即将開始新征程,新的學校、生活環境、工作機遇......
付倩說過,到那邊能賺到多少錢,要看她自己的表現和能力。
她自認為能力尚可, 野心蠢蠢欲動,在出發前的最後幾個小時裏,對未來生活的期盼和緊張也一陣陣襲來。
阿根廷詩人曾《惡棍列傳》裏寫——
“生活是苦難的,我又劃着我的斷槳出發了。”
而時芷,她承認生活的苦難,卻覺得苦難終将遠去。
她将在這個悶熱夏季, 乘坐自己親手伐木、錘釘而成的嶄新船只,以戟為槳,乘風破浪。
這些之後, 才是傅西泠那句“要不要談戀愛”。
時芷在他的懷裏轉頭, 皺了些眉, 想去看看傅西泠的表情, 狐疑着開口:“你剛才說的......”
“不用放心上。”
傅西泠看起來和平時一樣,正在看手機,屏幕光亮落在他眼睛裏, 臉上除了通宵未睡的困倦, 根本看不出其他神色。
他對他自己剛才的行徑, 只說了一句評價:“還沒見過有誰這麽上趕着主動離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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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芷說:“現在見過了?”
時芷覺得傅西泠之前問得突然又反常。
她出國又不是最近才決定的,可能傅西泠真是平時順風順水習慣了, 不甘心,一時興起冒出來的話。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傅西泠十分大方,送她到機場之後,趁着她取票和托運,在她腕間戴了個手镯。
玫瑰金,滿鑽。
行李過檢。
時芷拿着機票,問:“幹什麽,怕我到國外見到金發碧眼的帥哥,把你換掉麽?”
傅西泠挺不屑地哼笑:“金發碧眼也不一定就有我帥,換完別後悔。”
托運行李的隊伍裏有和時芷同航班的乘客,小情侶大概也是因為留學分別。
男生背着大雙肩包,眼眶通紅,叮囑女生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按時吃飯,不要熬夜追劇,“假期一到我就回來”。
女生淚水漣漣,把羽絨服前襟都哭濕了,拼命點頭。
時芷和傅西泠這邊就簡單多了。
他只是單臂擁了她一下,然後松開,對着閘機方向稍擡下颌:“去吧,有空去看你。”
安檢,候機,登機。
這幾天睡得不好,昨晚更是半分鐘都沒睡。也是這樣,這趟十幾個小時的航程不算難熬,除了吃飛機餐和上洗手間,時芷幾乎都在補覺。
夢裏有發覺自己被騙前神采奕奕的時梅,也有關于傅西泠的場景。
一滴溫熱的汗順着他的下颌滴落,輕柔地砸在她脊背。
夢境外的現實裏,背部受到更大的沖擊。耳畔嗡鳴,時芷睜開眼睛,飛機已經颠簸着落地,窗外是陌生的JFK機場。
最初到國外那些天,時芷忙着入學、入職、整理住處、适應不同文化影響下的新生活,并沒有太多時間去留意腕上的手镯。
應付倩安排,時芷到國外直接接觸到興榮集團在歐美地區的高管an,嚴肅,不愛笑,眉心有幾道經常皺眉形成的紋路。
an沒有做出格外照顧時芷的樣子。
人家根本不問她開學是否順利,剛到國外是否适應,反而安排了大量工作,令她日無睱晷。
時芷不是抱怨型人格,很快平衡好學習和工作的時間。
結果an在發現她還算游刃有餘後,又安排了新的工作給她。
在開學後的第三個月,時芷在課堂上回答老師提出的問題,得到老師的誇獎和同學的掌聲。
她突然反應過來,是在高強度工作的催化下,部分書本裏的死知識才得以快速消化、掌握。
時芷買了咖啡,找到an:“an,謝謝你的安排。”
an接過咖啡,點頭。
她們站在陽光明媚的落地窗邊,陽光把時芷的滿鑽手镯裝點得如同銀河繞腕。
an仍然是不愛笑的,但破例和時芷閑聊了兩句:“芷,你的手镯很好看。”
“朋友送的。”
an語氣頗有深意:“那你的朋友一定對你不一般。”
時芷警覺地看一眼手镯,沒說什麽。
她對各大奢飾品品牌的了解很有限,之前住在傅西泠家裏,她的注意力也不在他那些東西上,只覺得他的投影儀不錯,浴缸也挺舒服。
時芷拍了照片,發給萬冉。
當初酒吧裏的三個員工,老錢和玲玲去了傅西泠家的酒店。
後來聽說,老錢受不了嚴格管束的工作時間和規定,主動離職,去了另一家酒吧;
玲玲還在酒店當客服,偶爾笨手笨腳被領班訓斥狠了,會嘤嘤嘤地給時芷或者萬冉發語音。
只有萬冉獨自去了南方,在做收賣二手奢飾品的工作。
還開了店,據說生意不錯。
這些東西,沒人比萬冉更了解了。
時芷在夜裏加過班回到住處,才看見手機裏萬冉的回複。
萬冉發了張品牌官網的截圖過來,上面顯示,她手上的手镯價值四十多萬。
時芷沒管時差,直接把電話打給傅西泠。
國內應該是清晨,忙音三、四聲後,傅西泠才接起來。
他沒睡醒,聲音懶,帶着笑意調侃她:“還不睡呢,沒有我在身邊,就這麽孤枕難眠麽?”
“你給我的手镯四十多萬?”
“差不多,具體的忘了,怎麽了?”
時芷深吸一口氣:“傅西泠,你有病嗎?”
被罵的人就在電話裏笑,笑聲壞壞的,直往她耳朵裏鑽。
她開了揚聲器,把手機丢床上,開始脫衣服換睡裙:“你下次來拿回去,太貴,我不要。”
“買都買了,戴着吧。”
傅西泠有他的理由,在電話裏不緊不慢地說給時芷聽。
他說,留學生圈子裏當然有很多像時芷這種刻苦努力類型的,但也難免遇見被家裏送出去鍍金的敗家子。
有些人有點小錢小勢在身上,本來上不得太大的臺面,但仗着腦子不好,自我約束能力低,玩得挺花。
讓她戴一兩樣貴的配飾在身上,他們瞎撩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你也知道自己漂亮惹眼,脾氣又爛。萬一真和誰動手了,手镯賣掉還能換醫藥費賠給人家。”
時芷特別會抓重點:“你說誰脾氣爛?”
傅西泠頓幾秒,說:“當我沒說。”
電話通了十幾分鐘,時芷看看手腕,仍然覺得不妥。
她到這邊兩個多月,傅西泠來過兩次。
第一次傅西泠來時,時間很緊,只住了一天。
他們在酒店裏折騰到淩晨,後來時芷太累,傅西泠還沒洗完澡,她人就已經睡着了。
滿身清爽沐浴露味道的人,擦着頭發從浴室裏走出來,不知道為什麽那麽欠,明明都做完了,還要突然湊過來親她。
畢竟是異國他鄉,時芷這個人防備心本來就非常重,睡夢裏察覺到有人靠近,條件反射就揮出去一巴掌。
傅西泠反應快,往後仰着躲開,也還是扇在他脖頸上。
力道挺大,啪一聲。
時芷慢慢清醒過來時,傅西泠就站在床頭燈不算明亮的光照下,歪頭捂着脖子,靜靜看她。
但他的問題和挨打沒關系,他說,“時老板,說實話,出國之後不能經常見面,你有沒有點不習慣?”
時芷無緣無故給人家一巴掌,有點心虛,撇開視線回答:“多少有點吧。”
傅西泠沒計較,說:“行,下次多待兩天。”
第二次傅西泠過來,果然有“多待”。
他在她公寓附近的酒店裏,住了整整一星期,自作主張給她的公寓添了綠植、畫框和一套電腦桌椅。
走前的上午,他還去過一趟時芷的公寓,在她冰箱裏塞了些吃的,把沒用完的兩個套放在她床頭的抽屜裏。
時芷沒空去送人。
她在午休時間和傅西泠通電話,對着被塞滿的冰箱很無語,問他怎麽買了那麽多吃的。
傅西泠就說,昨晚他們在沙發上那次,他抱着她感覺好像輕了。
“多吃點。”
他們之間的關系,和時芷出國前似乎也沒什麽區別。
但時芷仍然不能保證,時間長了傅西泠還會這樣興致盎然地來回折騰。
他們總會斷的,早晚而已。
時芷不喜歡做事沒計劃,未雨綢缪,先問過傅西泠:“國際郵寄安全麽?哪天我們斷了,還得特地給你x送回國?”
他說:“斷時候再說。到時候,你要真不想要了也別浪費,我過去找你拿,拿回來送下一個,勤儉持家。”
就傅西泠那花錢做風,他還能勤儉持家?
一聽就是很沒正經的廢話。
時芷瞪了眼空氣,直接把電話挂了。
傅西泠的手镯确實幫她擋了些爛桃花,但也不是完全能擋住的。
秋冬交替時,時芷身邊出現了一位锲而不舍的追求者。
是校友,外國人,叫Dick。
Dick是在時芷看書時,突然跑過來搭讪的。
她當時坐在操場陽光下做作業,一道黑影落在書上,擋了她的光線。
時芷半點耐心沒有,直接皺着眉擡頭,看見外國校友頂着一頭金棕色卷發,咧着嘴沖她笑,問她能不能和她認識一下。
時芷說:“No。”
但那位卷毛校友依然是笑着的,自顧自做完自我介紹就跑了。
在那之後,Dick就經常突然出現在時芷周圍。
很陽光,很活潑,怎麽擺臉色拒絕都看不懂,每次都帶着一堆誇獎人的話出現。
不是說她像天使,就是說她像仙女。
還用“cute”形容時芷。在她看來,已經熱情活潑到有點煩人的地步了。
時芷是個習慣安靜忙碌的人,非常不喜歡有人在她吃飯或者背書時,突然冒出來誇贊她,只能置之不理。
不知道是不是傅西泠沒嘗過異地關系,覺得新鮮,每月都要過來一、兩次。
不來時,也偶爾會給時芷打個電話。
通話時恰巧撞見頻繁出現在時芷身邊的Dick,正在她公寓樓下,彈着吉他,笑呵呵地唱情歌。
時芷對傅西泠說:“你等一下。”
她推開窗,示意讓這位“浪漫”的追求者離開,說他會吵到鄰居休息。
Dick笑容燦爛地收了吉他,和她揮揮手,臨走還高高興興地喊着:“Good night my angel。”
他們在用揚聲器通話。
手機放在窗臺上,時芷聽見了,傅西泠自然也聽見了。
手機屏幕上的通話時間還在跳,沒挂斷,但傅西泠也沒及時說話。
時芷叫了他一聲,他才說:“很搶手啊。”
時芷評價了兩個字:“聒噪。”
Dick的正式告白在十二月份,時芷當然是拒絕。
在那之後時芷終于得以清淨。
剛好學校放聖誕假,她不用去學校,在an的安排下工作排滿了每天時間。
城市連續兩天陰雨,這天加班後,時芷看到傅西泠的微信。
已經是兩個小時前發來的,只有一張照片,拍的是機場的“Wee”标語。
是JFK機場。
傅西泠來了。
下午時外面下了暴雨,現在雨幾乎停了,城市的高樓頂端被霧氣吞沒,街燈朦胧。
潮濕,陰涼。
時芷把工牌摘掉,披上外套,踩着高跟鞋走出集團,撥電話給傅西泠。
“你在哪?”
“剛在酒店開好房間。”
“在我公寓樓下見,我要回去拿筆記。”
傅西泠在電話裏笑:“晚上還打算學習呢?”
“為什麽不學?萬一你沒有那麽多精力呢?”
“沒有萬一。”
夜幕陰沉沉的,到處都是潮氣。
時芷租住的公寓離學校和上班地點都很近,戴着耳機,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傅西泠保持着通話,往公寓走。
她躲過積水,在公寓樓下最先看見的,不是傅西泠,而是Dick。
Dick看見她,急忙走過來,支支吾吾地開始詢問自己為什麽不能被接受。
時芷不太理解這類男生的腦回路。
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不喜歡啊。
可這樣說了也不行,Dick還在繼續發問,為什麽她不能嘗試一下。
最怕這樣的。
她想起出國前在傅西泠家的深夜,和他對話就很輕松,甚至不用說太多,他都能聽懂,也絕不會糾纏過多。
雖然,那只是傅西泠臨時起意的一次不甘。
這麽想着,時芷視線越過Dick,看見了傅西泠的身影。
零星的小雨裏,傅西泠穿了件黑色皮衣,戴鴨舌帽,閑庭信步地踱過來。
他手裏還舉着和她通話中的手機,貼在耳側,和時芷對視兩秒,然後瞥了眼站她對面的Dick。
單手插在口袋裏,停下,靠着不遠處的電線杆看熱鬧。
估計是打火機被機場收了,傅西泠嘴裏叼着根棒棒糖:“叫你angel那位?”
他的問題,連同他咬碎棒棒糖的聲音,一起從耳機裏傳來。
時芷平靜地說:“知道還不過來幫忙。”
傅西泠輕笑,挂斷電話。
他走過來,摘了鴨舌帽扣在時芷頭上,幫她掉零星細雨。
然後攬着她的肩把人帶進懷裏,很強勢,垂着眸子,對Dick說:“She's 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