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太子行事大方,是性情中人,愛便是愛,恨便是恨,所以有時候很多東西都變得容易分辨。
他視線從不會停留在随寧裸|露的肌膚上,即便看到也常會轉開視線伸手給她胡亂披上衣衫,他似乎覺得她是純粹純潔的,常有厭惡旁人對她冒犯之言的兄長之态。
随寧所能知道的,只有太子對她沒有男人對女人的愛意。
随寧對生父生母印象可以說接近于無,今天祭日說不上難過,卻也談不上高興,楚及徽卻是顧及她的心思,親自下了廚。
但他廚藝和蕭玉一樣的爛,差點燒了廚房後,只給随寧端上來一碗面。
随寧吃過山珍海味,亦食清淡粥米,少有能談得上特別喜歡。
她性子慢條斯理,吃飯亦如品味,幾口就飽,這次卻比以往吃得都要多。她認真和他說是她吃過最好的面,楚及徽倒撐頭笑了,心裏尋思自己找哪個大廚練練手,學個幾年總能讓她吃上頓好的。
倘若随寧知道他心裏想什麽,或許會想可惜,明年她可能已經不在建京。
但随寧現在想的,依舊是他該登大典,管理萬民。
等吃飽喝足,天都已經昏暗下來,他又帶她到後花園消食,坐在臺階上看星星,一邊折着一旁青草,一邊聊四皇子和大皇子前些天見過幾面,兩個人手皆不幹淨,讓她不要和宮裏所有皇子往來。
只是随寧出門一趟容易累,偏頭聽他說着話沒多久,人就慢慢睡了過去,她頭不由自主靠在他肩上,呼吸漸漸平緩。
楚及徽看着天,讓她靠了許久,宮中號夢白推文臺,直至感覺要起冷風,才抱起她回去。
老嬷嬷見他抱自家小姐回來已經成習慣,但有些話實在忍不住,只壓着聲音低道:“啓禀殿下,姑娘從太後壽宴回來後便總是睡不安穩,做夢都在喊着殿下,有時候半夜醒來後能一個人發呆半宿也不睡,奴婢們還見到她獨自掩面啜泣,哭得眼睛都紅了,可她不讓我們同太子殿下說。”
楚及徽腳步停下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他似乎了解随寧性子,開口便道:“還有什麽她不讓說的?”
老嬷嬷頓了頓,想到蕭玉父親被派出去辦事,她這一段時間也沒怎麽來,終是大着膽子道:“蕭家小姐似乎總想搶和我們姑娘相關的東西,她上次抱走一只兔子,又去折後花園那株桃花樹,還想使喚姑娘這邊的丫鬟替她做事,姑娘不說她,她便每回都來跟我們姑娘作對,我們姑娘已經退得夠多了。”
楚及徽的神情被漆黑夜色籠罩,今日月亮隐進雲層,便有繁星點點,四周冷清寂靜。
他沒說話,讓人無法從他語氣裏探知到他在想什麽。
随寧對太子的愛慕,有目共睹,不管有沒有蕭玉的存在,她看向他的時候眼睛都是彎彎的,柔情似水,可也會有那麽些時候,很多人都覺得有些不好的情緒只是掩藏在她的好性子下。
楚及徽抱着随寧回了屋,給她脫了鞋蓋被子,她卻突然受了驚一樣,手胡亂抓着什麽東西喊表哥。
楚及徽連忙握住她的手,道:“我在這裏。”
帳內昏暗,随寧柔弱面龐只能依稀看個輪廓,纖細發涼的小手卻仿佛能讓人看到她眉眼的脆弱。她迷迷糊糊握着他,才像吃了一顆定心藥,得到空前的安全感,慢慢睡過去。
楚及徽坐在床榻邊。
世間重女子名節,随寧自幼悲春傷秋,心思細膩,天生就是喜歡把話藏心裏的性子,藏出事來,反倒正常。
可那天她若因為照顧蕭玉沒有進宮,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沒人知道太子心裏在想些什麽,但往常太子若是見随寧不舒服,是會留到半夜來陪她,這一次他卻待了半個時辰便起身離去,吩咐老嬷嬷讓廚房備安神藥,照顧好随寧。
老嬷嬷親自去了一趟藥房,回來便讓伺候的丫鬟都退下去,免得擾了随寧。她輕手輕腳拂簾,進來見床榻上沒動靜,才又重新退出去。
被認為熟睡的随寧手指微動,她慢慢睜開了眼,平靜的雙眸看着沉寂的黑暗。
随寧手緩緩伸到黑暗之中,手掌猶殘留太子用力攥疼她的感覺,只是片刻,太子又松開。
說謊首先要騙過自己人,她這邊的人信了,太子那裏什麽都會知道。
她在皇子那裏受了委屈,這仇,他是一定會幫她報。
她的表哥,是能夠拼上一條性命送她遠離是非之地的人。
……
邑州金家高祖父曾是開國宰相,先|祖帝麾下能臣,善謀略,忠天子,谥號勇忠公。到外孫這一代,從科舉考,三元及第,官至吏部尚書,是為皇帝左右手。
金家女孩入宮為後,生下的皇子從一出生便被封為太子,便是當今太子。
但太子兩歲喪母,頭上光是兄長就有四個,除了大皇子母妃早逝,其餘皇子母妃皆不是省油的燈,縱使有個再厲害的外家,身處在明争暗鬥的皇宮裏,也猶如于無。
稚子懵懂不知自己處境,是皇後帶進宮裏的貴嬷嬷拼死相護,才讓幼時的他一次次從險境中逃生。
太子一向視她若母,上一輩子她松口太子求娶蕭玉,太子才讓皇帝賜的婚。
東宮藥房幾乎是給随寧一個人備的,三天兩頭都有補藥進庫,她回一趟随府,回來之後又歇幾天,正逢這位貴嬷嬷回,太子不在東宮,随寧便等在門口相迎。
太子和随寧皆是這位貴嬷嬷看大,感情比普通人深厚。
如今入春,枝上綠芽春意盎然,但春風暖意裏仍夾雜寒意,随寧嬷嬷為她添上一件披風,抱怨道:“要是姑娘前兩年沒離京就好了,說不定還不會因為舟車勞頓損了身子,我看随家就是故意想要折騰。”
随寧是個随府唯一的嫡親女兒,但也只是女兒,那些祭祖之事是輪不到她。
随寧卻笑了一下,随家專門來找随寧,打的主意自然是讨好,想告訴她随家還記得她的身份。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随寧攏着披風,“走這一程,也算是好事。”
嬷嬷還想再說句随寧回來之後心事就重了許多,這哪算是好事,遠處便有一行車隊慢慢駛來。
随寧擡手制止住她,慢慢走下了臺階。
東宮裏最疼随寧的人是太子,其次便是這位在宮裏待了二十多年的貴嬷嬷。
偏門林立侍衛,高牆綠瓦,貴嬷嬷此行下江南探親,來回一路大大小小的事出麻煩,一去便有小半年。
她下馬車便看到随寧笑意盈盈等在馬車外,臉上也不自覺露了幾分笑意。
貴嬷嬷今年快有五十,被丫鬟扶下來,便拉着随寧手,打量姑娘家蒼白臉色,皺眉道:“我走的時候你卧病在榻,怎麽我回來,你還是這樣?太子便沒管管你?”
随寧與她一道進門,笑道:“表哥這幾天出外視察,顧不及我,就差讓人眼珠子挂我身上,他叮囑我一日三餐都要喝藥,是我身子不争氣。”
庭院裏宮女太監見到貴嬷嬷和随寧便低頭行禮,太子尚且能與人說笑,坐在欄杆上談笑風生,當他面誇兩句表小姐滿腹文章,當世才女旁人遠遠比不上,都能因這誇贊賞一個月月錢。
可沒人敢當着貴嬷嬷的面說笑。貴嬷嬷是個嬷嬷,卻能護住太子,自不是什麽軟脾氣,東宮下人怕她的比怕太子的還多。
她年紀大,輩分高,不茍言笑又雷厲風行,誰都不敢在她面前喘粗氣。
但她和太子兩個硬石頭,卻偏偏養出了随寧這個不争不搶的姑娘。
太子自小喜歡上蹿下跳,爬牆上瓦,健康如頭牛。
相比起他,随寧這個弱不禁風的表妹,聽話又黏人,貼心又溫順,就格外招貴嬷嬷心疼。
貴嬷嬷淡淡掃了一遍四周,道:“我回來前有人與我說了不少事,那個姓蕭的還在?”
姓蕭的,指的自然是蕭玉。
随寧安靜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她猶豫,良久之後才道:“表哥最近總是出門,他不在,她最近來得也不勤,其他的我倒不太清楚,表哥都不讓我打聽別人的消息。”
蕭玉曾經冒犯過貴嬷嬷,她行事馬虎,橫沖直撞,撞碎了先皇後賜給貴嬷嬷的玉扳指,把貴嬷嬷氣得站都站不住,最後是太子替她求了個情,貴嬷嬷才罰她跪了兩個小時,不做追究。
蕭玉現在倒是有心讨好,但貴嬷嬷一直不領情。
“你表哥看人眼光不行,你這個表妹百般出衆,他倒好,找來個和你性子完全相反的,”貴嬷嬷嘆道,“罷了,我剛回來,不想提那種人。”
只不過貴嬷嬷這話才剛說出來,就看到蕭玉在前邊拐角走廊裏站着,抱着一個食盒在和小厮說話,瞬間臉就黑下來。
随寧有些無奈,只回頭跟下人說送嬷嬷過去,又道:“貴嬷嬷先去等我,我特地讓人為你備了洗塵宴,蕭小姐那裏我去看看。”
貴嬷嬷頓了頓,知道她們這些小輩的事能小輩解決最好,尤其是太子那越大越難琢磨的心思。
她只輕拍随寧的手,說別讓人欺負了。
随寧笑應一聲不會。
随寧和蕭玉,于太子而言不是二選一的選項,換旁人都覺得他會坐享齊人之福。
但熟悉太子的人都知道,他讨厭後宮那些兄弟姐妹,更厭惡宮裏妃嫔的下流手段,就連貴嬷嬷都摸不準誰會是他想要的太子妃。
可随寧知道。
她被丫鬟攙扶着走上,體态輕盈婀娜。
一物降一物,貴嬷嬷見到蕭玉就不想走這條路,蕭玉見到随寧,也是在想真是冤家路窄。
“表小姐怎麽獨自過來?”蕭玉伸着頭想去找貴嬷嬷蹤影,“貴嬷嬷哪去了?”
她一貫不掩對人喜惡,原先是覺得随寧是太子表妹才不想冒犯,可随寧不喜歡她,她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随寧心想蕭家這個女兒和太子真是天造地設一對,一樣的不在乎別人想法。
可她還是彬彬有禮道:“蕭小姐能明日再來嗎?貴嬷嬷今日想清淨些。”
蕭玉哼一聲,抱着食盒便重重走去找貴嬷嬷,她撞一下随寧,明明沒用多少力氣,随寧就臉色蒼白跌撞了一下,半跪在地上,把她吓到了。
“你……”蕭玉躊躇,“你沒事吧。”
随寧身邊的嬷嬷想發火,又被随寧攔了下來:“我歇會兒就好,不要告訴表哥。”
但這大庭廣衆之下,她身邊的事瞞不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