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隕
第6章 自隕
然而顧行之剛想開口收回成命，卻見沐風奕猝然收手，害怕地蜷縮起來，抱成一團球，身體在密密的顫抖着，他捂住了嘴巴，咳的心肺都快嘔出喉嚨，随後他拿手背蓋住了眼睛，凄涼又絕望地躺在地上。
沒力氣鬧騰了……再怎麽哀求又如何？
顧行之要看他出醜，又豈會放過任何一個刁難侮辱他的機會呢
別求了，怎麽求都求不軟那人的鐵石心腸
何必呢？自己都毀成這幅模樣了，他還不滿意嗎？他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八年裏……罷了罷了……殘命一條，命不久矣，随他揮霍去吧。
沐風奕從未覺得，死亡是那麽親切，等待死亡的過程，是那般難熬，他得捱到弑仙大會，然後……解脫……
顧行之近乎是落荒而逃，快速離開地牢後，才穩定了心神。
這不是沐風奕，不是他認識的沐風奕，又是他期待已久的沐風奕，懦弱，無助，頻臨毀滅，傲氣蕩然無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無望。
地牢的空氣太壓抑，太渾濁，令顧行之感到不适，他給過沐風奕選擇的機會，是他不要的，這該死的別扭，真夠操蛋。
地牢內，陰氣沉沉，腐朽的，凋零的，混雜在一起渾濁的氣味
沐風奕攤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眼睛是拔舌時誤傷的，原來目不能視，是這種感受，寂冷空落，虛無缥缈，沒有實質的安全感，這也是七年裏，顧行之的感受吧，不過他比他幸運多了。
沐風奕曾今也是天之驕子，無奈他一生的好運都在遇到顧行之時用完了。
仙道盟中被抓的人，有些被處理掉了，有些則被放了，現在這一層，只剩下沐風奕一個被關押的“罪人”。
“嘶。”裂帛被撕開的聲音
沐風奕忖了忖，沾了些血，一字一字摸索在衣帛上寫下幾個字，寥寥數筆，字字泣血，他憑着感覺寫，殊不知，血水太多，綢緞太薄，沾衣帶血，血字墨般暈開，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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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沐風奕将布條卷起，放在了席下的稻草堆上，還有自己一把神武——朝歌。
弑仙大會，如期而至。
仙道盟中絕大多數人都不願來參加，無奈懼于顧行之的淫威，只得低眉折腰地過來趕場子，來者不多，每個門派至多來一位掌門和弟子，不來也行，顧行之沒有強求，只是揚言，誰不賣他面子，他明日便送他縫制壽衣的料子。
八彩錦旗随風飄揚，一路招搖，舞動百裏，十四城內，火樹銀花，絢爛多彩，場面好不熱鬧，盛況都超過了八年前魔頭身死落陰山的慶賀。
只是不同的是，當年是滿大街稚童歡鬧，大街小巷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今日卻是滿城寂落，無人聲響，鑼鼓聲一旦沒了，漫天璀璨熄滅，整座城雖看上去人影憧憧，但顯得更加空寂荒涼。
沒人笑的出來，不少孩子被自家大人捂住了嘴巴，遮住了眼睛，輕聲威脅着：“不準吵，不準叫，否則不給糖吃。”
不少人受過那位面冷心善的沐盟主的恩，今日他們出街，不過是來為他送行，誰都知道，沐盟主一死，無人再能拘束顧魔頭，到時候保不準再掀起什麽腥風血雨，可憐他們一衆凡人，遭了池魚之殃。
六禦之巅，乘天地之氣，禦六爻之辨，昔日鐘靈毓秀，而今烏煙瘴氣，在顧行之鸠占鵲巢後，他把百鬼道的萬蛇窟整座搬到了後山，成千上萬條蛇堆積碾軋在一起，濕滑冰冷地在山凹中游蹿滑動，彼此吞噬，纏繞，樂此不疲，看得人毛骨悚然，冷汗涔涔。
顧行之最愛他這些寶貝兒，偶爾還會投幾個作死的活人下去喂養他這些可人兒的東西。
今日的顧行之，衣着光鮮，整潔的黑服錦衣華段，精致昂貴，他玉冠豎發，精神奕奕，眉眼間含着冷酷的笑，眉峰壓低，森然又淩厲地道：“即日起，本座正式成為修真界的帝君，任何門派皆要臣服于本座，不服者，可跳萬蛇窟，或是挑戰本座，能活着出來的，本座便答應不為難他，并放其自由。”
衆人倒抽口涼氣，萬蛇窟污穢陰邪之地，有去無回，顧行之修為強悍，連沐風奕都鬥不過，唯二能與之匹敵的，也是個不理塵世，不知所蹤，腳後跟都覓不到半寸的人，憑着他們的修為，與天鬥都別與顧行之背馳。
暫且歸順，再尋契機，才是上上策，這叫緩兵之計，叫能屈能伸。
害，人一旦自個兒想通了，總能自欺欺人，良心居安許久。
顧行之施施然走向沐風奕，他愛過的，恨着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只要輕輕一推，便能讓他萬劫不複，可是伸出手，手臂懸在半空，僵硬過後開始發抖，輕而易舉的一掌無論如何都下不去。
“沐風奕，本座最後問你……”顧行之磨着後槽牙，目光灼灼地道，“要生還是要死？”
我給你反悔的餘地！
顧行之才不承認後悔的他，去他媽的弑仙大會，他就該強娶了沐風奕，當着仙道盟的人霸占了他，反正不要臉的混賬事他做得多了去，不在乎這一兩件。
比起推他下萬蛇窟，娶他做妾，似乎更能在他臉上看到缤紛多彩的表情。
畢竟沐風奕臉皮薄，作賤他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堪，讓他無地自容，讓他愧對于仙道盟的先人師表！
“呵……”顧行之湊近，可惜他的身影再也無法映照在沐風奕的一剪秋瞳裏。
是啊，沐風奕瞎了，瞎子看不見，沐風奕啞了，啞巴只會幹哭，不會求饒，更不會說出倒人胃口的話。
氣氛一下子冷凝到膠着，顧行之意外充滿耐心地等着
沐風奕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舔了舔幹裂滲血的薄唇，都說唇薄者涼薄，他偏自诩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奈何全天下都不信他多情時，顧行之信了，而當天底下絕大多數人信了，顧行之卻成了極少數，命運真會捉弄人。
“行之啊。”沐風奕心想，憐憫地摸上顧行之的頭，顧行之比他小十歲呢，初遇時，對方都還是個半大小子，頑劣難馴，“我只後悔，當初沒好好教你，教你包容寬愛，教你胸懷坦蕩，教你厚德載物……我只後悔……賦予你光明又将你推入黑暗……”
沐風奕兩指合并，輕輕點在顧行之的眉心，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迅速鑽進顧行之體內，霎時将他的五髒六腑，四肢百骸洗滌一遍，通徹澄明到如沐梵音，無比舒爽，無比暢快，仿佛積壓在心頭的烏雲一下子散去，霞光萬道，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是我薄信，死生由你……”沐風奕沖着愣住的顧行之微笑，仿佛回到了舊日時光，“今生無悔，來世……不約……”
指尖稍稍用力，沐風奕踉跄一步，往後一躍，縱身跳下萬蛇窟。
他拼盡了最後一口氣，斷了來世的念，将自己的善念強行給了顧行之，他知道魔修毀人毀己，他怕顧行之越陷越深，駕馭不了體內的魔性，從而離經叛道，山窮水盡。
至少有了他的善念支撐，能夠在關鍵時刻安撫顧行之，沖淡他的暴戾和殺孽，讓他在腥風血雨間歸來時，得到片刻的喘息，安定心神，不至于繼續興風作浪，禍害人間。
“沐，風，奕。”顧行之沙啞呢喃，失魂落魄，喉嚨口猛然湧上一股血腥，哇唔一口鮮血噴濺，“沐風奕！”
男人喊破了音，聲音窒悶滾燙，心肺焦灼，那襲白衣終究如星辰隕落，他的天空終究回歸永夜，再無光明。
終焉，顧行之如願登峰造極，問鼎人極，整個修真界，都被他踩在腳底，仰他鼻息。
他如願逼死了沐風奕，他都不知道一個人記恨起另一個人，會全然不顧往日情分，造作的損，可勁的毀，直把人毀得體無完膚，神形俱滅，方覺出氣。
現在……沐風奕死了，死透了……該暢飲，狂歡，大笑！
可是現在……為何想哭……眼淚斷線，不知不覺落滿全臉……心亂如麻，心如刀絞……
